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莫離打發了安平三四次，他才肯回內室去休息。
    莫離坐躺在床頭，像是在等著什麼人。
    “來了，茶在桌上，我就不便招呼了。”
    旻胤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莫離。“隻剩三四天的時間了。”
    “嗯，我知道。”
    “你若還有什麼未完成的，我可以……”
    莫離搖了搖頭，嘴角含笑：“我已經看過那片銀杉林了。”
    “你恨他嗎？”
    “不，”莫離眼神拉遠了，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我自小就是個孤兒，師傅將我撿了去教我彈琴。十五歲那年已經有不少人聞名而來，為的是聽我彈奏一曲。南朝第一樂師，嗬，那時我心中還真有幾分滿足。以前我一直以為古琴便是我這輩子的歸宿，可當三年前發現我這雙手再也彈不了琴的時候，心中卻是一片釋然。原以為連陪著我快三十個年頭的古琴我都可以一夜放棄，那對人又有何難？嗬，可我終究是高估自己了。原來心給出去了，便收不回來了。”
    “後悔嗎？把心給了他。”
    莫離搓了搓手中的茶杯：“人生苦短，若還沒個人能讓你給出顆心，那人生就太無趣了。”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都圓滿了。”
    莫離本想點頭，轉念一想，微皺了下眉道：“應該還欠個‘老’吧。”
    旻胤拿走莫離手上的茶杯，從袖中取出個鼻壺放在莫離鼻下。
    “夜深了，好好睡一覺吧。”
    莫離緩緩地合上了眼，沉沉地睡去了。
    旻胤走到門口，輕輕關上房門：“他睡下了。”
    “嗯。”
    軒浩站在月下，看了眼旻胤，欲言又止。
    旻胤知道他想問什麼，便搖了搖頭。
    ——
    “小有，到了王爺那兒要聽話，不許頑皮，否則我便收回那古琴，記住了嗎？”
    “嗯，那公子什麼時候去看小有？”
    “等我身子再好些吧。”
    “公子可別像姐姐一樣騙小有。”
    軒泊見莫離的眼眶有些紅了便上前拉起小有道：“好了，小有。要讓你公子多休息這樣才能早些好起來去看你，我讓人買了你愛吃的糖葫蘆，擱府裏等著你呢。走吧。”
    軒泊對莫離點了點頭，拉著小有走了出去。
    “公子，記得要來看小有！小有給你留著糖葫蘆！”
    小有的聲音消失在了門外，莫離笑著點了點頭，淚水順著臉頰滴落進衣襟內，輕聲應了句：“好。”
    夜裏，莫離睡著便覺得自己的手裏似乎握著什麼東西，潤滑溫涼。
    “這是什麼？”
    “一塊玉佩，我母妃留給我的。”軒浩撥開莫離額前的幾縷發絲，微笑著道。
    莫離把玩著那塊玉，打趣道：“像是尋常人家婆婆要傳給媳婦的物件。”
    “不就是嗎。”
    “哦？有這麼塊好東西，怎麼不早些給我？”
    “怕你眼界高，入不了你的眼。”
    “嗬，那我便收下了。就當是這一世你欠我的餘份了，這樣，便兩清了。”
    “下一世不找我討了？”
    “不了，我這人雖怕極了湯藥之苦，卻想試試那孟婆湯的味道。”
    軒浩幫莫離將玉佩係到腰間：“也罷，記著我這人也沒什麼好的。”
    “軒浩。”
    “嗯？”
    “等你以後百年歸去，你也要記著喝。”
    軒浩低著頭，久久都沒有回答。
    隔天，莫離的精神大好，直讓安平扶他到書案那兒。
    莫離閉上眼，沉思了一會兒，再睜眼，筆尖下落，洋洋灑灑，夢境裏那片銀杉林就出現在了紙上。
    那夜軒浩過來，看著莫離睡著了後便走到案前，舉筆添了幾劃才離去。
    “那畫上的人是你添上去的？”
    “嗯，如何？”
    “奇了！”
    “嗯？”
    畫上那兩人，一個一襲白衫，一個站在林子裏稍稍被遮住了身影，著實與那夢裏的景象相似。
    “沒什麼。”莫離微笑著提筆在那畫旁邊寫下：‘白雪銀杉，夢裏夢外亦見君；墨畫脂玉，今生今世情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