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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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網絡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是說,所謂的成熟就是,曾經怎樣努力都得不到的,現在不想要了。
    顧晨曦,如果這句話不是哪個沒有道德的人寫來騙稿費的,那麼此刻的我一定是被注入了蒼老的靈魂,所以才會對你,選擇了放手。
    001它怎麼會崩潰呢?哦,這個啊,它的生活壓力太大了
    第一次遇見顧晨曦的時候,他留著濃密但並不惹人嫌的胡楂,戴一副正正經經的黑框眼鏡,嘴裏叼著煙,蒼白且修長的手指在黑色的鍵盤上敲了幾下,告訴我,它崩潰了。
    “它”指的是我的筆記本電腦,又笨又重但跟了我三年。
    我虛心請教:“它怎麼崩潰了呢?”
    顧晨曦抬眉看了我一眼,說:“哦,這個啊,它的生活壓力太大了。”
    說完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聲音爽朗得很。但平心而論,他的話真的沒什麼好笑,還有點冷,所以我隻是象征性地抽搐了一下嘴角,希望他能給予一個好的解決方式。
    那天的陽光有些晃眼,刺目的白成群結隊地撲棱到雪白牆麵上,過濾掉七分灼熱,餘下的三分溫暖爬上顧晨曦的額。他眉頭皺著,胡楂上滿是和煦的光斑,一粒一粒看起來分外搶眼。
    作為一個電腦盲,我能夠做的,隻有在他埋頭鼓搗我電腦的時侯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著。二十分鍾後,顧晨曦朝窗外望了一眼,然後跳下椅子快步走了出去。
    我又傻愣愣地在維修部站了約三分鍾,推門進來的卻不是顧晨曦了,而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想必是這裏的老板沒有錯。哦對了,我忘了說,根據目測,顧晨曦的年齡頂多比我大個兩三歲,是可以用少年兩字形容的小青年,所以我才對他年輕的胡楂那麼感興趣。
    那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電腦,抬手一拍腦門,大喊不妙:“糟了,你的電腦一定也是遭到了那小子的毒手,裏麵有重要的文件嗎?”
    我點點頭。
    中年男人憐憫地看著我說:“那真是不幸,凡是遭過顧晨曦毒手的電腦總沒有好下場,小姑娘,你節哀順變。”
    陽光繼續撲棱著照進來,直直地落在我的天靈蓋上。
    據中年男人回憶,在十二天前,顧晨曦來這裏安裝軟件時不小心被他徹底刪除了一個圖片文件夾,這讓顧晨曦“獸性大發”了,他將店老板從祖宗罵到重孫子之後抱著電腦淚奔著跑了出去。
    再回來時,顧晨曦就練就了一手絕活,便是但凡經過他手的電腦準保不住任何一個文件。
    店老板苦著臉告訴我,我十分榮幸地成為了第十六個“一不小心就羊入虎口”的倒黴客人,並向我表達了衷心的歉意以及想要關門大吉的未來規劃——顧晨曦總有辦法在老板去吃午飯時潛進店來,像一個固執的且迷戀著搞惡作劇的孩子。
    這種幼稚的報複行為在我看來真是十分的孩子氣,不禁在心裏感慨著老板沒有報警的善舉,並詛咒著顧晨曦這個倒黴孩子,不過後來我聽說,那個文件夾裏放著的是顧晨曦和女朋友在一起時拍攝的全部照片。
    再後來我還聽說,那個文件夾裏被他視若珍寶的女孩子,已經不在人世。
    以上兩條,導致我不會繼續在熬夜趕稿的深夜裏詛咒他一輩子吃泡麵找不到調味包。
    事實上自從做槍手以來,我還真就沒有過一個靠文字吃飯的人該有的自覺——熬夜與吃泡麵。
    泡麵我倒是時常吃,熬夜卻從未有過。
    拜顧晨曦所賜,我覺得自己對一份來之不易的職業該有的使命感從心靈上和肉體上都得到了一次升華。
    這份工作是陸小肥隔著千山萬水為我謀來的,他在鹿特丹喝著香味濃鬱的藍山告訴我,他要回國了,在這之前,他為我找到一份薪資豐厚且低調的工作,那就是為一個筆名為艾希的青年女作家做槍手。
    這果然是一份低調的工作,我十分感謝陸小肥。
    陸小肥其實不叫陸小肥,顧名思義,是因為他身上的多餘脂肪堆積得太厚才得來這麼個名字,他本名叫陸向北。
    陸向北在回國前給我打了個越洋電話,他說:“周曉啊,這麼多年了,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娶你來著?”
    002當陸小肥還是當年的陸小肥,周曉卻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周曉了
    十年了,我又見到陸小肥,他已經瘦得沒有個陸小肥的樣子了。所以說時間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將一個肥頭大耳的小朋友一點一點塑造成頗具偶像氣質的美少年。
    不過我仍是覺得陸小肥沒有變,他還愛眯縫著眼睛笑,那種略帶青澀的讓人覺得舒服的笑,他還愛問“你想吃點什麼啊”。
    陸向北站在緩慢移動的白雲下這樣問的時候,我才發覺原來漫漫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此刻的陸向北仿佛又變回七歲那年的陸小肥,吸著鼻涕跟在我的屁股後麵追著問我“周曉周曉,你想吃點什麼啊”,如此看來,時間也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奇妙。
    陸小肥說:“周曉你還是沒有變啊,瘦得跟個小雞仔似的。”
    我笑笑,並未說話。陸向北哪裏知道,變與不變跟胖瘦高矮本就沒有半分的關係,如果一定要說哪裏變了,我也未必說得清楚,但是我知道以前的周曉不會失眠,不會酗酒,不會一整個夜晚都揪著一顆心凶猛地吸著煙。
    我想如果陸向北再早些回來就好了,說不定可以見到之前的我,因為這之後他都不會再遇見了。
    陸向北回國後除了喜歡帶著我到處吃飯,還喜歡帶著我去給兒子買玩具和零食。兒子是一隻很有體積感的薩摩耶,陸向北右手牽著兒子,左邊跟著我,十分和諧地出入於各種各樣的特色飯館。
    半個月之後,兒子突然嚴重腹瀉,陸向北也跟風嚴重腹瀉,隻有我一個人金剛不倒活蹦亂跳。
    我隻好胡亂地找片藥喂陸向北服下,無奈不知道兒子可不可以食用人類的藥物,於是隻好牽著兒子去尋求獸醫的幫助。
    就這樣,我又見到顧晨曦。
    他的胡楂剃得十分幹淨,露出光潔消瘦的下巴,還穿上了潔白如新的白大褂。
    我憋足了火氣瞪了他一眼,別以為你穿上白大褂我就不知道你是誰。
    顧晨曦扶了扶眼鏡掃了我一眼,就那麼一眼,半分熟稔都沒有的一眼,然後,他彎下腰去同兒子打招呼,他說:“嘿,你的生活壓力也不小吧。”
    得,這廝壓根就不記得我是那十六個倒黴蛋中的一個。
    可是我記得呀,可是我不是大丈夫是個小女子呀,可是我記仇呀我。所以我挺陰陽怪調地說:“它能有什麼壓力啊它,除了吃就是拉,除了拉就是睡,頂多是爪子賤一下,刪刪我電腦裏的文件啊之類的。”
    顧晨曦一聽見電腦文件果然頓了頓撫摸兒子腦袋的手,亮閃閃的鏡片後麵一雙迷茫的眼睛看了看我,忽然正色道:“我希望你能擁有一個飼主該具備的最起碼的常識,它肯吃你為它準備的食物,是因為它對你抱有絕對的信任。你不要認為吃食隻是動物的一種本能,也別以為它對你的信任就是應該,你該對馴養它這件事負責任,包括它的飲食健康。”
    看來他真的是壓根就不記得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除了有點生氣,還有點兒委屈。
    顧晨曦訓完我之後就開始給兒子做檢查,喂它吃了藥,又將熊一樣強壯的兒子抱上打針的大桌子,然後他回頭說:“愣著幹什麼,過來幫忙。”
    我低眉順眼地走過去捧著兒子巨大的腳掌,低眉順眼地看著顧晨曦為它剃掉一小塊雪白的毛,兒子有氣無力地被打上了吊針,我就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等著。
    那天的顧晨曦看起來那麼刻意,刻意地剃光了胡楂,刻意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刻意賣命地工作。
    直到兒子打完了針,直到暮色四合,顧晨曦換下白大褂,套上了一件煙灰色的外衣,他說:“一共是一百六十八塊。”
    我想了想,說:“我忘記帶錢包了啊。”
    顧晨曦默默地將兒子當做“人質”扣押在了寵物醫院裏,然後抓起鑰匙問我:“那要不要去兜兜風啊?”
    我笑嘻嘻地問:“可以抵藥費嗎?”
    顧晨曦說:“可以。”
    頓了頓,又說:“反正你們寫字的一個個都窮得要死。”
    我沒答理他,徑直跳上機車後座,速度太快,十分怕死的我用手圈住顧晨曦的腰,腦子裏灌滿隆隆的引擎聲和風聲。
    切,裝什麼酷,原來壓根就記得我嘛,還記得我是個寫稿子賺錢的窮光蛋。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刪掉我用以生存的文檔啊渾蛋。
    一路上,我的腦子都如此不聽使喚地自說自話,原來我矯情起來是如此可怕的。
    有月光靜靜地流淌,漫過快速倒退的灰色建築,漫過路邊零星地盛開著的白色花朵。那天晚上我們在愈漸涼意的風裏飛速穿行了三個小時,待我們到達一片野海的時候我的發型已經被吹得十分拉風了,我想這果然是兜風啊,太兜風了。
    顧晨曦看著我,眼神好像不太對,他淡淡地說:“程子的骨灰就灑在這兒。”
    然後他又問我:“你知道程子嗎?”
    我點點頭,我記得那個老板曾經說過,文件夾裏的姑娘是叫這個名字。
    顧晨曦說:“嗯,她就被灑在這兒。”
    海邊的鹹腥味兒在夜間變得更為濃烈,星辰映在灰色海麵上,耳邊是陣陣波濤洶湧。顧晨曦不再說話,我也很是沉默,我們就那樣肩並著肩麵朝大海靜靜地站著。
    像是一種對峙。
    快到淩晨的時候,我借著月光看向顧晨曦,他微微駝著背,好看的手指藏進牛仔褲的口袋裏。我就那麼看著,忽然很想走過去抱抱他。
    003陸小肥手中大耳朵的熊貓橡皮,陸向北手中芬芳的城池
    兒子生病的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往顧晨曦的寵物之家裏跑,兒子完全康複之後我照樣每天往顧晨曦的寵物之家裏跑,比上班打卡還準時。
    顧晨曦倒是沒發覺我已經對他一見鍾情了,他把我當做一個輕浮的窮光蛋一樣討厭著,總給我擺著一張臭臉。他好像壓根就忘記了是他先說要出去兜風的,雖然我連半分女孩子該有的矜持和遲疑都沒有。
    我曾經問過顧晨曦:“如果這城市隻剩下我和你……”
    顧晨曦立馬打斷我:“那我寧願對著鏡子喜歡我自己。”
    不過我是誰啊,我是沒臉沒皮的窮光蛋啊,誰在乎你給不給我擺臭臉。
    所以我陰魂不散越挫越勇鬥誌昂揚。我白天到寵物之家蹲點,晚上就回家抽煙喝酒趕稿子,小日子過得兢兢業業有條不紊。
    周末的時候陸向北推開我的家門,被嗆人的煙味逼得後退了幾步,然後他隔著被新鮮空氣一點一點撞開的煙霧不可思議地問:“周曉你幹嗎呢?”
    我轉過頭去眨巴著紅通通的雙眼回答:“敲字賺錢啊。”
    陸向北抿了抿嘴,鎮定了一下心神後快步上前一把奪過我手中的ESSE香煙,然後這個敗家孩子將煙蒂連同剩下的五盒半香煙一股腦丟進了馬桶裏,還特別絕情地按下了衝水按鈕。
    “陸向北你這個人渣!馬桶才剛修好啊!現在又被你堵上了!”
    “馬桶堵上了我給你修,你的問題要你自己修!”他氣得直哆嗦,那氣焰一下子把我給壓製得連個聲都不敢吭。
    我是挺心虛,之前的周曉聞個二手煙都要矯情地咳嗽半天。
    那時候的周曉是一個大近視,可是心地卻很明亮,她穿白色的T恤和幹幹淨淨的牛仔褲,晚上九點睡覺早晨七點準時起床,喝牛奶和果汁,頭發在腦後紮成一個整潔利索的馬尾,喜歡將帆布鞋刷得幹幹淨淨地晾曬在陽台上。
    至少那時候的周曉覺得,抽煙喝酒的女人簡直醜死了。
    現在的我,正是曾經自己最最厭惡的樣子。
    隻是我忘不掉十六歲那一年的冬天,忘不掉失明半年後好不容易得以重見陽光的我見到的那一幕血紅。
    十五歲,我與母親在去往遊樂場的途中遭遇車禍,母親當場死亡,我被她護在懷裏逃過一劫,卻因為撞擊到眼部導致眼角膜脫落。突如其來的意外和黑暗讓我的性格變得十分孤僻,常常一個人躲在牆角或是窗簾後哭到幹嘔。
    父親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卻常常安慰我:“曉曉別怕,一旦找到適合的捐獻者我們就可以做眼角膜移植手術,你還可以看見爸爸,還可以看見你曾經可以看到的一切。”
    我當然相信做了近二十年醫生的父親說的話。
    所以一年後,當父親激動地跑來告訴我,有位胃癌患者願意為我捐獻眼角膜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意外,我隻是在想,即使好了,也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吧。
    手術做得很成功,我以為一切都已經步入了正軌,卻不曾想到當黑暗彌漫而來時,再璀璨的陽光也無濟於事。
    謠言四起,有人說,父親執刀的那位胃癌患者,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失誤,說不定還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多活幾年。
    又有人說,父親是為了給我做眼角膜移植手術,故意讓那場手術失敗的。
    媒體和周遭的輿論讓父親不得不選擇離開醫院,一周後,父親因酒後駕駛也隨著母親離開了我。
    我知道那並不是一場意外,父親早已簽好的人體器官捐獻協議,並寫好了遺書。
    他說,周曉,不要怨懟你所麵對的一切。
    父親不會懦弱到被輿論擊垮,我隻好相信,父親的確是為了我做錯了事。
    我搬了家,學會了抽煙喝酒,迷上了去各個論壇編寫各種各樣的故事,因為我知道這是唯一可以與黑夜對峙並養活自己的方式。
    直到我開始給艾希做槍手,才開始有了正常的作息。陸向北是在他管理的一個論壇裏遇到艾希的,也可以說,是艾希找上了陸向北。
    那時候陸向北喜歡將我寫的故事貼到自己的版塊上,然後有一天,艾希給他發了一張小紙條說,嘿,給我做槍手吧。
    我按照陸向北的指示開始過上了人類的正常生活,早睡早起,但煙酒卻怎樣也戒不掉,就算真的戒掉了,周曉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曉了。
    陸向北在我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將才剛冰好的啤酒白酒葡萄酒全部裝進了垃圾袋,想了想,挺不情願地放了葡萄酒一馬。
    他說:“周曉,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你的眼袋比你的胸還要下垂啊!”
    他又說:“你怎麼能這樣對自己!”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我打斷,我說:“陸向北你以為你被我爸媽靈魂附體了啊你,你憑什麼管我這個管我那個啊你,你是不是喜歡我啊你!”
    陸向北一把把我從椅子上揪起來,聲音比我還高了八度:“我喜歡你怎麼的,我就是喜歡你了怎麼著吧!”
    喊完,世界和平了,屋子裏靜得嚇人。
    唉,陸向北真是長大了,以前的陸向北多可愛,肥肥的,憨憨的,隻會對我好,從不會對我大聲說話。我默默地感慨著,斜睨他微微泛紅的臉。
    陸向北低頭咳嗽了兩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橡皮給我看,大耳朵的熊貓橡皮。陸向北說:“這是你七歲那年送給我的橡皮,我一直沒舍得用,我想等將來再遇見你的時候再拿來用,可是我到現在還是舍不得用。”
    我看著那塊熊貓橡皮,看著他掌心裏的芬芳城池,心裏忽然間變得很暖,很平靜。是再多的香煙和酒精都沒法給予的那種平靜。
    畢竟,不是每個女孩兒都可以跟自己分開十多年的橡皮再相遇的。
    004我看見他眼中有不忍一閃而過,那是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良藥
    再去找顧晨曦的時候我買了很多香蕉,聽說這是容易讓人快樂的食物。我還為自己買了一顆巨大的石榴,顧晨曦給我擺臭臉的時候,我就坐在注射台上一邊搖晃著腿一邊吐石榴籽。
    後來索性網購了一套護士服,白天到他的店裏當助手,晚上回到家繼續做槍手。
    怎奈白晝太過短暫,隻夠顧晨曦朝我翻幾個白眼。
    我說:“顧晨曦,你跟我說說話吧,我總不能晚上對著電腦聊天不是?人類是需要溝通的。”
    我說:“啊?你不喝牛奶啊,你不喝你就跟我說啊,倒掉了多浪費。”
    我說:“你平日裏都不刮胡子,是不是想程子回來說,喂,整理下你的胡子啊渾蛋。”
    顧晨曦終於有了反應,他不再跟那些貓貓狗狗深情對視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得嚇人。說實話,我有些後悔了,我後悔當著他的麵提起程子,明知道這是他心底最新鮮也永遠新鮮的傷疤,揭不得,可我偏偏要這樣說,真是討人嫌。
    可是顧晨曦,你又怎麼會知道,此時此刻的我,是怎樣地妒著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孩兒,那個死死地霸占著你整顆心的姑娘,我忌妒得就要發瘋了啊。
    窗外有灰色的飛鳥成群地飛過,晚風的味道裏夾著濕漉漉的鬆木香氣。
    顧晨曦說:“給我gun。
    與此同時,我上前一步,揪住顧晨曦雪白的衣領,踮起腳尖,特別臭流氓地吧唧了一下他的唇角。
    顧晨曦愣了一下,用那雙平日裏特別溫柔地撫摸小貓小狗的手,將我推開。
    唉,真是造孽的情景,我想,以後如果再寫故事,一定要給故事裏的癡男怨女一個好的結局,原來我筆下那些愛而不得的姑娘們,是這樣的心疼,悶重,且窒息。
    我咬咬牙,拚死忍住了眼眶裏晃來晃去的眼淚。我說:“顧晨曦,你可以不停地更換女朋友,鬈發大嘴巴眯眯眼羅圈腿,這些你都不挑,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想我真的是瘋了,那時的年少輕狂不管不顧,如今想來,究竟是難過的成分多一些,還是慶幸的成分多一些,我已經分辨不清了。
    但我知道,無論同樣的場景重複多少次,我還是會像那一天一樣,做出一樣大膽的動作,說出一樣冒失但卻字字都比珍珠還要真的話。
    顧晨曦的眸色暗了下去,像是在極力隱忍。我卻繼續咄咄逼人地喊:“你和她們在一起,為的是忘了程子離開的疼,那你和我在一起,我一樣可以讓你忘了程子離開的疼!”
    說到這裏,我心裏顫的厲害。
    顧晨曦淡淡的問我:“你以為你能和他們比?”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還未還得及說些什麼,牽著兒子走進來的陸向北喊了一句“kao,你TM敢罵她”,便朝著顧晨曦一拳揮了過去。
    那是斯斯文文的陸向北第一次罵髒話,也是憨厚老實的陸向北第一次動手打架。
    結局顯而易見,我左手牽著兒子,右手扶著差點兒被打成豬頭的陸向北,一步一步走出了寵物之家。
    ye、se就那麼厚重地壓了下來。
    我停下來,脫下護士服,轉身走進店裏,將衣服放在桌子上,再轉身走出來。有那麼一瞬間,我看見顧晨曦的眼中有不忍一閃而過,那是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良藥,帶著一點點的心疼,一點點的愧疚,一點點的冷漠,興許,還有一點點的……留戀。
    街道很長,我們走了很久,我想問問兒子,顧晨曦,那個我深深迷戀的小青年,他是不是在我們的身後,一直看著我的背影,不肯離去。
    實際上,我多想親自回過頭去確認一下。隻是,滿臉淚痕和鼻涕的我,一定是醜斃了。
    那天晚上,我帶著陸向北去街尾的一家小診所包紮傷口。他被打得不輕,眼眶青紫,嘴角也破了,憨厚的手指竟然也骨頭錯位。他躺在那裏任由醫生對他上下其手,悲慘的叫聲讓兒子十分不屑地搖著尾巴走了出去。
    我也走了出去,抱著兒子暖呼呼的脖子哭得直哆嗦。我想陸向北可真是倒黴啊,七歲那年,他胖得沒有天理,深受小朋友們的排擠,隻有我願意帶著他玩兒。
    他便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兒,實際上,我隻是因為跟著陸向北有肉吃,實際上,我也曾經嫌棄過這個小胖子。
    可是陸向北不在意,他將自己全部的玩具和零食與我分享,可我隻送過他一塊小熊橡皮,還是因為那時候的我隻喜歡小兔子,並不喜歡大耳朵熊貓。但陸向北卻一直舍不得用,珍藏了十多年。
    出國前,他哭得臉都青了,他說“周曉怎麼辦呀,沒有了我誰帶你去吃醬豬腳呢”。
    出國後,我的每一次生日,都是陸向北第一個打來祝賀的電話,淩晨十二點,掐準了時間打來。我卻從來也不接,我覺得睡覺要比接電話來得重要。
    再後來,陸向北輾轉聽說了我的遭遇,他二話不說辦理了回國手續,因為他聽說,我一個人很孤獨,我想要養一隻小狗,想要有個人跟我說說話。
    所以他帶著兒子義無反顧地闖入了我的生活。
    你可相信,愛情最初的年齡隻有七歲。
    005苔蘚開花的時候,你會回來牽我的手
    我辭去了繼續為艾希做槍手的工作,也不再拎著香蕉去寵物之家吃石榴了。
    艾希將最後一筆稿酬彙給我,對我說“嘿,出來見一麵吧”。
    所以我需要將自己好好地打扮一番,沒辦法,就像顧晨曦去海邊思念程子時做的那樣,我也必須刻意地讓自己精神百倍起來。
    然後,在我們約定好的地點,我隔著巨大而透明的落地窗看見了顧晨曦,他穿白色的襯衣,眯著眼,低頭喝一杯有著紅色枸杞的茶。
    我走過去,再自然不過地同他打招呼,並為自己點了杯檸檬汁。
    艾希,愛,曦。
    嗯,你猜得沒有錯,艾希就是程子的筆名,而我,就是顧晨曦製造出來的一個假象,一個程子並沒有離開的假象。
    程子離開後,他想要找一個人來代替艾希,做她的影子,然後這個總喜歡以“嘿”來開頭講話的小青年,就可以如往常一樣,在每個月底去同一家報刊亭購買印有“艾希”名字的雜誌或書籍。
    我最難過的便是如此,我對顧晨曦的愛,始終無法超越顧晨曦對程子的愛,這是一個事實,是一根毒針,刺進我的眉心夜夜撕扯著我的神經。
    顧晨曦坐在身後大片的光束裏,肩膀仍是微微聳著,他說:“你帶我去吃點東西吧,我很餓。”
    於是我們來到人潮湧動的飲食街,點滿滿一桌子的菜,叫滿滿一箱子的酒。
    我們是暴食症患者,患難與共,一起對抗腹中的饑餓。顧晨曦為我倒酒,麥黃色的酒精嘩啦啦地翻騰著雪白的泡沫,他說:“我要走了,後天的機票。”
    我咕咚咕咚地給自己灌酒,梁朝偉說,你知道酒為什麼好喝嗎,因為它難喝。
    那一夜的酒格外好喝,我一邊喝,一邊說:“對不起啊,顧晨曦,對不起。”然後我哭得很委屈,真的,我長這麼大都沒有這樣委屈過。
    如果我知道,我在這一生的軌跡裏會遇見顧晨曦,那麼我寧願失明一輩子。
    寧願失明一輩子,也不要程子捐獻給我的眼角膜。
    對麵的顧晨曦沉默不語,他的睫毛那樣長,恍惚間像是掛著晶瑩的露水。我哭著哭著就在想,我憑什麼哭呢,憑什麼用程子的眼睛哭給顧晨曦看呢。
    所以我舉起酒杯,繼續給自己灌酒,直到腦子裏炸開了花,直到心被酒精完全淹沒,我砰的一聲一頭栽在桌子上。
    朦朧間,有雙微涼的手掌輕輕覆蓋著我的眼睛,良久,是一句歎息的聲音在耳邊消散了尾音。
    那一晚,顧晨曦背著我走了長長的一條街,直到路燈亮了,城市暗了,他才將我背到住處。
    我仿佛聽見顧晨曦的心跳,就在咫尺,平穩悲傷的聲音溫柔地籠罩著我,我聞到木槿的香氣。
    之後的我常常在想。
    如果程子沒有得過胃癌。
    如果她沒有捐獻過她的眼角膜。
    如果我的父親並沒有出現過失誤。
    如果那一天,我的電腦沒有係統崩潰,如果我沒有去修理我的電腦,如果顧晨曦沒有打開我的文檔,沒有看到我與父親站在一起的照片。
    如果真的有這些如果,我是不是可以允許自己再勇敢一些,再任性一些,再年少輕狂一些呢?
    我是不是可以不停地、不停地,在顧晨曦的耳邊說著“我喜歡你”,直到他也發現其實我也還不錯,其實我真的還不錯呢?
    可是並沒有這些如果,灰姑娘沒有水晶鞋,大雄也沒有多啦A夢,周曉也不會有如果。
    隻是我確信,當天邊泛起清冷白光的時候,那個落在我唇上的吻,涼的,帶有眼淚味道的吻,絕對不會是我的杜撰。
    所以顧晨曦,我可不可以認為,其實你也是喜歡著我的,就如同我喜歡著你。
    我是不是也可以相信,當苔蘚開花的時候,你會回來牽我的手,跟我說,嘿,想死我了。
    006時光寂靜,我們如此便是最好不過
    很多年了,陸向北一直執著於帶著我和兒子到處尋覓美食。
    日子過得寂靜,我用艾希的筆名賺錢養活自己。我不再抽煙,也不再喝酒,我喜歡以一張幹淨淡定的臉龐出現在雜誌的采訪專欄裏。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一定會有個喜歡以“嘿”字開頭講話的小青年,他留著並不惹人嫌的胡楂,立在某個報亭低頭翻看印有“艾希”兩個字的全部雜誌。
    也許他會翻到一個微微有些發胖,低眉順眼地淺笑著的姑娘。
    也許他的手指會像撫摸小貓小狗那樣充滿溫度地輕輕拂過她的麵容。
    隻是,他落滿陽光的胡楂,我卻再也沒有機會伸手碰一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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