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我爸所料，之後的一個禮拜，疫情愈發嚴重了。我聽我爸和爺爺聊天說醫院護士科室的所有人都被隔離起來。所有相關人員都搬到了醫院的集體宿舍。北京市除了高三的考生之外，所有的幼兒園和小學全部停課。這樣倒是樂壞了很多不知道疫情嚴重性的小學生，我估計趙帥就是其中的一個吧，雖然他平時也不怎麼上學罷了。
    到了四月，北京的疫情徹底爆發。
    這時候大街上幾乎都看不見人了，公交車是來一輛空一輛。據說很多有錢人家的子弟，組織準備在三環裏飆車。
    非典的疫情越來越嚴重。晚飯的時候，我和爺爺看著電視裏播報的死亡病例和感染病例，心突突的跳。我知道這都是保守估計。已經有殉職的醫生了，不知道我爸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我媽了，這一個月我媽都沒來看我。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亂了。我媽他不會有事吧？平時裏律師事務所人員進進出出也是比較厲害的。
    一想到這我就坐不住了，我跑一邊給我媽撥電話。嘟嘟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心跳的厲害，幾乎頂到肋骨上，媽快接電話啊！響了五聲後，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對麵傳來了我媽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還有些沙啞。平時都是我媽打給爺爺的，然後偶爾叫我囑咐幾句。我很少打給我爸或我媽，他們都不喜歡，因為他們很忙。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不開心，或許會因此更加討厭我。
    “媽！是我！”聽到我媽的聲音，我立刻喊到。“你怎麼樣啊？怎麼一個月都沒打電話來了啊？我爸說現在疫情很嚴重，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嗯。林逸啊。最近事務所的事情比較多。你放心，媽媽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聽了我媽的回答我懸著的心倒是重新落回了肚子裏。說了其他一些有的沒的就掛了電話。不知什麼時候爺爺走到我身後，摸著我的頭說道：“小逸啊。給媽媽打電話的？你媽還好吧？”
    “嗯。她挺好的。就是事務所的事比較忙，讓我轉告您好好注意身體。”
    爺爺聽了我的話，什麼也沒說，隻是兀自的撫摸著我的頭，似乎在想些什麼。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就進屋了。
    我覺得在非常時期，對周圍的事過分敏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現在，麵對陌生的不知道如何治療的疫情，說沒有人心惶惶那絕對是假的！
    但是，我覺得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過的最輕鬆的估計就是我爺爺了。他每天都像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從來都不避諱。或許真的像我所說的那樣，不管是戰爭年代還是文革時期都沒有把爺爺打到，這種小疫情就更加奈何不了他了吧。又或許爺爺是早已把生命看破，有些不在乎的感覺吧。
    不過，畢竟我和爺爺活在同一屋簷下，所以爺爺即便不顧自己，也會替我照想的。一開始爺爺還是自己去市場買菜的，但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聽說我們樓裏已經有人被感染然後隔離了，所以我們都成了重點注意對象。每天除了在家裏看看電視聽聽新聞之外，真的沒什麼是可做的了。不過我也不是那種不出去玩就會死的那種，每天在家背背單詞，聽會廣播。還有人送飯，如果沒有發生之後的事，我真的覺得這樣挺好的。
    可是，這樣的生活沒過多久。爺爺就接到了打給他的電話。
    爺爺上了年紀之後就很少和外麵的關係走動了。曾經的那些老戰友一個挨一個的走了，我知道爺爺心裏肯定不好受。所以每年給爺爺打電話人有限，除了爸媽一個月一次的固定問候之外，剩下其他人給電話就屈指可數了。
    “喂。你哪位？”爺爺接了電話，不知道對方那邊說了什麼，爺爺表情突然就嚴肅了，然後誒誒的答應了幾句之後就匆匆的掛了電話。
    “爺爺，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爺爺的樣子不太好，便焦急的詢問著。
    “小逸啊。爺爺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趟，估計出去之後就不能回來了，現在疫情嚴重，爺爺不想染上什麼東西傳上給你。我一會讓你衛生局的魏叔叔把你送到你媽那先住段日子。明白了嗎？”爺爺邊收拾東西邊囑咐我。
    我有些愣住了，怎麼剛才還好好的，一通電話之後就變成這樣了呢？爺爺讓我去媽媽那去住，我是一萬分的不願意的。不是我不願意和我媽多相處，而是我媽根本就不願見到我，我去了自討沒趣嗎？
    “爺爺，要不我自己在家裏就好了。不用麻煩媽媽，現在她那邊也應該忙不過來了。”
    “行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怎麼想的。這次的事太急，就這樣定了。你也去收拾一下，一會就出發。”爺爺辦事向來雷厲風行，估計和他當兵養成性格有莫大關係。
    “哦。”我知道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去就去吧，沒準還能改善我媽和我的關係呢。轉身就去房間裏收拾東西了。
    魏叔叔辦事果然是非常效率的。沒過10來分鍾就到了我家樓下。打過招呼之後，我就被送到了我媽媽那裏。我媽媽見到我也沒有太驚訝，估計是爺爺事先打過招呼了吧。然後爺爺就坐著魏叔叔的車不知道去哪裏了。
    爺爺走了之後就剩下我和媽媽了。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估計也沒有幾個家庭像我家這樣了。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緊張的不像樣子。長到了13歲也沒有和媽媽親密過，我從沒有和她撒過嬌，因為我知道沒必要，隻會惡心自己而已。說實話，有時候我就在想，我媽除了給我一條生命之外還有什麼，似乎就什麼都不剩了。她和我爸對我的教育從來都是格外嚴厲的，平時關係就和麵對學校裏的老師差不多。我媽從來都沒有和我說些什麼關心之類的話，還沒有我和付阿姨親近。
    “林逸。進來吧。”我媽看爺爺的車走遠了，就轉身進了屋，也把我叫了進來。
    進了屋我也老實的不得了，雖然我很好奇媽媽的家是什麼樣子的，其實我很少來這裏，自記事起，我來這裏的次數屈指可數。一般有事也都是媽媽去爺爺那裏，爺爺也很少帶我去別處串門。我在我爸那裏也是這樣。
    “把衣服換了吧。”我媽給我遞過來一身在家裏穿的輕便的衣服。我抱過來一聞，衣服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濃。
    “髒衣服你自己放到衛生間用水泡起來，記得放消毒液。”我媽正囑咐著我，話卻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打斷了，“喂。”我媽和電話那邊聊著，我一邊換衣服一邊用餘光偷瞄她，雖然我媽的語氣還是那種聽不出任何感情的，但是她居然偶爾嘴角向上揚一下。
    我媽居然在笑！這是我來到我媽這裏第一個重大發現。說實話，長了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她笑，我一直以為她是不會笑的，一直都是那種嚴肅的女強人形象。但是，我突然發現自己錯了！並不是我媽不會笑，而是她麵對我和我爸的時候不會笑。或是她不願意吧。
    爺爺總是說我笑起來和我媽一模一樣，我一直不太信。但今天我看到我媽一瞬的笑，真的驚呆了。不得不說，我媽真漂亮。笑起來更甚！尤其是她左邊臉頰的小酒窩。真的和我的一模一樣！或許正是因為這點我爸才會異常的反感我吧……
    有時候我在想，要是我媽沒有和我爸結婚，沒有生下我。會不會她會活得更快樂呢？會不會這樣美麗的笑容一直都伴隨著她呢？會不會……想到這我有些委屈，鼻尖一陣陣的發酸，像被浸滿了檸檬汁的針一陣陣的紮到一樣，又刺又酸。我算什麼呢？或許活著就是個累贅吧。
    很多時間，在自己一個人無事可做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想想過去和未來。想為什麼人會存在，為什麼我們會活著……然後給自己徒增無限的煩惱。會越想越寂寞，越想越孤單。但消極也隻是那一陣的事，然後想到爺爺還有付磊。就覺得其實還好，至少還有人在乎你。
    我換好衣服之後，就領著髒衣服去了衛生間。客廳裏媽媽打電話的聲音不大，斷斷續續的。我沒有偷聽的喜歡，我隻是好奇，好奇這個我不了解的媽媽，好奇這個我不了解的新世界。
    我好像聽到，媽媽對電話那邊說，她最近事務所裏的事很忙。他好像和那邊提到了我，說林逸被他爺爺送過來了。好像還說讓那邊最近就不要過來了。好像還說，好吧，那就今晚還給送吃的過來……
    然後我就進了衛生間，門關上之後隔音效果很好。我接了一盆溫水，然後倒些84到裏麵。一陣刺鼻的嗆味襲來，我有些躲閃不及。
    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不得不說，這消毒液還真是蠻熏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