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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這些年開了多少花,這些年淡了多少疤,這些年沒了多少淚,這些年聽過多少動人情話。到今日,想起你,我終於不再難過,唐澤一,畢竟你曾是時光為我成就的英雄。
舊的日記積滿塵埃,今日,我突然想翻一翻,看一看當日我的年少,有多輕狂。
[Page1。與舊時光道聲好]
時間是2005年夏末,我初來這個城市,成為一名大學新生。南方小鎮的夏天是潮濕的,就像我的心情。我來這個城市的前一日,父母終於離婚,父親如願娶下一名比母親年輕十多歲的女子,母親一夜蒼老,我在火車上哭了一宿,眼睛腫如核桃。
這樣的經曆讓我不似其他新生一般,到新環境中有難掩的興奮,但我表現地異常熱心,瘋狂地報著各類社團,隻希冀能在大學所謂的聲色犬馬中,得一絲麻痹神經的苟歡。
我外表光鮮,活力無限,卻隻有自己知道,我擁有一顆比他們都蒼老的心。
Page2。時間:2005年9月23日,氣溫:25度,濕度:未知
在12號KTV裏,男生女生們在舉辦聯誼會。我無心交友,將自己灌得爛醉。那一瞬間,我甚至想,就這麼醉下去不再醒來該有多好。於是,便有了不停舉杯的動作,直到全身再無一點力氣。
許是酒精作祟,渾身發燙的我,眼見著幾個湊上來亦有醉意的男生,坐到我身旁,挨得極近,厭惡地想要推開,卻沒有任何力氣。越來越靠近的氣息讓我想哭,滿腦子都是夢魘中母親一夜的白發,白白白,白到盲眼,白到讓我窒息。
我用力地掙紮,徒勞後發出哭聲,嘶啞如暗夜的一道傷口。
彼時出現的唐澤一,像極了眼前白色裏的一道黑色的光,是的,穿著黑色襯衫的他就好象一個發光體,出現在我身邊。身邊的幾個男生悻悻散開,唐澤一扶住跌撞地往門外走的我,隱約聽到他在嘀咕,怎麼把自己搞得醉成這樣呢?
然後,是一聲歎息。然後,黑暗將白色包圍,卻是我真正想要的片刻歡娛。
不用去想,便是我的幸事。
翌日,醒來頭疼欲裂,我發覺自己不在自己的宿舍裏,一個粉麵般的女生拿來冷毛巾,替我敷了下額頭,柔聲說,你醒了。
我警惕蹙眉,這是誰的宿舍?
女生伸出手掌到我麵前欲與我交握:“我叫夏鴛。是大三級播音係的。”
她如此漂亮,渾身都散發著玫瑰的光彩,卻仿佛無刺般溫和。她身上有我妒忌的東西,那便是幸福和祥和。
我並不為她的熱情而打動,而是冷冷地問她:“我是問,我怎麼會在這裏。”
她大抵是沒料到我會這樣不知感激不識好歹,麵上有掛不住的尷尬,慢慢有了慍怒的神色,草草道:“是澤一將你送回來,見你喝得爛醉,又不知你住哪幢宿舍樓,所以拜托我。”
我淡淡地應她一句,沒有任何心情。
一夜的噩夢連連,讓我精疲力竭,才知逃之夭夭,不去麵對,根本不是什麼妙計。醒時不去想,控製自己的大腦。睡夢裏卻依舊會被腦海裏的那一根潛伏的針紮疼。
夢裏,全是父親背叛母親的場麵。赤裸的男女和赤裸的傷心。
後來知道,唐澤一是當日聯誼負責人,大家散夥時已經是淩晨,結伴離去,沒有任何朋友的我一人醉倒沙發,於是,他無奈將我帶回,無處可去,於是求助他的好友夏鴛。
是不是僅是好友明眼人都看得清,那一道來自夏鴛的光,每一個角落,都住著唐澤一的影子。
我並未去找唐澤一道謝,懶怠去做,也毫無意義。男生是學校裏的紅人,因為是播音專業的佼佼者,大小主持業務接了大堆,興許都不記得怎樣的夜怎樣的爛醉氣息裏他“救”過我。唐突去找他,隻會顯得虛情假意。
而那次之後,我退掉所有社團,無心參加所有活動,也不再喝酒,隻將自己關在一方小宿舍裏的自我天地裏,翻一頁一頁的照片,時而躲在被窩裏,哭那麼一小會。
到後來,竟然常常至夜半都不能眠。
因為在學校的藥店買不到安眠藥,我隻好拚命買感冒藥,吃得自己昏昏沉沉也好。怎料到,在藥店又再遇到唐澤一。
我想裝作不認識繞過他,男生卻叫住我的名字,程錦和,你買這麼多藥啊?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訝異地回望他。
唐澤一並不因為我的目光而尷尬,而是毫不避諱地回望我,並猜出我的心事來:“誰不知道中文係有個冷美人程錦和。”
這樣說,顯得多虛偽。但他有恩於我,我程錦和再不識大體,也不應該表現出嗤之以鼻的樣子來,於是,勉勉強強一笑,上次謝謝你。
唐澤一也笑:“何必客氣。”又突然壓低了聲音說,“下次別再喝酒。你喝完酒,吐得可厲害了。又哭又笑得,讓任何人看了都是心疼的。”
我吐了?我有些緊張。那我有沒有失言呢,不光讓他看了我的酒後醜態,還要連內心的千瘡百孔也曝曬給他?
不好意思了。我淡淡回他,匆匆逃離。唐澤一似乎還要說什麼,我卻無心再聽。
程錦和,已經習慣性地逃避一切了。包括這個發著光的唐澤一,光鮮的人,如何聽得懂我的故事。
然而一轉身,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Page3。你眼中那一束熠熠微光]
每天傍晚,我都會跑到宿舍樓下給媽媽打一個電話。但我自己知道,電話兩頭,不管是我還是她,都在用聲音演著給對方一人看的戲。可是演戲人也好,聽戲人也好,都知戲裏戲外的苦,卻不忍相互戳破。
終於此日,母親的聲音哽咽,悲傷破開原本平靜的喉口,大肆通過電話線將我浸染。
母親說,言言,媽媽真的很難過。
母親說,言言,都是媽媽不好,媽媽自己沒用,留不住他,卻還要拖累你。
我說不出話來,顧不了自己是在樓下的電話亭裏,握著話筒放聲大哭。
末了,我說了許多許多,我說媽媽,有些人是留不住愛不得的,錯了這麼多年,現在也該停了。我說我寧可失去千百,也不會再錯信一人,請她放心。
掛斷電話,回頭在眼前模糊裏,看到了一張遞過來的紙巾。
是唐澤一。
我竟然不知覺他在我身後已久,怕是將我的秘密和細心收藏的心事,全部都偷了去。不由大怒地推開他的手,破口就是:“無恥!竟然偷聽別人講電話!”
唐澤一見我怒不可遏,有些委屈地縮回手:“我過來找夏鴛,湊巧手機沒電,總不好在樓下大叫她的名字吧?便來電話亭等電話。並不是有心啊。”
他極力解釋一切,我卻情緒激動,大力推開他往前走去。眼前卻黑了一下,差點摔去。唐澤一扶住我,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你跟我去醫務室。
我大喊,你不要管我,你以為你是誰,我根本連認識你都不算。
唐澤一也怒了,抓住我的胳膊說,你可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
我便拚命掙紮,一邊喊,你再不放手我就喊救命。救命!救命!
可眼前又一黑,身子又一傾斜,意識回轉,又繼續喊救命。
許多人探出腦袋來看我們小醜一般演戲,我心中竟有一絲得意。看吧,唐澤一,這就是偷聽我的傷口秘密的報應,萬眾矚目的王子成了街市醜角,與我女瘋子一般在宿舍樓下拉拉扯扯。怎料唐澤一卻將我攔腰抱起,在眾人的嘩然聲中,向醫務室走去,任我扭得像條蛇,尖叫劃破雲霄也無濟於事。
我大喊,你們男人,都是混蛋,都是騙子!
我隻是貧血,加之休息不夠,服用過多藥物,造成的精神不濟,並無大礙。唐澤一陪我回宿舍,他在我身後亦步亦趨。我驟然回頭,用一雙黑眸子望他。
他是多好看的男生,像這樣子張狂自由的男生,應當是在紅粉群中遊刃有餘的吧。此刻卻惟恐我責難他一般委屈地望著我。
路上有人拿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仿佛我們在演一出沉默的舞台劇。
唐澤一見不說話,便低垂了下睫毛,道,對不起啊我……
“謝謝。”我搶過話匣,我是真心要道謝,謝過他關心我,謝他陪我的這個傍晚,似乎很長,天色早已漆黑,我卻沒有想起讓我難過的事。
路燈下的唐澤一望著我一臉的溫和,我敢肯定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刺蝟一般的我突然溫柔如棉花糖的嗓音,一定不習慣。於是我又說,喂,我有人格分裂,你怕不怕誒。
“怕。”男生誠實又靦腆地回答,“不過我也有誒,你怕不怕?”
我真不喜歡他這個玩笑,卻應男生那一抹溫柔而發不出脾氣來,轉身上樓去,唐澤一在後麵叫我,錦和,可不可以給你打電話。
我腦海裏有個聲音,是我自己的,卻仿佛又是別人的,它在喊,別理他別理他,男人都是騙子。
於是我報以一個微笑:“你一直都是這麼濫情的嗎?”見他神色愈漸尷尬,“158********”
回到宿舍裏,見室友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想是她們看到了之前那一幕鬧劇。既知是劇,誰又當真呢?這個世界悲歡離合這麼多,打情罵俏又何止一對兩對,為何要對我的事這麼上心呢?
不就是一個被她們矚目的偶像,突然與她們旁邊的人扯上關係了,於是,目光離合,全部拋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理會她們,一個人洗了臉,早早躺到床上看小說。看亦舒,看她筆下女子追求愛情,頭破血流也要找到那一個相執白首的人,看到末了,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了眼淚。
“他給我發短信了!老天,不敢相信!”突然聽到室友A興奮大叫。
“唐澤一?他如何有你號碼?”B問道,語氣帶著微微嫉妒。
“我怎麼知道,我存他號碼已久,一直不敢發過去,誰知道他竟然發過來,問我好不好。”
我從床上爬起來,突兀地問她,你的號碼是多少?
女生詫異地望著我,好似看外星人一般,也是,我從未進入她們的對話中。
“158********”她答道。
老天,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我故意報錯一位的號碼,竟與小A的無異,唐澤一發了過來,定是以為她便是我。
不想那麼多,頭疼得厲害,埋頭睡覺吧。
[Page4。睡夢中被驚醒,身邊有你]
我在荒地奔跑,看不見前路,後麵卻是追趕我的女子,麵目猙獰,血肉模糊。母親的白發纏住了她,又被她掙脫,父親逃過我的身旁,卻不伸手拉我一把。
我跌在冰冷的稻田裏,似是深秋,金黃稻穗卻失了色彩,絕望如一雙手,遮住我的雙眼。
直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告訴我,別怕,我在這裏。
這聲音如此熟悉,正是唐澤一,那在廣播裏,在舞台上,屢次出現的聲音。
“程錦和,程錦和。”
我聽得有人叫我,醒了過來,見到小A站在我的床邊,麵目不是很清楚。
“怎麼了。”一覺醒來,看到時鍾已經寫了11點。
“喏。”聲音中微有慍色,遞過來一個紅色塑料袋,“那個唐澤一不知道搞什麼飛機,發給你的短信竟然發到我這裏來,害我下去為你跑腿。”
女生說話直白,並不掩飾語氣裏的失望。
“這是什麼。”我接過塑料袋。
“他說你貧血,給你買了棗,讓你補補。你可真是命好。”
命好?我在夜色裏蒼白一笑,拿一顆新鮮的棗,塞進嘴裏,涼涼色澤,卻沒來由地溫暖內心。
“別怕,我在這裏。”
你真的在這裏嗎?我輕輕地問自己的蒼老的心,好似,它又鮮活了那麼一點。
[Page5。時光讓他成英雄]
夏鴛跑來找我,將一張票交到我的手裏,道,我和澤一周五主持人大賽,他希望你能去看。
語氣中不再溫和,她亦是驕傲的女子,見到唐澤一對我示好,心中當然不服氣。
是啊,連我都不能對自己服氣。一個是喜陰植物,一個是光彩照人的公主,為何要接近我呢?何況,我不相信愛情。
真可悲,還未愛過,就已不相信。
見我隨手將票丟在桌上,夏鴛笑道,我自然是不希望你去。
女生翩然而去,我又將票重新捏於手心,暗自道,那我,偏偏要來。
舞台的燈光耀眼,我坐在角落的位置裏,看著舞台上的唐澤一。他準備的節目,恰是一場拉丁。未想到,搭檔竟然是夏鴛。郎才女貌,何其般配。而我竟然在心裏醞釀出了酸澀來。心中大叫糟糕,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呢。他們跳他們的舞,關我什麼事呢?可我為什麼要來看,為什麼要夢見他,為什麼嘴裏都是那溫暖棗子的味道。
男生表現出眾,贏得陣陣掌聲和尖叫,他的聲音,真的比播新聞的還好聽端莊,又要比那些電台DJ還要矯情。他的聲音,是天籟,是破除我噩夢的一道光,也是飛進我心裏的一尊……是佛還是魔呢,我又如何知道。
悄悄離場,回到電話廳,撥了母親的電話。
與母親說,對不起,媽媽,我感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
母親笑,青春豆蔻,喜歡一個人很正常啊。我卻哭,我不要我不要,喜歡一個人要受苦,何況男子都薄情寡義,都是騙子。
我明白那些苦,不想淌這趟混水。
母親安慰我,言言,你不要這樣想,不是每個男孩都是壞人,這世間,也有好男孩,我相信,我造的孽我都還清,我的女兒一定會遇見一個好人。
掛斷電話,轉過頭去,竟一頭撞在一個人的胸前,抬眼,竟看到方才還在台上的唐澤一,那麼不真切地站在我麵前,看我的滿麵淚花,笑意盈盈。
“你還是來看了。”
我抹掉眼淚:“我坐在角落,你怎麼知道。”
“我如何不知道,是我拿的票,座位在哪裏,自然清楚,上台便一直盯著那位置,你來了,我才安心。可是你卻中途走掉,害得我一下台便飛奔過來找你。”唐澤一掰正我的肩膀,“錦和,你難道不曉得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
“我們才認識多久,你不覺得說這些為時過早麼?”我避開他的眼睛,“我不喜歡你。”
他卻笑起來:“你在電話裏,我可都聽到了。”
我頓時慍怒,狠狠地用腳踢他,白白的褲子上印上我的腳印,我罵道,你就這麼喜歡偷聽別人講電話麼?無恥!
“錦和,你知道我是關心你。”他眼中微有愧色,“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呢!”我掀起袖子,將手臂上的傷疤展現給他,煙燙,刀割,都是最近的傷。傷害讓我抑鬱,抑鬱讓我自傷,惟有此計才能排除心中之鬱結。
果見唐澤一一臉的驚訝。他定是看錯我了,我不是那個在他麵前哭泣的脆弱迷途精靈,我就是個惡魔,這些猙獰傷口,為我佐證。
“我有抑鬱症。”我淡淡道,似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痛癢的事。
怎料唐澤一一把將我塞進他的懷裏,大聲說:“不要再傷害自己。如果你難過,你可以劃我的手,好不好?”
唐澤一,你如何能愛我,我不好愛,不好愛啊,我敏感偏激具有攻擊性,如何配得上光明之愛。
“錦和,記得那次,你醉酒,在出租車上大哭,哭得聲音都啞了,你說了很多話。我就知道,你有故事。我就心疼你。原本我隻以為那是對弱者的善意同情,卻不是,因為你的眼淚,我就是喜歡你。我不要你哭,我要陪著你笑。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一樣,我是唐澤一,一輩子,就愛這麼一次的唐澤一。”
“那我以後不哭,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不,我隻會更愛你。所以,我努力讓你笑,為的就是我更加愛你。”
母親的話在耳邊回蕩,溫柔的話,就像咒語,我輕輕推開他,那你比賽拿第一,我便做你的女朋友。
那麼,我就信一次,你唐澤一,就是那萬裏挑一的好男人,不欺騙,不薄情。
於是那一晚,我曝曬了我的傷口,徹夜講述那個困擾我多年的痛。
唐澤一握著我的手,靜靜地聽,眼中含淚。
父親在我高一那年,背叛母親,我回到家中,見到赤裸相纏的身體,不敢做聲。我天性早慧,懂得這些事如果曝光,隻會讓家庭尷尬,甚至,我將失去家的完整。於是悄悄去找了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在街坊中的名聲並不好,甚至算是差,她年輕守寡,長得嬌豔,眼睛百媚生情。
我跑到她家,叫她不要來破壞我們的家庭和諧。言辭激烈,年少輕狂,將街坊中罵她的話統統搬了出來。將一些話,甚至說成是父親說她的。
怎料,此事後,那女子到處宣揚,她與我父親的關係。家中氣氛日漸差了起來,父親脾氣暴躁,母親忍辱負重。那之後,母親受不了,與父親大吵一架,父親亦是愧疚,跑出去打了那個女人一巴掌。誰知,翌日,那女子竟然跳樓自殺。
流言蜚語,心理壓力,讓我們幾乎崩潰。但好歹父親回心轉意善對家庭。母親也原諒了他。那些年,大家一直不去碰那些傷口。生怕一碰,它們就連帶著這時光,燒成一片灰燼,再也尋不回了。
但是,父親還是要走。執意要走。因不愛就是不愛了。等到我高考結束,匆匆便與母親辦理結婚。那段時間,我與父親幾乎反目,句句都是利箭,拿母親的忍辱負重的大體說,終究難以挽回父親的心。
日日想起,都是那女子跳樓的慘狀,日日夢見,都是那日赤裸裸的背叛纏綿。
你叫我如何釋懷。
唐澤一抱緊我,那一個晚上,風有些涼,空氣有些潮濕,我們在湖邊坐了整晚,到後來,我安然入睡,睡夢中有一個聲音說,別怕,有我在。
[Page6。溫柔的情話爬滿青苔,舊成一曲老旋律]
唐澤一的關心似他的聲音和相貌一般無懈可擊,每周他都陪我坐車去市區看醫生,每晚,叮囑我服藥。收集一大堆的笑話給我看,說真的,再可笑的笑話,由他的嗓音說出來,都似溫柔的情話。
我信了。我甚至來不及深究我為什麼信,我隻知,他在我的黑暗世界裏,扮演了一個英雄角色。我何德何能,過得了英雄關?
抑鬱症減輕,我哭得越來越少,周圍人的豔羨越多,我的傷疤就淡一點,終有一天,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告訴她,明年的冬天,我帶他回去見她。
媽媽異常開心,將他的生辰八字都問了過去,說要替我們占上一卦。
我未告訴唐澤一的是,夏鴛曾找我,不甘地說道:“我究竟哪裏輸給了你。眼淚嗎?”
我微笑說,是笑容。
若不是那一日,我定會像個天真小女孩一般,愛下去,拚命愛,忘記一切傷痛。
是小A告訴我,神秘兮兮,她說,錦和,你不要覺得我在挑撥離間,我隻是想你該知道這個事,所以……
我心中一緊,麵卻不改色:“你說吧。”
“昨天我經過播音係的小教室,看到你的男朋友,在和夏鴛接吻。”
如遭晴天霹靂,心中一座寶塔坍塌,卻強顏歡笑:“定是誤會了啦。他們隻是朋友。”
小A“噢”一聲,看我一眼,緊張問道:“你沒事吧,臉色這麼白。”
“沒事沒事。”
我需要個理由,哪怕是借口。於是我趁晌午去了播音小教室。
正好,隻有澤一和夏鴛兩人在,可是,二人距離生疏,並無親密舉動,我在門口站了一小會,走進去,開門見山。
“有人說,看到你們在這裏接吻。”我咄咄逼人,看著夏鴛一點點地尷尬起來。
唐澤一過來拉我,我們出去說。在秋日梧桐下,唐澤一的側臉溫柔,鼻尖很挺,真是好看。我正在想,我要失去他了吧,那我先看個夠吧,看到不想看了,就不會難過了。
唐澤一輕啟了唇,他問,錦和,你信不信我。
其實我很想說,我不信,可是我沒說話。
“那日,夏鴛向我表白,我拒絕了她。她隻是要求我輕輕碰一下她的嘴唇。錦和,你信不信。”唐澤一低下頭,輕輕用手環住了我。
他的睫毛真長啊。我這才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是怎麼看到看不夠的。
我將跑到喉嚨口的話咽下去,重新修飾雕琢,我說,唐澤一,不要離開我。
我可真沒出息。
[Page7。如果我不記得,誰還會記得]
2006年的夏天。唐澤一升入大四,進入實習階段。他搬離了宿舍,在外麵找了個小套居,讓我過去住,可因為跟學校太遠,我沒有搬過去。
他的實習並不是很順利,許是無緣伯樂,他隻在一家電台當一名小小的電台DJ。
事實上,我們交往一年,我依舊堅守著最後一道防線。唐澤一必然有意見,他生氣說,錦和,你並不愛我。
這樣一來,便是冷戰。
但偶爾冷戰,並不影響我們的感情。躲在他的小屋裏,我們的親吻,他為我過的18歲生日,在街角拍的大頭貼,偶爾他會打電話給母親,向她問好,說冬天便跟我回家探望她。
我未告訴他,母親曾為我們占卦,說他於我,是一朵爛桃花。我不是不信,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隻是我不讓自己信。
事實證明,自己騙自己,最慘的也是自己。真相浮出水麵,遲早的事。
那日我拿了一筆不菲的獎學金,跑到商場為他買了件青色襯衫。我想他穿上必定特別有味道。悄悄去了他家,扣了門後,卻半天無人應答,正覺奇怪,他今天不上班,怎麼會不在。門開了,唐澤一出來,拉著我的手說,錦和你怎麼來啦,我們出去吃飯吧。
他忘記了我比一般戀愛的女生更甚的敏感,從他關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一個赤裸的女孩子從衛生間裏跑到被窩裏。
快到冬天了。天氣真是冷。
也許是最近太忙了,他的臉上有了青色的胡碴。他抓著我的手,一路無言,末了,他問我,要去哪裏吃。
他的聲音那樣好聽,那樣溫柔,和每個夜晚傳過話筒時一樣動人,讓人不忍心責備。
我沒有哭。感謝唐澤一,感謝他給的歡樂,我已經不常哭了,那些蒼白的流著血的回憶我已經都忘記了,傷口也好了。於是我不怪你,於是我笑著說,澤一,陪我走到這裏,就差不多了。
唐澤一尷尬地站著,伸手來拉我,他說,錦和,你知道,那隻是一個誤會。
是的,那是個誤會。但最重要的,是我誤會了你,誤會你是我遇到的良人,誤會你會一輩子愛我不棄不離。
我輕輕地說,唐澤一,回去吧。她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
我知道那個女孩子,我曾偷偷開過唐澤一的QQ,看到曖昧的聊天記錄,看到唐澤一埋怨我不曾將自己全部托付給他,看到網絡那方女孩說,她不願意,我願意,澤一哥,我不求回報。我像愛你的聲音一樣愛你。
我沒有那麼偉大,我的愛,我的付出,都有所圖,我圖他對我一心一意,圖他好聽的情話隻對我一人說。
[Page8。如果聲音會騙人,還不如演一出沉默舞台劇]
那日在茶餐廳喝茶時,又碰見了夏鴛,聽聞她進了市裏的電視台,前程似錦。
她在我對麵坐下來,問我,你最近可好。
我啜一口茶,說很好。
“聽說你們分手了。”她淡淡地說。
“是的。”我亦淡淡回答。
湊巧的是,這個時候電台傳出了唐澤一的聲音。也許他的聲音不算太有特色,可是我與夏鴛,怎麼會識別不出。
旁邊有天真的女孩說,這個DJ的聲音真是好聽。
對視一笑,夏鴛輕罵道:“說多了甜言蜜語的人,聲音怎麼會不好聽,被甜味泡得,怎能不惹白癡小女孩歡心。”
見我不言語,又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笑了笑:“其實夏鴛難道不曾是白癡小女孩嗎?”
“你知道那一次?”夏鴛驚訝。
“他找的借口畢竟牽強。隻可惜,我不忍識破。”
“是的,那一次,他要我等他,等他與分開,再和我在一起。幸好,我沒有那麼傻。”夏鴛自顧自苦笑搖頭。
這個時候,那個熟悉的聲音突然說。
在這裏,例行私事,想對我深愛的一個女孩說聲,我愛你,請你回來。
我知道唐澤一沒騙我,他是愛我的,他的聲音如此動聽,隻不過,在愛我的同時,他還愛很多人,而在這很多人裏,他最愛的,是他自己。
可是他又說,他隻愛我。
嗬嗬,如果聲音會騙人,還不如演一出沉默舞台劇。
[尾聲]
合上日記封麵,我要去煨一鍋雞湯,給我愛的男人。
其實,愛過你的教訓很簡單,那就是被傷害後,還能再愛,這真是一種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