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瓢潑一般落了下來，比昨日夜間的時候大了不知多少，簡直可稱得上是暴雨。風也跟著大了，吹得水邊的垂柳紛紛揚起了枝葉，剛長出來的嫩芽被這麼一吹，俱都落在了一邊的小溪裏。
    即使這般，大風尤嫌不夠，甚至卷起了小鎮裏有些窮困的村戶所蓋的茅草房上的茅草，吹得黑黃色的茅草到處飄散，很多都落在了青石板砌成的小道上。
    那一道閃電掠過的時候，諸葛亮正站在完全敞開的窗前，亮光將他的臉映得更加蒼白，那閃爍的電弧似乎要逼到他眼前來，倘若站在這裏的是其他人，此時定會駭得倒退一步。可即使如此，他也並未沒有後退，俊秀的臉龐上甚至笑容仍在。
    侍童站在門外倒是真的被嚇了一跳，看到裏麵那亮光閃過的時候，蹬蹬蹬連退三步才穩下身體，好不容易穩了手腕拉開門，卻搶先見到了諸葛亮帶著微笑的蒼白臉龐。
    “先生，這般晚了，您要做什麼？”
    “你不必管，自去罷。”諸葛亮站在門前，伸手拿起了靠在門邊的白色紙傘，囑咐一句後就出了房間。
    等到他白色的身影消失之後，本來站在門前的侍童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向著窗前跑去，看著諸葛亮撐開了那把白色的竹傘，僅僅是一晃神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雨簾裏不見。
    趙雲身在隔壁的屋子裏，聽見了這邊的響動，本來想要起身看看。
    可是他一起身，就想起了才在不久前，諸葛亮似笑非笑的臉龐和略帶調侃的話語，不由猶豫著又坐了回去，一邊聽窗外傳來的雨聲，一邊側躺在了床上，秀氣的眉毛皺了皺，低聲喃喃道：“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
    諸葛亮的腳步又急又快，像是在追趕著什麼東西一樣，好似一旦停下了腳步，就會有什麼不可知的東西纏上他的腳踝，拽著他回到那間靜室，拽著他走到這幾天每日清晨都會走到的渡口，甚至拽著他這一刻就立刻返回荊州，離開江東。
    江東有什麼秀麗之景？值得軍師這般流連不去？
    臨行之前，坐在上首的主公曾這樣問道。
    諸葛亮舉著那把青竹傘，感覺到風席卷著雨幕嘩啦啦的衝著他就澆了過來，白衣在雨中一下變得濕而透明，身上也感到了一副徹骨的涼意，但是他臉上還是帶著淺淡的微笑，仿佛此時還是手拿羽扇站在廟堂之上，而不是被這徹骨的寒冷侵蝕著。
    有人曾經笑過他，說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時到如今，他竟然還能在這句話裏，能聽出當年含在嘴裏未曾吐出的擔憂，和那個人臉上若隱若現，帶著苦味的笑容。
    他想起這個笑容的同時，也想起了那一年在道邊四處飄飛的柳絮，那個人手裏轉著一朵赤色的花，鮮紅色的披風在這一片淡墨般的天地裏格格不入，他在那裏或者是分外刺眼，又或者是這天地唯一能引人矚目的部分。
    真是奇怪。
    諸葛亮很快就走到了小巷的巷口，唇邊的微笑似乎深了些，又似乎沒有變化分毫。他匆匆的在這個時候還坐在簷下的褚衣人身邊立定，將手裏的紙傘收起，低聲喃喃道：“香燒完了麼？”
    沒有人回答他。
    褚衣人坐在簷下，即使此刻諸葛亮的衣擺已經被風吹得飄蕩到他麵前，他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將頭埋在自己的膝上。
    隻是這一次，他的手上沒有持著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