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我聽到有個聲音在喚我的名字，遠遠的隨著雨點從後麵傳來。
    熟悉的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聲音。
    也許時間對我來說延遲的太過於長久，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如何去掙脫這聲音的桎梏，下一個瞬間，道春已經出現在我的身後。
    他一把搶過我的箱子，整個人攔在我跟前，氣喘籲籲卻從未有過的強硬：“等一等……你不要走！”
    我愣怔在那裏，望著猶如從天而降的他，他的臉上掛了彩，青色紅色的好幾條，不知道剛剛跟誰結結實實的幹了一架，現在依然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我想不明白，他攔住我是想要幹什麼？
    難不成和誰起了糾紛，想要找我過去評理？
    我生澀的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你這副模樣過來，一定不是幫來我送別的吧？我倒是無所謂，隻是……再不走的話，怕就趕不上火車了。”
    “趕不上便趕不上！你根本就沒必要去那些鬼地方！”他難以自控的抓住我的肩膀，拉著不讓我走，“夢溪，你跟我回去。我有很多話想要問你！”
    “賀道春，你夠了！”我也被他衝撞的有些惱怒了，徑自掙脫開他的手，便往渡口那兒走去，“……有什麼話不能等我回來再說嗎？”
    船夫撐著蒿子站在那裏，望著我們鬧別扭的兩人，不知所措。
    我連皮箱也不要了，跨上船頭，吩咐他道：“老人家，你開船吧。”
    “不許開船！”賀道春一把攥住船夫的長蒿，從袖子裏掏出幾枚銀元，硬塞在船夫的手裏，“這些錢應該夠付你三倍的船費了，不夠你還可以去我們賀家去取！聽我的，現在就停船，我跟你的客人還有話要說清楚，別壞了我們的事！”
    賀少爺看來深諳威逼利誘的道理，船夫被他唬弄的一驚一乍的，趕緊停了船，歇在一旁不敢亂動彈了，隻是在那裏對著銀元邊緣吹一口氣，放在耳邊聽聲音，很開心的樣子。
    我依然認命的坐在船上，明知這回是走不了了，卻也不願認輸投降，梗著脖子與道春對視。
    他的眼角到顴骨那裏腫了好大一塊，烏黑的淤青，有些嚇人。
    “你跟我走。”
    他不容抵抗的越過船頭拉起我的手，便重新將我拽回了他停在路邊的轎子裏。
    “賀道春，你好大的膽子……”短短的一路，我走的越發虛弱，更無力推開他，但是嘴裏不饒人，“我小心翼翼不去招惹你，你就奉著我的客氣這般欺負我，我雖然從小就打不過你，但你也不該這樣肆意將我揉圓搓扁……”
    他鐵青著一張臉，不做聲，任憑我嘟嘟囔囔的抱怨著。周圍有人好奇的打量我們倆，他隻是一直牽著我，將我護進轎子，吩咐轎夫起轎，又放下簾子，四周打量著，確認過轎子裏都遮的嚴嚴實實的。
    四周的黑暗讓我心悸，我摸索著去拉開窗簾。
    “不要！”他猛然揮手攥住我的手腕，然後猝不及防的，將我整個人都帶進了懷裏。
    他的擁抱來的太過於突然，待到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整個人僵硬的都快要忍不住顫抖起來。
    隻有在這樣促狹的黑暗角落裏，我們才能真真正正的擁抱過一次。
    “夢溪……”他倚在我肩頭輕輕歎了一口氣，平靜了好久的氣息，方才接出下一句話來，“你可將我……騙的好苦。”
    我心中一凜。
    我騙了他什麼，他又知道了什麼，心裏也已經參透了七八分。
    “你以為你做的天衣無縫，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是，我是蠢，是笨，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卻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你和那個叫桑榆的醫生合起夥來騙我，我也糊裏糊塗的搞不清楚。”他攥了攥拳頭，“他原本我還不想告訴我，他得不到你，就也想讓你離開我，走的遠遠的……”
    “不是的！這都是我的主意，和桑榆無關。”我搖頭，發現他的拳頭上也帶著血痕，“你弄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和桑榆大打出手？”
    道春的體力一直算是了得，桑榆醫生又是讀書人的通病，長期文弱慣了，這一回怕是被道春收拾的不輕，真不知道回去我該如何對他交代才好。
    “那是他自己活該，”道春昂起下巴，把我攬在懷裏，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早就下定過決心的，誰要膽敢想把夢溪從我身邊奪走，我就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他還是改不了那孩子一般的脾性。
    我卻偏偏最迷戀他這一點：明明像頑童一樣倔強而任性，卻又不知哪兒來的本領，能夠一直保護著我，不讓我受到別處的半份委屈。
    道春是一個很神奇的人，而我不是，他理應得到更好的，我又能陪他多久呢？一天？兩天？還是三天？
    想到即將走上殊途，我隻能兀自苦笑。
    還是把真相都告訴他吧，不能再瞞，也再瞞不住。
    我抬頭望著他的眼神，開口：“不知道桑榆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剩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得了很嚴重的病，很快就會死去……”
    他卻袖口一揮，捂住我的嘴唇。
    他欺身上前來，熾熱的胸膛壓在我的胸口，像點燃的引線一樣勾起我心中的欲望，那些煎熬著許久，已經變質掉的欲望，帶著酸澀襲上胸口。
    “我想問你的，並不是這些。”他湊近我的耳邊，嘶啞著聲音問道，“夢溪……我的問題遠沒有那麼多，隻有一句……但你一定要回答我：夢溪，你愛我嗎？”
    兜兜轉轉這些年來，終於他還是向我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很久以前他沒有問，我以為他已經不會再問了，我也以為自己早已經沒有膽量來聽了。
    但我還是忍不住。
    即便是酸澀多於甜蜜，悵然懊喪多於喜悅，追悔莫及多於期待，我還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去回應它。
    我點了點頭。
    得到了我的回應，道春欣喜若狂。我們不能親吻，他就將我的身體揉進懷裏，安安靜靜的與我摟抱在一起，仿佛一對交頸的鴛鴦。
    “我聽說在苗疆，有一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藥，前朝的皇帝曾經找到過，還沒有送到北京他就被趕下了龍椅，藥方也就流落了。我回去就派人去找，就算傾盡賀家之力，我也要找到它。夢溪，我想你一直在我的身邊。”
    我隻覺得滑稽。
    “你為什麼不去茅山求兩顆道士的仙丹，我們一人一顆，一直長生不老，飛升成仙好了。”
    道春覺得有理，立即點頭：“那好，仙丹我也派人去求，你都吃了，以後就是仙中之仙。”
    我不覺得那是他的玩笑話，他說的一切我都當成是真的。
    我點頭：“好。”
    其實這些都算不上什麼，從他擁住我的那一刻起，我這些年裏所有的委屈就全部都一筆勾銷了。
    我知道，道春是我一生注定要得到的東西，就算吃了再多的苦，曆了再多的劫，撐到了這一世的最後一刻，我終於是得到了他。
    得到了，我就不會放手。
    過了這一世，我們還有下一世，下下一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
    來日方長，隻要江南的雨還會下，草還會長，我就還能夠遇到他。
    幾時我麵目全非，他也一定能夠找得到我，就像今天一樣，牽住我的手。
    到那時，就換我來給他再唱一遍他最愛的曲子：“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