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實殷衛不是一個討厭的人，但我就是很討厭他，盡管他在帶我離開飯館時很禮貌的向老板說了聲：”
    我要帶我弟弟離開了，可能影響您生意了，我會讓秘書給您一張支票作為賠償的。”然後我看到的就是老板那張剛剛還漫不情願的臉上一下子咧開一個巨大而生硬的笑容。
    所以說，我討厭殷衛。
    走出飯館，是城市一處不起眼的小巷，油煙味，潮濕的黴味，還有濃烈的低賤的味道，而這一切，和殷衛極不相稱。他的西服是阿瑪尼的，或許是定製的吧，然後他的車，一輛一塵不染的銀色保時捷，就停在這條小巷裏，抬頭望去，是動輒七八十層的寫字樓，或許，現在那些在辦公室裏悠閑地喝著下午茶的人們正以一種鄙夷的目光透著窗向下看，看著我，還有這肮髒的小巷……
    我是一個渴望平等的人，而這種人，也同樣最卑微的接受並嚴格的遵守著所謂的階級製度……有錢人的製度。
    小時候就是這樣了，孤兒院裏聖誕節的時候，我們用精心準備了一個月的晚會歡迎某位給幼兒園捐款的富商，並邀請他和我們共享晚餐，可就在餐桌上，我們幸福的吃著平時吃不到的美味，而那位富商，明明盤子裏的食物更美味更誘人，但他卻吃的很少，有一刻，我與他的目光相遇，我看見的分明是一種厭惡，盡管那隻是一個很不經意的目光，但那目光卻好像利刃般直插進我的胸膛，插的很深，也很痛，心很痛……
    在回憶起這些事的時候，我正坐在殷衛旁邊，他好像把秘書打發走了，親自開車載我，不知要去哪裏。明明可以拒絕，明明我已經成人了，明明我的人生不再需要由任何人支配，但我還是跟他走了。車窗外是喧囂的馬路，我們正處新港市的市中心，道路兩旁高聳著成排的大廈，似乎一座座巨型的十字架，插在城市————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冰冷墳墓上。來往的車輛，都紛紛有意地與我們的車拉開一定的距離，行人們，有的投來豔羨的目光，有的則以一種不屑的表情掩飾著內心的嫉妒，一切的一切，都被我看在眼裏，不自覺的，我突然萌生出一種優越感，或許這就是階級吧……高高在上的人，總是有特權的。
    車子隻是向前開著，它隻聽從駕駛員的指揮，沒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呢，呆呆地坐著，突然感覺到了20年以來從未有過的迷茫。
    車子到底還是停下來了————南峰區的一處別墅小區，一棟別墅的車庫裏。
    一路上，殷衛好像說了什麼，但我一直處於意識迷離的狀態，含含糊糊其辭的回應他，完全不記得他說的話。我也不記得在我發呆的時候是不是被他抱下車的，因為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雙腳是離地的，眼前是一個放大的殷衛的臉。
    果然是被抱下來的吧！我掙紮著站起來，不禁心裏暗暗驚訝，殷衛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力氣還蠻大的嘛。
    ”怎麼了？”殷衛看著我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沒事……”我不想和他爭辯，靜靜跟著他走。
    ”這是客廳，那邊是廚房，那是衛生間，樓上是臥室，臥室裏也有衛生間的……”殷衛他自顧自的到處介紹，我沒有心思去聽，很木訥的看著四周，豪宅啊……隻在電視裏看見過，真好啊……
    然後他領我上樓，打開一扇門帶我進去。”這是你的房間，旁邊是我的房間，以後你就住這裏了，我爸一般不在家住，所以有什麼事找我就行了。”
    ”嗯？！”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被點了名字，我嚇了一跳，抬頭看他。
    ”嗬嗬，在胡思亂想什麼呢？”殷衛摸了摸我的頭，我很想躲開，但是沒有這麼做。
    ”我……一會就要走了。”我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輕聲告訴他。
    ”幹什麼去？”他不解的問我，”這麼晚了，要吃飯了哦。”
    ”我還有工作啊，在說了，這裏離我住的地方很遠的，太晚了回去，明天又起不來了。”我邊說著環顧了四周，一間很漂亮的房間呢，有很大很大的一張床，還有很大很大的電視，還有各種各樣的看上去很高級的設施……真好啊，可惜都不屬於我。
    ”你不用去工作了，我會給你找些事做的，而且，你以後住這裏就好了，原來租的房子我已經幫你退了。”殷衛坐在那張很大的床上，語氣很輕鬆。
    但我不輕鬆……我並不覺得這一切是理所應當的，我沒資格接受他的施舍，我也不想接受他的施舍。
    ”我走了……”我轉身，準備離開。
    ”所以，”他叫住我，”你好重啊，剛才抱你一會兒累死我了，現在我胳膊都酸了，你得留下來照顧我。”
    我的臉突然紅了，剛邁出去的步子也停了，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我還是沒勇氣走出去。
    在我遲疑的這段時間，殷衛竟然走了過來，很輕鬆的就把我抱起來，任我手腳亂舞，他也不放手，一直走到餐廳，把我放在椅子上。
    殷衛在我對麵坐下，然後吩咐了幾句，就有傭人拿來餐具為我們擺上。我注意到殷衛對那個中年的女傭客氣的說了”謝謝”，自己也趕緊在接過餐具時回應”謝謝”。
    晚餐，很豐盛，或許是我人生中最豐盛的一餐，比多年前的那次聖誕晚宴還豐盛。
    我卻沒心思吃，殷衛起初隻是靜靜的切肉，或許也在偷偷看我，但我沒看他。
    ”吃吧。”他把切好的肉盤子推給我，然後拿走了我的盤子……
    我仍舊低頭不語，看著盤子裏一塊塊分割好的牛肉，突然，我有種很想哭的感覺，絕不是感到，而是委屈。
    ”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淡淡的問他。
    ”因為你是我弟弟啊～”他笑著，愉快的分割著牛肉。
    ”弟弟？”我苦笑。”你了解我什麼？你就不怕我是在逃殺人犯嗎？”
    ”或許吧……”他還是愉快地切著肉，”但我的血，不會騙我。”
    血？
    是啊，血……
    眼前這個人，血管裏流淌著的血，有一部分曾屬於我，特殊的RH陰性B型血……
    到底特殊到了哪裏，這殊遇，讓我的命更低賤，我，嗬嗬，淪為卑微的賣血人。
    我是半含著淚吃完飯的，至於為什麼我還是沒誌氣的吃了殷衛給我切的肉，因為……好吧，我承認我的肚子在不停的叫，如果我再忍著不吃，殷衛那強忍著的表情前訴我，他一定會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