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情之所至，生死相依
    “那後來呢？”
    “後來？”老者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湊到鼻尖聞了聞，讚歎了聲“好茶”，便細細品了起來。
    青年男子見狀也不催促，等老人家喝完了茶，有恭敬地幫他續上。
    老者笑著點了點頭，眼神一暗，帶有幾分愧色地開口道：“後來，小仆本是一番好心，怎料卻斷送了那青塵公子的性命啊！”
    原來那小仆帶著青塵來到城外的別院住下，一直等著蘇逸回來。青塵的眼睛一直沒有好，也再沒彈過琴，本來就不愛說話的人，越發的安靜了。隻有在聽到有人敲門的時候，他才會跌跌撞撞地跑出門，一邊徒勞無功地張望著，一邊滿懷期待地問道：“小七，可是你家少爺回來了？”
    小仆看著心裏難受，卻也隻能偷偷地抹眼淚。其實早在遇到二人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家少爺是活不了了。
    那一天，在少爺走後，老爺就讓他來把人追回去。後來由於路上逃難的人實在太多了，總被人阻了去路，等趕到南音閣的時候，他整顆心都涼了。後來抱著一絲希望往城外找去，好不容易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還來不及驚喜，就被蘇逸下腹的那大片殷紅給嚇得說不出話來。隻見小少爺麵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沒入腹中的匕首隻餘一個刀柄在外麵，在陽光的照耀下有淡淡的銀光在閃爍，刺得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少爺給阻止了，後來少爺把青塵公子交給他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少爺是把命也交給他了。小少爺一輩子養尊處優，從小怕痛怕苦，如今竟然能忍住刀傷背著青塵公子走了那麼遠，那背上的人就是他的命啊！
    可是後來，他還是走了，因為少爺近乎懇求地看著他，他跟了少爺那麼多年，又豈會不懂？不用少爺開口開他就知道，少爺是想說，帶青塵走，好好活下去！
    再後來他帶著青塵公子到了別院住下，一直等著少爺回來，花開花落幾度春秋，一眨眼，三年就這麼過去了。公子眼睛一直沒好，人也越來越沉默了。
    其實他一直沒忍心告訴公子，就在他們到了別院不久後後，他是回去找過少爺的。就在他們分別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下，他看見了小少爺靜靜地靠在樹上，染血的手中還緊緊握著一個玉石雕成的小寶瓶，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隻是那雙永遠神采飛揚的桃花眼輕輕地閉著，仿佛熟睡了一般，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知道小少爺從小喜歡熱鬧，又怎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荒郊野外呢？他找來了火，把少爺給火化了，用一個小壇子小心地把骨灰收好，帶著那塊少爺至死緊握的玉佩，輕輕說道：“少爺，公子還在等你，我們回家。”
    後來他把少爺的骨灰悄悄葬在後院的梨花樹下，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才敢悄悄地點上一炷香。
    他眼睜睜看著青塵公子一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轉眼三年過去了，公子卻還是日日站在門口等待，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心中不忍，有天忽然想起少爺臨死的時候握著的那塊玉佩定是少爺心愛之物，放在公子身邊就當是少爺陪在他身邊罷。卻不曾想到，少爺最愛也不過青塵，既是少爺珍愛之物，又怎會與那青塵公子無關？
    一時不覺，他便趁那公子去門口等的時候，悄悄把玉佩放在了公子的枕頭下麵，從那以後，公子便再也沒到門口等少爺了。他本以為是公子終於釋然了，卻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卻害苦了那人啊！
    後來有一天，青塵突然喚他去找一把琴來，他心理高興，連忙把以前少爺收在院中古琴給拿出來了。青塵公子此後便夜夜撫琴，一開始還不熟練，後來漸漸習慣了，有時是短短的一段音樂，有時隻是幾個音調，他卻在琴邊一坐就是一整天。
    終於有一天，公子把他叫來，口述了一本琴譜，托他以後送給有緣人，然後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欣喜地開口道：“小七，幫我把琴搬到後院去，我想在那梨樹下彈一曲。”
    當時他不明白公子此舉何意，隻是似乎很久沒有見過公子笑了，他心裏高興，等了那麼久，少爺終於可以聽到公子隻為他一人奏的曲了，便歡歡喜喜地去辦了。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青塵公子坐在樹下白衣勝雪，青絲如瀑，清婉動人的琴音就這麼順著他宛如白玉的手指緩緩流出，那一樹的梨花，仿佛一瞬間全都開滿了枝椏。
    一曲終了，他忍不住淚流滿麵，少爺，你在天上，可曾聽到？
    後來公子讓他去端杯茶，他沒多想也就去了。怎料回來時一驚，一失手就打碎了茶杯，隻見公子靜靜倚靠在梨樹下，臉上還帶著微笑，一如當日見到的少爺那般，手中還緊緊地握著那玉瓶。
    老者閉上了眼睛，深深歎了口氣，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之中。那白衣男子忽然想起了什麼，起身回屋，不多時，端出了一盤精致的小點心，溫和地開口道：“前輩，這是我剛做的糕點，您嚐嚐看？”
    老者慢慢睜開眼睛，驀地一怔，有些顫抖地拿起一塊翠綠色的糕點：“這……這是翠玉豆糕，當年……我家少爺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種。”老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點頭道：“不錯，不錯，像極了！”
    白衣男子淺淺一笑，眼中滿是溫柔，帶著幸福的口吻說道：“我的心上人喜歡吃，我就學著做了點，前輩喜歡就好。”
    過了一會，白衣男子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又繼續開口道：“前輩可曾想過，其實那小仆並不是害了那青塵公子，而是救了他？”
    “哦？公子何出此言？”老者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又接著解釋道：“那公子一等三年，這前因後果不知想了多少遍，定是早已猜到那小少爺是不會回來了。可惜他答應過那人要等他，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抱著那麼一絲微弱的希望苟活於世，就是怕會錯過了他。生不得，死不得，日日空等卻不見故人歸，隻得夜夜輾轉。幾弦瑤琴人影恍恍，再回首望卻是思量，清徽未書幾行，自別後皆如黃粱夢一場。直到小仆把玉佩還給了他，他也才徹底死了心，終於可以放心地去與那人相遇。既是情之所至，生死何懼？”
    “是了是了，想不到我一個將死之人，竟還不如你看得透徹。好一個情之所至！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好！哈哈……”說著，老者從懷中摸出一本琴譜放在石桌上，起身拍了拍衣袍道：“故事講完了，老頭子我也該走了！”說完，便起身走去。
    “前輩要不吃過飯再走？”男子連忙追上，那老者卻隻是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白衣男子倚在門口，目送那老者離去，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知這麼地，竟覺得無比的熟悉，心中突然覺得有些難受，不由自主地就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