光武三十七年的動亂，在光武帝楊銘在位以來第一次連續三日沒有上朝時，拉開了序幕。
    一場夜雨過後，紫宸殿中的花團錦簇一夜之間落敗了個幹幹淨淨，空餘殘瓣滿地。
    帶著楊昱候在殿外的李淑妃癡癡地望著一地殘紅。紅顏已老，再多的寵愛，也撫慰不了那顆日漸冰冷堅硬的心。
    忽聞得“吱”地一聲，紫宸殿的大門漸漸地打開了。
    李淑妃抬頭望去。殿中一片暗沉，看不真切。
    皇後一手搭在近侍手上，一手撫了撫鬢發，緩緩走了出來，除卻眼角的一抹疲態，依舊是儀態端莊。
    皇後走到李淑妃麵前，輕語道：“妹妹，陛下聖體不適，不見任何人，你先回吧。”
    “姐姐，請你看著我與陛下這麼多年，情誼甚篤的份上，讓我進去見陛下一眼吧。”李淑妃拿著手帕抹著眼角，“妹妹這兩日隻要一想到陛下，寢室不安啊！還有昱兒，請姐姐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也讓他見一見陛下吧。”手帕上繡著的梅花在淚水的浸淫中越發鮮紅。
    皇後搖了搖頭：“妹妹，你在這等著也無用。陛下連太子也是不見的。”
    李淑妃聽著皇後的話，哭嚎起來。聲聲淒切如啼血的杜鵑。讓人恍惚憶起，當年陛下最喜愛的東西之一，就是淑妃李氏的歌喉了。
    瞧見母妃哭得殷切，楊昱也紅了眼睛。
    皇後看著李淑妃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個不停，還不停喊著“陛下”的樣子，心裏劃過一絲厭惡，卻隻能強壓下去，接著勸。
    李淑妃還是不管不顧地揩著眼淚哭喊。
    皇後終於惹不住，喝叱了幾句，讓人“送”李淑妃回宮去了。
    李淑妃隻帶著心腹走入自己的宮殿，揩著眼角的手垂下來，把掌中的帕子丟到地上，咬著牙，罵了一聲：“老妖婆！”竟然就這樣讓人把她強行送了回來。
    “母後，不要氣壞了身子。”楊昱扶著李淑妃。
    李淑妃坐到椅子上：“昱兒，你可聯絡過你外公了。”
    “兒臣昨日就與外公通了信。”
    “你外公怎麼說？”
    “外公的意見與兒臣一致，也是覺得要再觀望幾天。”
    “昱兒，原先已經談好了的那些人，你這幾日別忘了再去敲打敲打。防著那群老狐狸突然變了風向。”
    “兒臣曉得。”
    李淑妃點了點頭，麵上一片溫和：“我就知道我的昱兒最能幹了。憑什麼我們以後要看楊世昭那豎子的臉色過活！要是換了昱兒，明明可以做得比他更好！”說到最後，李淑妃的麵容變得扭曲。
    ——
    趁著低垂的夜色，楊頤偷偷摸到了東宮，找楊世昭。
    楊世昭正和尹蘇坐在花園裏的石椅上對酌。
    “皇兄皇嫂。”
    “四弟，你怎麼來了？”楊世昭沒有讓他坐下。
    楊頤直接問楊世昭：“大哥，父皇連你也不見，這可如何是好？都不知曉父皇現在到底如何了。母後也不見我。”
    “父皇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度過此劫。四弟回去耐心等待吧。何況母後還下了令，讓我們各自待在各自的住處裏。”
    “大哥，我來的時候看過了，沒人跟著。”楊頤憂心忡忡，“隻是我收到風聲……”李太尉那邊好像開始不安分了。
    楊世昭沒等楊頤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喝叱了幾句，讓楊頤回去。
    楊頤悶悶不樂地照辦。
    “你方才是不是對楊頤太凶了？”尹蘇看著楊頤離開的背影，道。
    楊頤一定是很不安，才會來找他大哥。
    “蘇蘇，不是我想對四弟這樣，隻是這個時候，四弟再隨著性子胡來，隻會落人話柄。”
    “我知道。”尹蘇道。但她還是覺得，應該留楊頤在東宮多坐一會。
    皇帝連續十日抱病不朝，也不接見任何大臣，更未安排任何人監國。
    眼見三省六部的奏折堆得幾人厚，有大臣坐不住了。
    皇後頂著巨大的壓力，仍舊對每個來求見皇帝的人說，陛下不見任何人。
    漸漸地，朝中有流言開始流傳。
    幾個性子耿直的大臣直接在紫宸殿外長跪不起。
    李淑妃又來鬧了幾次，一次比一次樣子難看。
    前朝後宮亂成一團。
    皇後紅著眼，給昏睡在龍床上的楊銘喂藥。
    楊銘還是緊閉著嘴巴，一碗藥倒有大半都喂了皇後的手帕。
    楊頤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少。
    皇後幾次深吸氣，才沒讓淚落下來。
    “太子和四殿下這幾日都在做什麼？”皇後給楊銘喂完了藥，收斂好情緒，問秦時雨。
    “太子和四殿下這幾日都謹遵娘娘口諭，閉門不出。”
    “好。”皇後點了點頭，又問，“李淑妃有沒什麼異動？”
    “女婢遣了人看著呢。若有異動即時便能知曉。”
    皇後再次點了點頭，開始吩咐起其他事情來。
    ——
    楊頤正躺在床上發呆，突然聽得屋頂有細微聲響，立刻坐了起來，抽出枕頭下的匕首，翻身滾到床底。
    奇怪的是，對方卻是從窗戶進來的。
    楊頤盯著對方走動的腳，屏住氣息，伺機而動。
    “四殿下。”
    聽到叫聲，楊頤目光裏滑過一抹疑惑。難道這是刺客的新套路。
    “四殿下，四殿下。”對方又接連著喊了兩聲。
    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四殿下，太子命屬下來找你。”
    來人此話一出，楊頤立刻鑽了出來：“錢達！”這不是皇兄的侍衛麼！
    “四殿下。”錢達單膝跪了下來。
    楊頤坐到了床上，隨手把匕首扔在了一邊：“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刺客呢！”
    “刺客已經被屬下解決了。”錢達道。
    “嗬，那李老兒還真派了刺客過來啊？”
    “刺客是誰派過來的，屬下不敢妄論。”
    “得了得了，跟你說話真沒趣。”楊頤問，“我大哥讓你過來，是因了何事？”
    “屬下這就稟報四殿下。”
    ——
    夜色深沉，無月無星。
    李正寧趁著月黑風高，帶了幾個人潛入了宮殿找自己的女兒。
    李淑妃提前收到了消息，帶人在宮殿門口等著。
    迎到從夜幕中匆匆而來一群人，連忙帶進了殿裏。
    李正寧解下罩著的黑鬥篷。
    “父親。”李淑妃喚了一聲，“父親深夜而來，辛苦了。”
    “都是為了昱兒和你，有什麼辛苦的？”李正寧捋了捋胡子。
    “父親，女兒有負父親所托，還是見不到陛下的麵。”李淑妃垂下了脖頸。
    李正寧一揚手：“無妨，現在這個時候，見不見得到陛下，都已不重要了。為父這邊安排得差不多了，你這邊呢？”
    “父親說的是？”
    “皇後。不能讓皇後繼續待在紫宸殿。”
    “父親，雖然皇後大部分時候都守在了紫宸殿，但女兒還是發現，她每日裏有固定的時辰會回椒房殿。”
    “那是最好了。”
    “父親，看我，你快先坐下吧。”李淑妃扶著李正寧。
    李正寧坐了下來，看了看周圍。
    李淑妃揮了揮手，屋內本來就沒幾個的人又退出去大半。
    “女兒，你可真的準備好下手了？”李正寧問。
    “左右不過是場豪賭，為了昱兒，我怎能不做好準備。”
    “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李正寧道，“那接下來，我們就仔細來商議一下。”
    “啪”地一聲，宮殿裏燃著的一根蠟燭爆出了一朵燭花，然後燭光開始搖晃起來，似乎隨時都將要熄滅了。
    ——
    皇後給楊銘掖好被子，然後帶著人出了紫宸殿，準備回椒房殿。
    前方長長的宮道上沒有一個人。
    皇後身後膽小的宮侍和宮女都互相看了看，縮了縮身子。
    皇後走著走著，突然轉頭問身後的一個女官：“你有沒有覺得，今日的宮內分外安靜。”
    女官一個激靈，躬身道：“娘娘，宮中每日都如此安靜。”
    “是麼？那是本宮多想了。”皇後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到了椒房殿的時候，卻不見宮殿門口應當守著的人。
    皇後驀地停住了腳步，回身道：“回紫宸殿。”
    之前那名女官擋在了皇後麵前：“都到了椒房殿了，娘娘為何不進去呢？”
    “放肆。”皇後喝道。
    “奴婢無禮，請娘娘入椒房殿。”
    女官話音一落，就有一大群侍衛從四周冒出來，圍住了以皇後為守的一群人。
    宮女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
    下一秒，發出叫聲的人就被一個侍衛一刀砍倒在地，鮮血很快在倒下的人的身下蔓延開來。
    “你們……你們這是要犯上作亂不成！”皇後臉色白了白，搖搖欲墜，搭住身側的宮女的手，“來人！來人啊！”
    “奴婢不敢。奴婢隻是替李太尉傳個話而已。娘娘不用叫了，李太尉說，隻要娘娘安心待在椒房殿裏，奴婢們自是會好好照顧娘娘。若娘娘不肯，那就隻好又侍衛們將娘娘請進去了。”
    “你們……你們……”皇後捂著胸口。
    “娘娘，請吧。”那名女官上前一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