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很大，我十二歲。
    早晨天還沒亮的時候，母妃就把我拖出被窩，幾個宮女忙著給我換衣服，梳洗整理。
    好困啊，我真不明白，幹嘛要這麼早起床讀書，那個教書的先生，叫什麼李大學士的，一點都不好玩，成天板著臉，搖頭晃腦的，我們都不喜歡他，有時候二哥他們會帶頭起哄，那先生便手忙腳亂，又行禮又求饒的，畢竟我們都是皇子公主，他還真不敢惹我們生氣，哈哈，這個時候就覺得自己的身份真的挺有用的。
    隻不過事後二哥他們總是要被父皇訓斥，說什麼胸無大誌，不學無術，將來肯定禍國殃民，還要我們多向太子學學，其實他不知道，大哥也苦惱著呢，他有自己單獨的老師，天天看著他一個人，想馬虎都不行…
    這天早晨，依舊是小林子在前麵打著燈籠，秋雨提著炭爐，我們三個一步一個腳印去墨雅軒。那時我們讀書的地方。
    我到的時候，大家都到齊了，瘋瘋鬧鬧的，一看到我他們就不開心了，因為我總是去的最晚的，我一到，就說明要開課了。
    李大學士站起身來鞠一躬：“眾位皇子公主們，老臣有禮了。”
    然後我們會站起來，向他回禮：“恩師辛苦了。”
    那老頭子似乎挺享受我們向他行禮的，其實隻要不被我們整，他就挺開心的。
    “十九公主，老臣有禮了，您就坐在十公主旁邊吧。”
    咦？十九公主，我好奇的打量著那個小女孩，很可愛的樣子，皮膚很白很嫩，一雙大眼睛墨黑墨黑的，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
    “啊，你別坐這麼近，我母妃說了，要離你遠點，你是不祥之人！”
    十妹其實挺好看的，隻是那一臉的厭嫌讓她看上去有些不討人喜歡。
    那個十九公主沒說什麼，很安靜的坐下了。
    我怎麼覺得她好像對這種話都習以為常了。
    為什麼要說她是不詳之人呢？
    我搜遍滿腦子，想找到這個十九妹的信息，卻發現根本就沒什麼印象，隻是記得，宮裏最小的公主就是十九了，其他的真是什麼也沒有了。
    二哥今天沒來，聽說是前幾日玩雪玩過了頭，染上了風寒，在寢宮養病呢，他不在，我們也就沒人帶頭起哄了，隻是大家都時不時的瞟一眼十九，然後再隔空交換個眼神，雖然不知道大家在表達什麼，但我看得出那眼神不是很好。倒是十九妹，安安靜靜的盯著書本，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好容易挨到中午，肚子都快餓扁了，眼見著就要下課，那十九卻突然舉起了手。
    李老頭明顯的是很意外，從來隻有人在他的課堂上睡覺、搗亂，從未有人舉手提問。
    “恩師，落月有一事不明。”
    原來十九叫落月。
    “哦…哦哦…”老頭子好像才緩過神：“十九殿下請講。”
    “剛才恩師說，天下人出生便有身份，尊卑天定，那麼，落月想問恩師，這宮裏的妃嬪，有些也是百姓家的女兒，出生到長成與其他百姓家的女兒並無不同，隻是被選召進宮，身份就因此變得尊貴起來，這難道能說是由出身定下來的麼？”
    “這…”老頭子臉上明顯不好看。
    “請恩師賜教。”
    “呃，這宮中各位主子，雖有生在民間的，可是天生富貴相，命中注定會大富大貴…”
    “那恩師，怎樣的才叫天生富貴相呢？能看出來麼？”十九眨著大眼睛，好看極了。
    “這…”
    “哎呀！煩死了，都到下課時間了，我們的肚子都要餓扁了，老師怎麼還不下課！”說話的是五皇兄。
    “對啊！餓死了啦！”下麵一片嚷嚷，其實我也快餓死了，也跟著嚷嚷了幾句。
    “這…”老頭子忙點都哈腰：“今兒個就到這裏吧，諸位皇子公主該用膳了…”
    “可是…”十九似乎還想說什麼，旁邊的十妹推了她一把。
    “都是你啦！害我們餓肚子，都是你，不祥之人，你去死啦！”
    十九有些削瘦，冷不防被她推了一把，一下子就撞到經過的七皇兄身上。
    七皇兄仗著母親是皇後，一向脾氣很大，這一撞，馬上就變了臉。
    “你敢撞我！反了你了！”他一把揪住十九的發髻，把她拖到院子裏。
    大家一陣哄鬧，全跑到院子裏了，等我跑出去的時候，十九正坐在雪地裏，發髻被抓的散亂，十來個兄弟姐妹圍著她，有罵她不祥的，有罵她沒娘養的，還有幾個往她臉上扔雪球的。
    李老頭想去勸架，可是沒人理他，他也不敢說什麼，垂手站在一邊。
    落月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淚水嘩嘩的流，可那些人卻笑得更起勁了，三姐居然還過去踢了她一下。
    我當時很生氣，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姐妹啊，怎麼能這樣呢，十九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所有人都欺負她，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女孩兒。
    於是我衝過去，拉起十九，護在身後。
    “你們別太過分了！”我很生氣。
    “老八，你怎麼護著這麼個喪門星，難不成要和我們做對？”
    “我就護著了，怎麼著吧！你們有本事連我一起打啊！”我才不怕呢，我還是比較能打的，平日裏打架，他們沒人能打得過我。
    可是今天這是怎麼了，他們居然一起開始向我扔雪球，我火了，真的很憤怒，好像一瞬間明白了剛才十九的感受，那種感受，真的很無助。
    我啊了一聲，撲上去就和他們廝打起來，可我一個人再能打也打不過他們那麼多人啊，不知是誰在我嘴角打了一拳，臉上火辣辣的，我有些冒金星。
    突然一個很清亮的聲音響起：“你們再打他，我就詛咒你們所有人臉上生瘡，不得好死。”
    說話的是十九，她幾乎是哭嚎著說出這句話的。
    顯然這句話讓那些打我的家夥們有些害怕，他們都轉過頭，愣愣的看著十九。
    十九淚流滿麵，散亂的發絲貼在臉上，看上去有些可怕。
    她說：“我是不祥之人！我的詛咒是會成真的，你們再打他一下試試！”
    那些家夥顯然是有些怕十九，一聽她說這話，都罵罵咧咧地走了，倒是真沒人再為難我們。
    十九在雪地裏哭得很厲害，我看得出她的心都碎了，自己說自己是不祥之人，這樣的話說出來會有多痛，我隻覺得十九單薄的身形看上去那麼孤獨。
    我掏出母妃給的手帕，給十九擦了擦眼淚，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頭發異常的順滑。
    “十九不哭，八哥會保護你的。”
    十九哭得更厲害了，我隻能把她擁在胸口，輕輕拍著她的背，母妃哭的時候，父皇就是這樣做的，拍一會兒母妃就不哭了，這法子真得很神奇。
    果然過了一會，十九的哭聲慢慢變弱，後來變成嗚嗚的哽咽，再後來，她離開我的胸口，抹著眼淚對我說：“謝謝你，從今天起，落月心裏就認你一個哥哥。”
    我心裏有些開心，還有些莫名其妙的難受。
    “好，八哥一定會疼愛十九妹的。”我記得當時我是這麼保證的。
    這時，小林子和秋雨過來接我，不知怎麼的，他們今天來的真是晚。
    一看到我們，秋雨就驚叫：“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她手忙腳亂的給我的臉擦著血，那急切的樣子，像快哭了似的。
    “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十九似乎很自責。
    秋雨他們這才看見十九，我看見秋雨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慌亂起來，忙拉住我，對十九匆匆施禮：“十九殿下，八殿下受傷了，我們先走了。”
    說罷拖著我就走，我脫口而出：“妹妹怎麼沒人接？”
    十九抿了抿嘴春：“落月認得路，哥哥先走吧。”
    “一起走唄？”
    秋雨一聽這話，緊了緊握著我的手，像是在暗示什麼，我很討厭他們這種見到十九就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白了她一眼，她也就沒敢說什麼。
    十九笑笑，她笑起來很好看。
    “哥哥，你先走吧，不要緊的，真的。”雖是這麼說，但是先跑開的明明是她。
    秋雨很緊張的拉著我往回走，一路上小聲囑咐著：“殿下怎麼會為了那種人受傷，殿下記住了，以後要離十九公主遠點，不然娘娘會生氣的…”
    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十九公主，落月公主，多麼可愛的小姑娘，為什麼大家要對她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