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身世風雲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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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身邊的人推推搡搡,吵吵鬧鬧。
我茫然站在人群中,眼睛緊緊盯著行刑台。
那個充滿汙濁和醜惡的地方。
我看見他穿著肮髒的囚衣跪在台中央,陽光直直地照映在他身上,背上的“斬”字咆哮而來,似是要把我卷入一個鮮紅粘稠的夢魘中。
他低著頭,亂糟糟的頭發遮住臉上的神色。沒了往昔的雲淡風輕,也沒了刻意裝出來的張揚跋扈,他一聲不吭,我亦不吭聲。
此刻,無聲。
無聲,卻是最殘忍的送別。
隻是那一副肮髒的軀殼,還在延續著沒有靈魂的生命。
那麼,我呢?
“是我奪去了你擁有的一切,你,可恨我?”那是誰落寞的眉眼,蒼涼而深沉,暮雪紛紛,掩住寫滿厭倦的眸子。
那時的我隻是默然不答,他便再也沒有問了。
依舊花天酒地,依舊罔顧禮法……他敗壞著我的名聲,享受著我的權力。可是如今,卻也替我去死了。
我笑,卻溢出一抹悲傷。
人生不過一場荒涼夢,夢中是醉是醒,我已無力去理會。
恨?
不,我不需要恨。
端肅,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如果本就不是你導演的這場如夢似幻,我又何須無緣怪罪於你?
荒淫奢侈,謀反賜死。
史書能為你添上一筆,也少不得要將我這人人喊打,與你一丘之貉的弄臣抹黑幾下了。
“這荒唐無恥的豫王,虧還是皇親貴胄,卻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今兒總算是要死了!”
“也不知多少女子被他折辱到死,這種人啊!還妄想謀反登基,哎呦要是真被他得逞,天下還不亂了套?”
“張兄所言甚是。這等淫棍,死不足惜。”
“操他娘,什麼玩意兒!活該去死!”
我聽著不絕於耳的唾罵和鄙夷,隻是淡淡地笑了。
帶點好笑,帶點不屑,帶點譏諷。
口口聲聲罵他淫棍,他可曾辱了你家女兒?義正言辭道他荒唐,原也不過是想賣弄自身才氣罷了。
其實你們何嚐不羨慕於他?他的身份,他的榮寵,他的富貴,倘若讓你們一人做了豫王,隻恐做的是有過失而無不及,你們所畏懼的,不過是落的個如此淒慘的結局而已。
我抬眼,望天。
湛藍如許,萬裏無雲,甚是晴朗。
“午時已到,取令牌,行刑!”
冰冷的語氣不帶一絲憐憫,想是也看慣了殺人場麵。
“斬”字木牌落,喧鬧如菜市場的行刑台前,一下子安靜,鴉雀無聲。徒有一聲清晰唐突的落牌聲,響得令人心慌。
手起刀落,幹淨利落。
忽見他抬頭。
那雙眸子清亮,譏誚又不甘。
他笑了笑,目光胡亂飄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我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悶痛。
我轉身,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一滴淚跌落,滑到誰的手心,斑駁一世浮華,然後輕輕抹去,棄之如履。
怔怔地忘著飽經獻血洗禮而暗暗泛紅的地麵。
我發現,其實,我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果敢。
一抹寒光乍起,刀終是揮了下去。
我不曾回頭,不曾看見,他喃喃地細語著什麼。
那個死前微不足道的誓言,被風輕易抹去,就好像,從來都不曾言過。
他說:“拈玉,莫恨我……還有,我……”
我什麼呢?
沒有機會說了。
珍藏著的誓言,最終是無機道明。
一生榮辱,一世浮沉,成了過眼雲煙。
我們都太渺小,漫漫紅塵終將掩去我們來去的痕跡。
別了,端肅。
“你的名字起得真假,端肅端肅,我可沒哪兒看出你有一點兒端莊肅穆。”年幼的俞拈玉繞著同是年幼柳端肅嘖嘖地道。
“你也好意思說我?人道君子如玉,而你雖名取拈玉,但實質,就是一潑猴兒!”柳端肅惱怒回嘴。
我輕輕笑了。
昔日的童顏童語,早已在深深宮闈的背影中漸行漸遠,逝去的一切,再也無從尋回。
我欲偷換流年,換回的,隻是一段更蒼老的流年。
這陽光,太耀眼,直欲讓人逃離。
那麼現在呢?按照他給我安排的道路,苟延殘踹地活著麼?娶房媳婦兒,生幾個娃,就這麼隱姓埋名默默了卻殘生?
嗬,可真是小瞧了我。
你說,我這前半生雍容華貴,張揚鮮明,又怎願後半生默默無聞,鄉野閑居?你既給我扣上了罵名,何不等我陪你,一同去找那閻王討口酒喝!
我想笑,笑不出;想哭,淚幹涸。
抬手解下黑色鬥篷,輕飄飄地扔在地上。
很快有人認出了我。
“啊!那個男的,那男的不是豫王男寵麼?”
“呸,真惡心!”
“豫王一脈都要被問斬的,怎麼就他好端端地站在這兒?”
“打死他!”
……
模糊中,我看見他派出保護我的人拚命想擠過來,卻被暴怒的百姓擠得更遠。這些百姓,此刻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如今豫王一死,我又怎會有活路?
這算不算,自食惡果?我苦笑著想。
端肅呀端肅,你可知,我一生都在追隨你的腳步?
你到死,也別想丟下我不顧。
這具身子漸漸趨向麻木和僵硬,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端肅,你等等我。
我曾說過的,生死與共,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