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月中，漸有夏日的氣氛到來了。白日的南館浮生日閑，南湘吩咐了人多訂時鮮的蔬果，閑閑走到紫茴房門前，隻見舒羽咬著嘴唇站在門口，臉色顯是難看得很。南湘知道舒羽年紀小又還是清倌，很多事情看不得，心裏轉一轉也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過去淡淡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麼？回去。”然後方才踏進房中。
    房中小童正服侍紫茴，傷藥擺了一床，南湘一看，知道今日他是起不了身了。
    紫茴見了他倒掙紮著要起來，被南湘按了道：“你歇著罷。”說著低下頭，在他耳邊道，“這幾日王爺的脾氣都不大好罷？”
    紫茴臉色煞白，猶豫半天，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南湘歎了口氣，溫言道：“不是你的事，不用擔心。這兩日小心服侍著罷。”停了停，又道，“今日是先宓太妃的忌辰。”
    紫茴身子一顫，輕輕“哦”了一聲。南湘又道：“所以你放心歇一歇罷。王爺今晚未必來呢。”
    整一日，升鋐陰沉著臉，弄得吳蘭也如坐針氈，又不好打發他出去，生怕他惹上事來，連上半日去洪府都是自己陪著去的。已是賠了萬般的小心，能囑咐的都囑咐到：今日莫議政事，別讓王爺煩心，可惜偏偏天不從人願，執拗著要商議政事的就是升鋐。
    吳蘭曉得上一回西北軍分編的事是他們大意了，讓紀承章占了一個先機。不過這半個月看來，倒真是有個分編的意思，紀承章親曆親為，向越麵麵俱到，弄得風風火火。吳蘭使了渾身解數，末了警覺紀承章辦事的嚴整，看來皇帝放縱了一個月廷議之時，不僅拿定了主意，還把分編許多細則都準備得妥當，如今事事有條不紊。分編已完全成了紀承章向越之功，若吳蘭再不能趁此機會在諸閣之中加添人手，就更則是一無所成了。不加上升鋐的脾氣，吳蘭已經是一腦門子的汗，偏這幾日又不得不留意他些。
    升鋐一整日都坐不住，吳蘭一個疏忽轉身回來，人已不見了。急得他揪住一個仆從直著嗓子問：“王爺呢？”那仆從被駭了一跳，答得倒是比什麼都快：“進宮了。”
    吳蘭一聽這三字，氣都氣不起來了，跺跺腳就一路跑著往洪府找人。洪綬聽見消息也嚇了一跳，當即一疊聲的叫人拿衣服備轎要進宮。
    吳蘭喘著氣在旁道：“誰……誰還猜不到王爺是要到哪裏麼？洪大人進了宮直往曦宸宮去，見了人也別急，慢慢勸他回來。”
    洪綬一麵點頭應著，一麵催促，好容易手忙腳亂收拾好了，臨出門忽然歎了口氣，道：“王爺是母子連心啊，到每年這個時候怎麼能不……”
    “洪大人，”吳蘭稍歇了一下，氣也平了些，耐著性子道，“王爺的脾氣小人知道，王爺心中以什麼為重，小人更是一清二楚。王爺宏誌俊才，就隻是氣盛些，是以時時勸誡是小人的職責，這一回正是我錯……”
    洪綬聽他一力將錯處兜攬，生怕他下一句一轉就說出引咎辭去的話來，當下忙把話頭截了，說著“找回王爺要緊”，匆匆出府。
    “洪大人！”吳蘭急切之下拽住了洪綬的袖子，問道，“五月十七便是嚴皇後的生日罷？”
    洪綬正急，停了這話怔了怔，重複了一句：“嚴皇後？”
    “當今太子的生母，死了的嚴皇後。”
    “知道是她。”洪綬想了想，仍是不明所以，“又怎麼樣？”
    “大人，”吳蘭隻好詳細解說，“小人怕的是宮中另有祭拜的布置，若給王爺撞著了，不知會怎麼樣；若萬一如此，大人也要耐心開解。”
    洪綬臉色一沉，吳蘭已催著將他推出了門去。
    升鋐進宮去的地方的確是曦宸宮，但也沒有破了宮規，還是以拜見表姨母珍太妃的名義進的宮，隻稍坐了一刻，回來時候就沒有即刻出宮了，慢慢就轉到曦宸宮。
    當年宓妃聖寵正隆的時候，寢宮就極張揚，幾乎獨占後宮一隅，還刻意取了這麼一個不合成規的名字，單這一個“宸”，就已經非常逾矩。可是先皇寵愛宓妃和皇子，時時就息於此宮，也就縱容了她去。等到先皇駕崩，獨宓妃和皇子升鋐不遷，仍居於這曦宸宮裏，就可見當時洪氏一門的威勢了。
    如今皇宮後位上隻得一架靈牌，正宮尚空虛，後宮之中也沒有什麼特別受寵的妃子，於是這諾大的曦宸宮就由它閑著。升鋐到了熟悉之地，隻是觸目皆是冷冷寂寂，不見當年熱鬧榮華，抬頭一看，隻見那“曦宸宮”三個字仍掛在上麵，頓時覺得諷刺非常，對著冷笑了兩聲，又覺悲涼，兩聲笑似乎都被空蕩蕩的宮室反繞了回來。升鋐當即也沒了進去的興致，隨意揀了塊石階用袖拂了拂就坐下了。
    剛剛在珍太妃那裏，實則心不在焉，可是珍太妃拉著他一直流眼淚。當年宓妃寵冠一時，且升鋐也知道自己母妃心氣高傲，每每行事頗不留餘地，在後宮嬪妃之中總沒什麼好人緣，這位珍太妃雖是因為那一表三千裏的親戚關係不算外人，也斷不到如此感懷傷悲的地步。升鋐連日裏的鬱鬱不解碰上這等半真半假之情，不由厭倦起來，竟一時將心中哀戚暫時擱在一邊，來看這曦宸宮時，心上隻是麻麻木木的，空餘幾分惘然了。
    在這曦宸宮時，無疑是升鋐最快樂的時候，母妃對他半是嚴厲，半是寵溺，父皇的目光也隻在他一人身上，整個玄宮之中，皇子寧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萬人追捧，何曾有什麼不順心處？
    也正因如此吧，那些日子更得悼念。以至於在失去之後，宓妃滿懷忿怨，心心念念隻想得回那時風光。
    宓妃之願留在升鋐身上，升鋐如今所作所為，也是為了如此。
    不過是所得的那些好的，不甘於失去。
    一如這座曦宸宮，曾經熱鬧過了，見如今的淒冷，兩廂對比之下自然有了怨念。一切一切，不過因為“求不得”三個字。
    隨後升鋐搖了搖頭，自嘲這突如其來的、如曦宸宮一般蒼涼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