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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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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正值晌午,恰如大炎國的名字,毒辣的太陽仿佛要吸幹大地的每一滴水。
    街上突然出現一群胡人,不,是一個商人帶著他的一幫胡人奴隸。每個奴隸的手腳都被沉重的鎖鏈套著,脖子被一根長長的麻繩束縛,繩子的末端被商人緊緊地撰在手中。
    連年戰火,各國離家奔赴戰場的男子在接連不斷的戰爭中稍有不慎便會成為俘虜,然後多是被賣到當地的大戶成為奴隸,這樣的事情在邊關的城中總是多見的,街上的人們便也見怪不怪。
    “喲!你這是找死哪,還不趕快給我走!老東西!”駱駝上的商人大聲的朝昏倒在地上的一個老人大聲嚷道。
    “你這老東西真是皮癢!找死!我讓你裝死!”老人倒在地上掙紮,騎在駱駝上的商人卻已經甩起手中的長鞭朝他身上打去。
    俘虜的死傷是沒有人過問的,他們以廉價的價格賣給有門路的商人們,然後銷往京城。商人們往往與都城的大官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樣一個亂世,又有誰會想去躺著潭渾水。
    街頭巷尾的叫賣聲似乎更加嘹亮的響了起來,甚至沒有人願意朝這邊看上一眼。
    “喲,又多一個找死的!好,我今天就成全你們!”。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年輕的胡人衝了過來撲到老人的身上,鞭子不留情的抽在他的身上,身上的衣服立即被撕裂,一條長長的血痕浮現,豆大的汗珠和著血液滑落。
    “哼!”駱駝上的商人居高臨下,越發狠命地抽打著兩人,漸漸街邊朝這裏張望的多了起來,小聲地議論著。商人有些慌亂,畢竟,這些奴隸還是要賣出去的。忽然,遠處幾個年輕力壯的胡人憤怒的朝這邊衝來,大力一使,竟硬生生將商人從駱駝上扯了下來,接著便開始對商人狠命的拳打腳踢。
    正是一片混亂,隻聽遠處一聲大喊,“住手!”
    接著幾個騎馬的男子過來,來人衣著華貴,其中幾人腰側掛著佩劍。而在大炎,隻有擁有官職的武將才可以隨身攜帶兵器。
    “都在幹什麼!”為首的大漢厲聲問道。
    “大人!大人!”商人連滾帶爬的哭喪著過來,“這幾個奴隸要殺了小人啊!”
    “哼,這些手下敗將,都已經是我國的俘虜了竟然敢做出這樣的事!”說著他便從腰間抽出佩刀。
    “阿虎,等一下!”
    人群中,一個男子騎馬走出,頓時周圍的人頓時屏住呼吸。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似有幾分薄情的味道,卻真的如天人一般。他看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兩人,又看看一旁目光閃爍的商人,轉頭卻向一旁的胡人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青年男子上前極力壓抑著怒火,述說這一切,周圍的百姓也都指指點點。剛一說完,一旁的商人已經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口中更是哆哆嗦嗦的說不成話。
    “大人,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饒了小的吧”。
    大炎不知何時興起鬥狠之風,私下建起許多“虎房”、“豹房”,顧名思義,“虎房”、“豹房”中養著凶猛的老虎或豹子,買來的胡人便是要與這些猛獸搏鬥。胡人好鬥,就讓他們鬥到死,這樣的話總是被達官貴人們嬉笑著說出。
    這樣的事雖沒有流傳於大街小巷,或多或少總是有人知道的。
    “饒你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他們,就都是我的了。”男子抬眼看看那群胡人。
    “這。。。小的,小的實在做不了主啊,大人”
    “睜大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在跟誰說話!”一旁的阿虎大聲嗬斥道。
    商人顫巍巍的抬頭看去,隻見這群人的衣襟上都繡著一個赤色的“商”字,商衛軍!在大炎,沒有人不知道商衛軍,他們是大炎最英勇的武士,分散在全國作為王上的“眼睛”,而統領商衛軍的首領正是大炎國王上的兄長,也是他帶領著軍隊開拓了大炎廣闊的疆域。
    “小的狗眼不識泰山,小的知錯了,但憑大人們發落!”商人不住的在地上磕頭,漸漸有血跡粘在土地上。
    “阿虎,讓他走吧”男子開口。
    “是”
    “還不快走!”
    “是,是,小的遵命!”說完他便爬起身來轉身就跑。
    “大人,他們怎麼辦?”
    “放了吧”男子懶懶的說道。
    “你們都走吧,你們自由了,以後就是我們大炎的子民了!”阿虎朝人群喊道。
    一片寂靜後頓時爆發出興奮的歡呼,胡人們陷入了狂喜之中。
    “大人,這兩個人怎麼辦?”阿虎指著地上的兩人。
    “他們。。。”男子的手掌在白馬的頭上輕輕地撫著。
    “大人”忽然,一個怯弱的聲音響起,隻見一個少年懷中抱著一把胡琴小心翼翼的上前,“求大人救救他們吧,我們雖然成了自由人卻在炎國無依無靠,倘若大人不久他們,他們也不過是將死之人。”
    “這是你的胡琴嗎?”男人忽然問道。
    “啊?回大人,不是小的的,是他的”少年指著地上昏迷的青年。
    街市上,青年的軀體緊緊地護在老人身上,先前被鞭打的地方,皮肉已經朝外翻著,傷口如同幹涸的河流一般。等到他看到那張被鬆散下的頭發遮住的臉,神情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封平虎看到男子臉色變化,便朝地上的青年看去。
    他的樣子不像大多的胡人,反倒像中原書香門第家的貴公子,即便蓬頭垢麵卻依然難掩溫潤的氣質,可憑借記憶,此人確實不曾見過的。
    “阿虎”
    “在”
    “把他們帶回去”
    “。。。是”,阿虎驚訝的看著男子,男子卻早已扯著韁繩轉身走開。
    “把他們兩個帶上!”阿虎朝身後喊道。
    “是”
    烈日當空,街上又喧囂起來。
    二
    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片花白的影像,長時間閉著眼睛,剛剛睜開總是不適應的。隻聽旁邊有輕微的水聲,接著便見一個侍女般模樣的女子手中拿著巾帕走來,回頭看見他醒來,先是一驚接著便高興地“依依呀呀”起來。
    原來是個啞女,他忽然意識到。
    “你是?我怎麼會在這裏?”思來想去他仍是試探的問道。
    啞女卻隻是高興地比手畫腳起來,接著便朝門外跑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問題,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小梅,你安靜一點,不要吵到公子休息”一個婆婆和啞女一起走進來。
    “這位公子你醒啦,感覺好些了麼”,婆婆慈祥的問道。
    “好多了”
    “那就好”
    “隻是,這裏是哪裏?”他有些疑惑的看著她們。
    “這裏是封府,乃是當今商衛軍一等侍衛封平虎的府邸,老身和這啞丫頭小梅便是府內的下人,大家都叫我景婆婆。”
    “我怎麼。。。?”
    “大人昨日在集市上把公子和那位老人帶回府中,你的同伴已經離開了,隻是。。。。。。”婆婆有些難過的歎了口氣“那個老人昨天便已經死了”。
    死了,還是死了,本以為即便做了俘虜終究是苟活於世,不想終究是逃不過一死,難道就這樣容不下嗎,他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
    “嗯,景婆婆,小梅,謝謝你們的照顧”。
    “公子客氣了”,小梅也高興的擺擺手。
    “那,在下就不多打擾了”說著便要下床。
    “公子,你剛剛醒過來還要多多休息啊。”
    忽然,男子焦急的四處看著。
    “不知公子在找什麼?”
    “琴,我的琴不見了!”
    卻見啞女快步跑開,回來時手中已抱著一把胡琴,正是他的!
    他接過琴便緊緊抱著不願再放開,手指輕輕的按壓著一根根琴弦。
    “公子真是個愛琴之人”
    他有些苦澀的笑道,“我哪裏敢稱自己是愛琴之人,隻不過是因為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了。”
    “嗯”景婆婆看著他的樣子忽然微微一笑,“公子離開後可有去處?”
    “天下之大,總會有我容身之處,還要謝謝你家大人出手相助讓我恢複自由”。
    “既然如此,公子不如留下”。
    他抬頭有些驚訝的看著婆婆。
    景婆婆笑著說,“我家大人喜好音律,對古琴更是喜愛有加,公子留在府上我家大人必然高興,公子也可好好靜養。”
    既然還活著,琴還在,去哪裏都是去,大漠終究是回不去了,倒不如留下
    “多謝婆婆”。
    三
    如墨般化不開的黑夜中點點燈光也顯得那樣微不足道,橘黃色的燈光自紗窗透出,從窗外看去,一切都變得朦朧。
    “王爺”身著勁裝的男子單膝跪地恭敬的叫道。
    “起來吧”懶懶的聲音自榻上傳來,隻見一個俊美的男子斜臥在榻上,旁邊的香茗早已涼了。
    “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回王爺,景婆婆已經說服那人留下。”
    “做得好”
    “屬下的職責所在,隻是,屬下。。。”阿虎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我為何平白無故留下那人”
    “王爺英明”
    “他可是重要的一步棋,一步助我贏得天下的棋”
    “王爺!您。。。”阿虎有些震驚的看著男子。
    “阿虎,我既說與你聽便是把命都交到你的手中,你若想稟明王兄,我死到你手中,也無話可說”,男子雙目如炬看著他。
    封平虎“撲通”跪下,喃喃的說“可是,皇上宅心仁厚,更何況,他,他隻是。。。”。
    “隻是一個癡兒?”,男子揚起眉毛,替他說了出來。
    “屬下不敢!”
    “哼,有什麼不敢,難不成大炎今日連真話都說不得?”
    大炎的皇帝是個癡兒,天下皆知。
    先皇與先皇後恩愛,相敬如賓,先皇賢明英武,先皇後母儀天下,卻偏偏皇後多年未有身孕,後宮妃嬪雖育眾多皇子,儲君之位卻一直沒有確定,後宮明爭暗鬥多年卻也大體相安無事。
    然而,不知是大炎的福還是禍,皇後四十竟意外懷上龍種,皇子生下後先帝立即立其為太子,朝堂後宮頓時掀起軒然大波,然更讓人咋舌的還是隨著太子長大,被發現竟是一癡兒,心智如一七歲孩童無異,自此後宮更無寧日。即便如此,終抵不過先皇一紙詔書,太子登基,兩朝元老公孫慶輔之,其餘皇子均封為王派往各地駐守一方,卻惟獨皇子商酉留於都城,封為信王,輔佐君王。
    信王宅心仁厚,知兄友弟恭,忠君愛國,這些都是先皇認為的,他封他信王,個中寓意誰人又不知呢。
    男子從榻上起身,整整身上的青衫,指著旁邊的匣子說道:“這是公孫慶那隻老狐狸八百裏加急送過來的,你猜是什麼?”
    封平虎抬起頭看去,眼前是一個木製的匣子,周身暗紅,沒有過多的花紋修飾,最讓人驚奇的卻是匣子上的鎖卻是純金打造,可惜世人怎能看出這匣子本身的木料卻不知道貴過這黃金多少倍。
    “這。。。是王上給王爺的賞賜”,盒子尚且如此更何況裏麵的東西。
    “賞賜?哈哈哈哈”男子忽然大笑起來,表情變得難以揣摩。
    “阿虎,你還真是。。。”男子似乎有些難以抑製的笑著。
    “恕臣愚鈍!”
    “阿虎,起來”男子伸手拽起他,不滿的說道,“說了多少次了,沒有旁人在的時候不用這麼拘禮。”
    “是,屬下知錯”阿虎滿臉通紅的起身,“隻是,王爺,請恕屬下愚鈍。。。”說完他朝匣子看了看。
    男子取出鑰匙,“哢噠”一聲,匣子被打開,隻見映入眼簾的不是什麼金銀珠寶卻是滿滿一整箱的奏折!
    “這。。。?!”封平虎訝異的看著男子。
    男子隨手拿出一份,朗聲念道:“臣李肅,自信王出征日日夜夜無不惶恐,信王手握重兵且其聲名在外,為人傲慢,處事有違禮法況其與外族聯係頗密恐有反意,望陛下。。。。。。”
    扔下,接著又是一份,“。。。家有賊不防則破,國有賊不防則滅,然今日信王獨掌大權,實。。。”
    “信王驕奢淫逸實有損皇家顏麵,臣惶恐不安卻一心為我大炎,望聖上明鑒。。。”
    封平虎聽著男子一字一句念著,身後早已濕了一大片,卻越發膽戰心驚,偷偷抬眼看向男子卻見那人依舊雲淡風輕,仿佛看到極好笑的東西。
    過了許久,男子才放下手中的奏折。
    “。。。王爺”
    “阿虎,你看看,這些人可都要至我於死地啊”,男子玩味的說道。
    “王爺。。。王爺不必擔心,既然這些密奏是丞相派人加密送來的,丞相必然是站在王爺這邊的,不會相信這些讒言的”,封平虎說道,卻不知到底是在安慰男子還是自己。
    “哈哈哈哈,他當然不會相信了,不過。。。”男子忽然一頓,聲音已是一凜,“他更不會信我”。
    “他把這些東西送來,是在告訴我,朝中不是沒有人彈劾我,要不是皇上信任我,我早就被廢了,我手握重兵,他怎會對我沒有疑心。他這是要我對皇上感恩戴德,心甘情願交出兵權”
    “。。。那,王爺。。。我們該怎麼辦?”封平虎聽完這一番話,仿佛墮入冰窟一般,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朝中爭權鬥勢更是如狼似虎,沒想到王爺是皇上的親哥哥也要落得如此下場嗎,這樣一來其他人,更是連草芥都不如啊。
    “怎麼辦?他要兵權,我就給。挾天子以令諸侯,天子有令,豈敢不從。隻是,你怕是要自尋出路了”,男子坐到桌旁輕鬆地說道。
    封平虎慌忙跪下說道:“屬下的命從來都是殿下的,倘若殿下棄之,屬下隻有一死以報殿下昔日之恩!求殿下成全!”
    “哈哈,你真的一點都不聰明啊,大富大貴你不要,卻偏要跟我這個將死之人。起來吧”,男子不易察覺的笑了一下,嘴上卻依舊嬉笑著。
    “是”
    男子不再說什麼,隻是端起桌上早已涼透了的香茗,如同端著一杯酒,輕輕的晃著,最後一飲而盡,那種涼意,終究刺痛肺腑。
    四
    炎興二年,信王上書稱病,甘願交出兵權,此後居於武將封平虎故居內養病,不再過問國事,朝中公孫丞相更是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民間卻流出各種傳聞,稱當今聖上不顧手足之情軟禁信王,一時間民怨甚多,而因此受刑者更是不計其數。
    已經七天了,在這七天裏,除了景婆婆和小梅時常來看他之外,很少見到其他的仆人。景婆婆說這是因為老夫人過世後,封大人常年在都城,大多的下人已經遣散,隻留下幾個最初的家仆。於是白日院子總是帶著幾分蕭索,到了晚上反倒顯得靜謐祥和起來。
    已經入秋了,白天雖是酷熱,到了晚上卻是天階月色涼如水。他抱著琴坐在台階上,手指不自覺的撥弄著琴弦。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指尖處是薄薄的繭,這些都是因為自小練琴,連帶著懷中的這把古琴,是娘親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倘若自小和大哥一樣學習騎馬射箭,在大漠的風沙中馳騁,讓這雙手早早的沾上血腥,也不會到今日這般地步,娘親也就不會死在自己的懷裏。終究,做不到了。
    低沉的琴聲自指尖流出,像一個長長的故事,悲傷卻溫暖,這是娘親教會自己的第一首曲子。
    “想不到這等偏遠之地竟能聽到如此琴聲”。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卻驚得他停下撥弄,隻餘下一個長長的怪異的尾音。抬眼看去,隻見一個著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那裏。
    “不好意思,我打擾到你了”男子這樣說道,臉上卻帶著隨意的笑容,絲毫沒有一點歉意。
    “沒有,我也是在打擾別人”他指指膝上的古琴。
    男子笑了一下,在他身旁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溫暖的氣息瞬間襲來,即便月光如水,也多了些暖意。
    “怎麼不彈了”,男子轉頭一臉認真的盯著他的臉龐。
    眼窩有些深陷,鼻梁高挺,這些都是胡人的特征,卻偏這雙墨色的眼睛那樣獨一無二,輕易地讓人深陷其中。
    這樣的目光卻讓他開始難耐,身在異國,胡人的身份總是尷尬的,他別過了頭。
    “你是誰”,他試圖轉移話題。
    “我?”男子看出他的心思卻不在意的收回目光,望著院中的梧桐,“我是個被囚之人哪”他說著,卻沒有半點哀傷。“你不願說就算了,何必騙人”
    “我沒有啊”,男子笑著,用手托著臉看著他,“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什麼都能從臉上看的出來”。
    他默不作聲手指卻抓緊了琴弦。
    “那人不僅要囚禁我還要殺死我呢”,男子抬起手去抓起一縷他的頭發,輕輕地拉扯著。
    不知為何,他卻沒有躲開,明明那樣討厭別人的觸碰,卻不知為何任憑這人拉著頭發。為這相似的經曆還是他眼底的痛苦,這次,他看得分明。
    “再彈一遍吧”
    “嗯?”
    “剛才那首曲子,再彈一遍給我聽,好嗎”。
    琴聲響起,如泣如訴。晚風吹過,秋季的薄涼已經到來,江南之地灞橋邊的楊柳已被折盡,極北大漠的風沙卻永遠吹不散離人的愁緒。
    “我叫商酉,你叫什麼名字”男子開口問道。
    “離亭”
    “你的琴聲有太多痛苦了,人活著還是開心點比較好”,商酉笑著伸手飛快的扯了扯他的臉頰。
    離亭抬手要打開他的手,卻晚了一步,抬眼慢慢地說,“沒心沒肺的人自然活得開心”,說完抱著琴轉身離開。
    商酉在背後無所謂的笑笑,直到離亭的身影消失。他的臉上早已沒了笑容,商酉,你終是要讓他恨你的,現在又何必扮成朋友的樣子。果然,真是惡劣啊。
    五
    炎興三年,冬,大炎國邊界屢遭匈奴來犯,邊關頻頻告急,都城朝堂更是爭論不休。
    “匈奴族三番五次來我邊關燒殺搶掠,還請皇上速速下令抗擊匈奴!”金碧輝煌的朝堂上,一位大臣痛心疾首大聲說道。
    “趙大人,你身居朝堂不知邊關之事,皇上早已派遣護國將軍前往邊關,此事不消幾日自會解決”,當朝宰相公孫慶駁斥道。
    “皇上”趙大人忽然跪下,“恕臣有罪,但臣不得不說,據邊關來報護國將軍自到達邊關之日起與匈奴的戰事,敗多勝少,更私自與匈奴相通準許其搶奪我國子民的財物以保其一時平安啊,皇上!”
    金殿之上頓時靜了下來,有人悄悄抬頭,卻見那著錦衣之人端坐在朝堂上,正襟危坐,雙眼卻已經合住,頂著冕冠的頭緩緩的垂下,又迅速地抬起。一旁的小太監隻得在一旁焦急的叫著,群臣中更是有人竊竊私語。
    “嗯?退朝了嗎”,皇上終於醒了過來,揉揉眼睛開口問道。
    “皇上,大臣們在議事,想請您來斷奪”,小太監悄聲提醒他。
    “皇上!”,跪著的趙大人喊道“匈奴來勢洶洶,邊關大將不力,還請皇上另選賢能保我大炎安危啊!”
    皇上疑惑的看著他,“不是有皇兄嗎,我皇兄是天下第一,怎麼會輸?”
    頓時堂下大臣倒抽一口涼氣,小太監趕忙說道,“皇上忘記了,信王殿下告病,不在邊關。”
    “這麼久了皇兄的病肯定已經好了,召皇兄回來啊”,他變得高興起來,接著說道“而且我也很久沒有見過皇兄了,真的很想念他”。
    “皇上英明!”,群臣高呼。
    “公孫大人!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皇上興高采烈說道。
    “。。。微臣遵旨”。
    終究憑一己之力難以改變,信王啊信王,隻願你真如先皇所看,對得起這“信”字,保我大炎,忠君報國!
    炎興三年的冬天,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整個大炎國被雪覆蓋著,從邊關外望去,時間久了會因“雪盲”而短暫的失明,許多年後說起那場雪,也不過是重複著當年,雪真的很大啊。。。。。。
    “雪真的很大啊”離亭看著窗外的院子裏厚厚的積雪不禁感歎道。
    “當然很大,大炎從沒下過這麼大的雪”,商酉披著一件墨色的輕裘笑盈盈的走進來。
    “今日怕是不能出去了”離亭有些遺憾。
    “那又如何,隻要你我二人還在便是在屋裏談天說地品茶論書也是有趣的”商酉無所謂的說道,坐在桌旁,自顧的沏茶。
    離亭笑笑看著窗外早已被雪覆蓋的梧桐樹。
    已經一年了,一個被軟禁之人一個流亡之人,在這一年裏共品香茗,共飲醇酒,執子對弈,賞花論書,人生得一知己也不過如此吧。
    身後正品茶之人,嗬嗬,不說也罷,他隻道自己是一個被軟禁之人,卻不曾想,這世間有幾個被禁之人能過如此生活,享用如此貴重的輕裘,更何況連這府中上下都對他恭敬有加,你究竟是誰,你不願說,我便不問,隻是誌趣相投的好友未必不是好事。不過,這樣的日子究竟還有幾日?
    離亭轉身笑著看著悠閑的男子。
    “我想去院中撫琴”,離亭忽然開口。
    男子抬頭,伸出手指晃晃,“不夠,再加上煮酒看雪這樣才夠”。
    “我去吩咐下去”商酉出門
    “嗯,我在院中等你”
    “你就給我好好呆著,等我回來”商酉一腳已踏出門外卻回頭叮囑道。
    離亭不解,也沒有放在心上。他隻是抱著琴,到了院子裏。
    拂開石桌上的積雪,小心翼翼的把琴放上去,彈了起來。
    如果世間隻剩下兩種顏色,那必是黑白。如此,便如水墨畫一般,商酉回到院子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天地化為白,離亭是為黑,一人一琴,在畫中如此突兀卻又融於畫中。琴聲陣陣,撥動心中之弦。
    忽然,離亭覺得身上一暖,一件淺色的輕裘已經披到自己身上,頓時寒意被隔絕在外。
    “都說了在屋子裏等著我”商酉皺著眉頭,卻把裘衣裹得更緊。
    兩人身高相仿,離亭看著靠近的臉龐,忽然有些失神,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寒冷,習慣獨自一人,好不容易接受所有的痛苦,為什麼這時候又要有人向自己伸出手呢,他輕聲笑了。
    “笑什麼?”商酉停下手上的動作,皺著眉頭看著他。
    “你好像我娘”離亭笑著答道。
    “什麼?!你說我像女人!”商酉就要發怒。
    忽然,離亭伸手抱住他,接著,輕輕地說道,“沒有人再像我娘一樣,對我這麼好”。
    聽說下過雪後就會變得格外寂靜,一切都變得清晰,他看不見離亭的表情,隻覺耳邊除了他淺淺的呼吸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是嗎”,商酉緩緩抬起手輕輕的拍拍他的背,在他看不見的另一麵,閉上了眼睛,漸漸收緊手臂。
    “是”
    風起,雪粉飄起,將世間萬物掩上白紗。即便隻是一時的安靜,也請持久一點吧。
    炎興三年,冬春之際,朝堂之上,久未露麵的信王歸朝。聖上念其大病初愈賜座於朝上,並授其三軍兵權,以商衛軍為先鋒,前往邊關擊退匈奴,不日起程。
    六
    大漠,狂躁的風吹動著每一粒黃沙,沙粒打在士兵的臉上,混著汗水化為泥漿,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兩方人馬都在煎熬之中。
    忽然,炎國陣營的人馬讓出一條道。棗紅色的駿馬上,銀色的盔甲在烈日的照耀下反射出明亮耀眼的光,將士們紛紛屏住呼吸。馬蹄在大漠上踩出一個個印記,馬上之人手持長槍已走到了陣營前方。
    是他,信王商酉又回來了!炎國將士頓時爆發出一陣呼聲,匈奴一族看到那身熟悉的銀色已經變得有些慌亂,將士們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商酉“唰”地舉起長槍,紅纓在大漠的風沙中舞動,頓時,炎國的陣營安靜下來。
    “侵我國者,殺!”商酉喊道
    “殺!”將士們齊聲附和
    “擾我中原者,殺!”
    “殺!”
    “欺辱我百姓者,殺!”
    “殺!”
    “為我大炎!殺!”
    “殺!殺!殺!!”
    呼聲響徹雲霄,震懾百裏,在這裏,他就是大炎的王!
    大炎國帳內
    “報,匈奴已經退兵”來人的語氣中是止不住的興奮。
    “哼,這是自然,信王殿下到此,誰人不懼”封平虎高興地說道。
    “阿虎,驕兵必敗”男子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酒具。
    “是,王爺教訓的是”
    “你先下去吧”商酉對來人擺擺手。
    帳內隻剩下他們兩人,商酉似是無意的問道,“那個人怎樣了”
    “在帳中派人看管”,封平虎答道。
    “王爺。。。”
    “有話就說”
    “王爺打算什麼時候把他交給匈奴王?”封平虎試探著問道。
    商酉沒有作聲,酒具在指間轉著。
    “王爺,此事不宜太遲,既然我們當初和匈奴王立下約定用他弟弟來換取他出兵,事到如今我們若是毀約隻怕。。。”
    “原來,在你眼中沒有匈奴的幫忙我就當不了大炎的王”,商酉托著腮看著手中的酒具緩緩的說道。
    “不,屬下不敢!”封平虎跪倒在地,“屬下隻是。。。隻是。。。”
    “下去吧,此事我自有主張”,商酉有些頭痛的看著自己最衷心的部下。
    “是,屬下告退”
    掀開帳簾,營地裏的大炎士兵毫不懈怠的巡邏,火光照在來來往往的人們臉上,明滅不定。他抬起頭,大漠的夜晚如一張巨大的幕布,久久的凝視,仿佛失明一般,眼中是無盡的黑暗。
    是,他就是這樣的人,小心翼翼的下著每一步棋,雷厲風行的利用身邊所有有用的人。世人都道信王商酉這樣那樣的好,他聽到卻隻是露出嘲諷的笑,轉眼又是一副溫良無害的樣子。原本就該這樣,我得到天下,百姓得到賢君,這樣做對誰都好。用不相幹的人換取自己想要的利益,原本就是對的。商酉啊商酉,你又何必。。。。。。
    他閉上眼睛,聽著大漠的風獵獵的吹著。琴聲,一段綿長的琴聲入耳,他是那樣的熟悉,他的嘴角揚起,眼角不易察覺的濕潤,好,就讓我再聽最後一次。。。。。。
    清晨,匈奴忽然派遣使者表明願與大炎重修舊好,願臣服大炎,遂前來求和。而此時,大帳內,信王,封將軍,匈奴使者正在商談,帳外的將士們卻早已呼聲一片。
    大帳內,
    “王爺,匈奴王願意出兵相助”,匈奴的使者恭敬地行禮,低聲說道,狡黠的眼神逡巡著座上的人。
    是出兵相助,不是退兵,來人隻是打著求和的旗號前來謀劃。商酉聽得清楚。
    他正欲問道匈奴王為何同意出兵,卻忽然如驚醒一般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封平虎,雙目中寫著震驚與憤怒。
    “他人呢?”,商酉壓抑著想要拔劍的欲望,低沉地問道。
    “王爺。。。”,封平虎跪倒在地,卻那樣筆挺。
    “我問他人呢!”,話音未落,桌子上的酒器已經翻滾著落在地上。
    “王爺”,一旁的使者麵色不改,上前,開口,“如果王爺指的是二殿下,那麼,我家大王讓我代為謝過王爺相助,並希望。。。。。。”
    “轟”的一聲巨響,帳外的士兵急忙衝入帳內,卻轉瞬又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平日裏溫文爾雅的信王殿下,此刻卻提著寒劍,直指跪倒在地的封將軍,另一旁,匈奴的使者倒在血泊之中,雙目未合,眼中滿是驚訝。
    “王爺”,左前鋒試探著叫道。
    “備馬!準備一千精兵!”商酉喊道,扔掉手中的劍,朝帳外走去。
    “王爺!王爺難道忘了嗎?”,封平虎在身後喊道。
    商酉掀開帳簾的手停在空中,他隻覺手臂上的一根青筋突突的跳著,手臂似乎沒了力氣,卻依舊舉著。
    “他是無辜的,他是我的朋友”,商酉喃喃的說著。
    “難道這裏的每一個士兵不是無辜的嗎,天下的百姓不無辜嗎?”,封平虎嘶啞著喊道,“王爺的大誌臣依舊謹記在心,王爺難道忘了嗎!”。
    他的手臂如同被壓垮一般,倏地落下,厚重的簾子掩去了最後一抹外界的光。
    “王爺英明!”,封平虎伏在地上,大聲呼道。
    簾外大漠的風淒厲的呼嘯著。
    七
    炎興三年,信王班師回朝,聖上攜朝中大臣於城外相迎,犒賞三軍,賜信王商酉良田萬畝,金銀無數,炎國上下歡聲一片。
    夜已深,盞盞宮燈已被宮人點起,遠望如黑夜中的螢火蟲一般。後宮的妃嬪早已焚香沐浴,畫起或濃或淡的妝,各處的侍女也都在門外張望著,期盼那一頂明黃色的軟轎前來,帶著自己一承恩澤。天子就是天子,即便隻是個傻子。
    今夜,卻終究誰也等不到了。
    子時,金殿內裏一盞小小的宮燈,忽明忽暗的燭火跳動著,當今聖上卻如孩童一般靠在龍椅上安穩的睡著。
    “皇上”,公孫丞相輕輕的叫著,帶著恭敬,畏懼和不忍。
    “吱——”,雕花的門被推開,明亮的光自來人的手中傳出,那人提著宮燈一步步走上了金殿之上。
    “公孫丞相,就不要擾了皇上的清夢了”,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信王商酉。
    “王爺,皇上還沒有宣你入殿!”,公孫慶的聲音因憤怒變的顫抖。
    “嗬嗬,公孫丞相,你真的白白跟了皇上這麼多年,他要是知道我在殿外,一定高興地說,快讓王弟進來!你猜,是不是”,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睡著的人的額頭。
    “信王,皇上如此信任你,你不但不忠於聖上,反倒。。。反倒。。。”,公孫慶指著商酉,怒目而視。
    “反倒怎樣?”商酉的目光變得沉靜,如一潭死水,“反倒要造反嗎!”
    空曠的大殿上回蕩著他的聲音,公孫慶不覺為之一震,身體不自覺地暗暗依靠著案桌。
    “我就是要造反!怎麼,難道我還不如一個癡兒?”,商酉的手指著夢中的人。
    “信王不得無禮!你怎可以冒犯陛下!”,公孫慶怒目而視,大聲駁斥道。
    “公孫丞相,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商酉忽然笑著說。
    “殿下請講”,公孫慶強壓怒火。
    “當今皇上是否真的稱得上聖明二字”
    “。。。稱不上,但皇上待人寬厚。。。”
    “當今皇上若是朝中沒有你的輔佐,邊關沒有我的守衛,他又能怎樣?”
    公孫慶此刻如墮冰窟,手腳冰涼。
    “這樣的人根本給不了大炎子民安居樂業的生活!公孫丞相要當大炎的罪人嗎”,商酉負手而立,睥睨天下。
    公孫慶失了最後一分氣力,頹然倒地,之後,用顫抖的雙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件。商酉接過,舉著它,一步步走下台階,話音響起,“公孫宰相果真深明大義!”。
    朝堂在他背後,他站在最低,卻睥睨著天下,從此,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殿下”,蒼老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請容老臣問最後一個問題”,公孫慶望著將要走出大殿的人用盡全力喊道。
    “講”
    “若陛下不是癡兒,殿下會不會反?”
    商酉轉過身,英俊的臉上綻開笑容,清朗的聲音響起,“公孫丞相真是老糊塗了,這世上本就沒有‘倘若’”,他笑著接著說“想必丞相一定是操勞過度才會問這樣的問題,不如明日上朝告老還鄉吧。”
    商酉踏出大殿,昏暗籠罩。守不住的東西終究守不住,公孫慶望著熟睡的人,老淚縱橫。
    炎興四年,春,信王商酉奉旨登基,改年號為大鄴,其執政七年福澤百姓,大炎成為四方強國,信王殿下可謂一代明君。
    八
    “啪”,醒木擊上案台發出清脆的響聲,台下的眾人也仿佛被驚醒一般,微愣幾秒方響起了遲疑的掌聲。
    這便是結尾嗎,沒有“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沒有任何波瀾起伏。茶館裏的聽眾不免有些不滿,這份錢給的實在不值,倒不如七俠五義,嶽飛全傳聽的精彩。
    台上的說書人卻似乎不曾察覺一般,整整衣衫,抱起角落裏放著的一把古琴,朝台下退去。
    “先生留步”
    “先生可會彈琴?”
    “。。。不會,在下隻是一介說書人”
    門外,遠方是陽關古道,斜陽西下,多少遊人可曾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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