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當中，就數明輝的脾氣暴躁。
    明輝年齡在十七歲，身材瘦削，眼睛裏總是擰著一股狠戾的光，就是一把時刻都要割人的刺刀。
    再加上剛才在廟裏他們被聞停遠給搶白了一頓，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泄。
    ——既然你個鄉巴佬硬往刀口上撞，就別怪我不客氣。
    明輝抬腳就跺。
    江豐一看大事不好，趕緊在後麵拉住了他，勸阻道：“喂，喂，喂，幹嘛幹嘛，息怒息怒，衝動是魔鬼，完事就後悔。”
    幸好江豐見勢不妙趕緊拉住了他，因為聞停遠的臉色已經變了。
    欺淩弱小確實不是為俠之道。
    雖然這個小販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弱小之輩。
    四個人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似的，陪著明輝往那一站，耷拉著半個腦袋，等著他的冷言冷語。
    聞停遠摸了摸脖子裏的那道疤痕，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豈有此理，真是豈有你們的此理。”
    江豐趕緊道：“我說那個什麼，你也別生氣，其實，小輝他也是想替你著想想為你出氣而已。”
    聞停遠卻把劍在地上一頓，突然發起脾氣來，沉沉地道：“你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啊——我就是覺得呀，對於這種欺男霸女……哦，不是，是欺淩弱小的狗東西，你就應該見一次揍一次，一直揍到他們見了窮人也跟見到自己二大爺一樣尊敬。你比他弱他就欺負你，你比他強他就怕你，這就是江湖中的規則。”
    他指著那小販，惡狠狠地道。
    四個人一怔，沒想到這位尖酸刻薄的大俠居然如此說話。
    當然了，心下也會一鬆。
    ——還真是見鬼了，居然沒挨罵。
    可是，那小販卻嚇壞了。
    他仿佛沒想到自己因為一逞口舌之快而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別看眼前的這五個人其貌不揚的，一個個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可說話的口氣卻實在不像是一般人。
    難道……他們是帝都天中出來微服私訪的某位王孫公子？
    據說上至皇帝老兒下至王孫公子都喜歡玩這種變裝遊戲。
    那小販兒一邊在心裏暗暗嘀咕著這幾個人的真是身份，一邊擔心這群帝都來的王孫會如何收拾自己。
    但聞停遠並沒有乘勝追擊對他進行打擊報複。
    他隻是揮了揮手，將過來幫腔的江豐他們像是轟蒼蠅一樣給轟到了一邊，大聲道：“去，去，去，你們老是跟著我幹嘛，該幹嘛幹嘛去唄。從現在開始，你們跟我再也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寧守信道：“大俠，我們隻是想……”
    在他快要走近的時候，聞停遠突然舉劍，用劍鞘戳了戳他的胸口，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沉沉地道：“想什麼想呀，你們要真的替我想的話，那拜托你們現在趕緊去給我弄點兒錢回來，好讓我能夠找個館子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再找個舒服的地方讓我大睡一頓，以報答我對你們的救命之恩，不然，你們就有那麼遠給我滾那麼遠，也可以讓我的耳根子清靜一會兒找點兒錢喝酒。”
    殺人放火江豐他們四個可以在所不惜，但要說到弄錢嘛，他們真的是無能為力。
    既然無能為力，他們隻好灰溜溜地走了。
    ——這個家夥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走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兒來呢。
    他們走了，那小販開始在那裏戰戰兢兢。
    剛才聞停遠的那句“找點兒錢喝酒”的話，簡直把他給嚇蒙了。
    ——不會吧，難道是碰到攔路打劫的了？
    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也不是沒有可能，現在的世道有多亂呀。
    不過，這小販也算是老江湖了，走南闖北他其他的本事稀鬆平常，可是，應付人情世故的本事倒是學了一點點。
    有句話叫做揚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剛才有那麼一點點不愉快，可是，如果現在我給你陪笑賠不是，你還好意思找我的麻煩？
    那小販這樣想著，便一臉討好地從筐子裏拿出一隻最大最紅的柿子，隨手拎起衣服的下擺擦了擦，雙手捧給聞停遠，一臉諂媚地笑道：“吃水果吃水果。朋友，看樣子，你是第一次來南陵吧。”
    聞停遠故作客氣地推讓一番，最後，像是再推辭就對不起小販的一番熱情了，這才接過來，看了看上麵沾染的黑印子，覺得惡心，便又彎腰拿起放在小販凳子便的水壺，傾了點兒水衝了衝，這才自顧啃起來。
    隻要你肯吃東西，就不能再找我麻煩。
    那小販臉上的笑更濃了，笑道：“看樣子，朋友你吃東西還挺很講究的嘛。”
    聞停遠歎了口氣，道：“唉，還不是讓農藥殘留給害的。”
    小販一怔：“農藥殘留？”
    聞停遠咬了一口嚼嘎吱嘎吱地咬著，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不過，有句話你倒是說準了，在我們那裏，吃東西確實是很講究的，你以為跟你一樣，摘下來之後直接在大肚皮上擦擦就敢啃。”
    小販嘿嘿笑了笑，明顯被說中了心事。
    聞停遠繼續道：“在我們那裏呀，看著紅紅的果子，你以為是長熟的，大錯特錯，不是被人洗了糖水澡就是有農藥殘留，讓人很不放心。在我們那裏，要先用清水把水果洗一遍再一遍，洗幹淨了削了皮，切成塊用牙簽挑著吃，當然了，要是再講究的話，還會用雪碧泡，用蜂蜜水蒸，澆上奶油做成水果沙拉。”
    小販像是聽天書似的，砸吧了一下嘴巴，試探著問：“不說其他的，就光說這個吃，就能感覺出來你們那地方比咱這南陵城氣派。”
    聞停遠道：“那當然了。在我們那地方，可以說是樓上樓下電視電話，哦，電視是什麼東東，現在電腦都快沒人用了，不說其他的，就拿這個種水果來說吧，一種就是幾千幾萬畝的，有專門看護著，除草打藥施肥全是自動化的，有時候還會弄些新花樣在果子上種出諸如‘福’啊‘壽’啊之類的吉祥話，講究可多了……”
    小販越聽越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是對的，越聽越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來曆不凡，出口成章都是一些自己沒有聽說過的新名詞。
    他用一種既驚恐又驚訝還帶著些微驚詫的口氣試探地問道：“敢問，你老人家的那地方是……”
    聞停遠笑了，一副佛曰不可說的樣子，擺了擺手道：“要說我們那地方呀……哎呀，說了你也不一定知道。”
    那小販眼睛的一亮，用一種諂媚而又驚懼的口氣道：“帝都，天中？”
    聞停遠故意拿那人開心，裝出一副文縐縐的樣子，摸著下巴搖頭晃腦地道：“哎呀，這個嘛，不中亦不遠亦。”
    小販連連鞠躬道：“原來是帝都天中來的大人，小人剛才失禮多有得罪，還請大人多多見諒。”
    聞停遠將柿子皮扔地上，咧著嘴道：“哎呀，說起來這個吃呀，我又餓了。吃完你這個柿子呀，感覺更餓了。”
    他揉了揉肚子。
    小販本來想討好這位帝都來的大爺，怎奈生意還未開張，口袋中空空，唯一能夠招待的隻有這些白菜蘿卜和柿子了。
    聞停遠又拿起一隻柿子啃起來。
    這次，他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了，拿起來像是小販剛才那樣，在衣服上蹭了蹭，直接就開始啃。
    他一邊啃一邊嘟囔著一些在小販看來簡直是天書上麵的怪話：“什麼白麵饅頭羊肉湯牛肉扁食在你們看來，應該算得上人間美味了吧，哎呀，在我們那裏根本都沒人吃了，一個個嘴刁的跟二大爺似的，料理要吃棒子的，大餐要吃法國的，雪茄要抽巴西的，衣服要穿意大利的，哦，美女要欣賞日本的。我告訴你呀，在我們那裏，東邊有個不怎麼老實的鄰居叫做日本，整天做些齷齪事，比如趁你不注意偷你點兒東西啊，其實也就是些咱們常用的夜壺尿盆痰盂兒之類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他們卻藏著掖著當寶貝，要多無恥有多無恥，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那些日本小矮子雖然萬般不好，可有一樣還是讓人很讚賞的，那就是美女太多了，什麼蒼井空武藤蘭飯島愛鬆島楓，哎喲喂，那身材、那樣貌、那口活兒、那撩人的姿勢，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哎呀，說了你也不懂。”
    聞停遠一嘴的新名詞說得那小販一愣一愣的，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接話，隻好不停地點頭附和道：“懂得懂得……聽公子你出口不凡，想必出身也不凡，應該是個微服私訪的帝都王孫吧。”
    聞停遠歎了口氣，像是很無奈，又像是有點兒惋惜，道：“唉，本公子本來想低調一些的，沒想到居然真讓你給看出來了，看來本公子是太高調了，所以，你最好讓你的舌頭為你的腦袋負責，給我保守秘密，要不然的話……”
    接下來他並沒有說下去，隻是做了個砍的手勢。
    那小販趕緊道：“公子放心，公子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
    聞停遠道：“看你這麼誠心，再多告訴你些也無妨。”
    小販道：“公子請講。”
    聞停遠道：“剛開始的時候呢，導演確實是讓我演一位當朝皇帝的私生子，也是你們所謂的遺落在民間的明珠之類，結果，我一不小心就跟對戲的女演員產生了感情，產生了感情呢，就得出去吃飯約會洗桑曬陽光浴，結果被狗仔給拍個正著，導演寒心經紀人痛心就棒打鴛鴦免了我王孫的職讓我演王孫的奴仆，身份的差別太大，弄得我心情很不好，在演戲的時候就經常分心偷偷刷微博抱怨罵娘叫奶奶，結果被導演給發現了，免了我正麵出鏡的機會讓我做幕後給女主當替身——你別笑，別看我現在身材發福了不好看，那時候我可受了，簡直可以用那個……”
    小販道：“柔若無骨。”
    聞停遠打了個響指，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道：“對對對，柔若無骨，從背影看過去，我那柔若無骨的小身材呀，確實像極了女人呀。替身就替身吧，結果我也不好好替，專門給女主臉上抹黑，穿神衣服露著半個屁股在鏡頭前晃來晃去的片刻不得安生，讓觀眾覺得是女主在賣弄風騷放蕩不羈，把她平時積攢下的那點兒人氣一下子都給散光了，導演一怒之下就把我給炒了，然後，我就很失落，混混沌沌的，不知道怎麼著一睜眼，就到了你們這小小的南陵城了。”
    小販臉色突然一變：“那個，大哥，你剛才說炒了，炒了是什麼意思？”
    聞停遠摸了摸脖子裏的那道疤痕，沉沉地道：“炒了的意思呢就是，先把你整個人開膛破了肚把骨頭剔除幹淨，然後剁吧剁吧剁成小塊放到鍋裏先小炒，再加入大料藥酒蔥薑蒜瓣花椒用大油使勁爆，爆到七成熟……”
    小販都快哭了：“大哥，你別說了，怎麼這麼瘮人呢？”
    聞停遠突然一揚手，從他臉上揭下一塊人皮麵具，做了個鬼臉，幽幽地道：“那我這樣瘮不瘮呀？”
    那小販也不知道是被揭破了身份，還是心理承受能力終於達到了極限，地上的東西也不要了，拔腿就跑：“哎呀，媽呀，救命，有鬼呀！”
    一溜煙兒，跑得沒影兒了。
    聞停遠把手放到耳邊傾聽，故意打岔，像是在聽人說話，自言自語道：“喂，你剛才說什麼，哦，你說這些東西你不要了，讓我隨便處理？好的，我一定不負眾望給你處理掉。快來挑快來揀跳樓大減價了，柿子蘋果賠本買賣啊，一個銀毫兩斤兩個銀毫三斤三個銀毫四斤四個銀毫五斤五個銀毫六斤啦……”
    於是，紛紛湊過來過來很多想占便宜的家庭主婦用五個銀毫買六斤水果提回家了，並且見人就跟人說那邊有個賣水果的好便宜呀。
    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聞停遠一邊收錢一邊將那揭下來的人皮麵具塞進懷裏，喃喃地道：“路劍鳴，哼，居然還跟我玩易容術。小二，拿酒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聞停遠看到了那個小姑娘，像貓般。
    特別是那雙眼睛，琥珀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