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球場與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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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囡端著梅汁回到飯桌旁,心裏被“海藻”兩個字攪得疙疙攘攘。她把它放在女兒的碗旁,自己卻食欲大減,讓一桌子菜變成了她沉思剪影後的一片抽象的紅。
倩倩的老公有外遇了?魏強剛從美國回去結婚不久,怎麼這麼快就“淪陷”給“海藻”了?
查理見母親望著這邊失神,還以為是嫌自己吃得慢而不開心,就趕緊停止了同大金剛們如火如荼的“戰鬥”,狼吞虎咽地把碗裏的飯劃拉進嘴,然後說句“媽姆我OK了”,抓起遊戲機便往外走。
雨囡一邊喂著因吃得晚而開始打蔫的米雪兒,一邊對噔噔噔上樓的兒子說:“查理,別再玩了!時間不早了,趕快洗澡睡覺,明天上午還要去中文學校呢。——對了,洗澡前能不能先替媽媽往安娣蘇家打個電話,讓安考陸今晚不要過來了。因為媽媽明天還要起早,去參加設計課的模擬考試,不能睡得太晚。”
查理長聲長調地應了一聲,用清脆的關門聲結束了雨囡的“指令”。飯廳裏沒了遊戲機的噪聲,瞬間安靜下來,讓半通透的房間清楚地接收到了司徒慧在隔壁的諄諄教導:“倩倩,從前讓你出國你不出,如今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出來做什麼?尤其是眼下,國外不好混,經濟海嘯一浪高一浪,被淹的人一波接一波。即便是你哥我這個水性超好的“海外遊子”,現在也在這起伏不定的波濤中直嗆水,打著‘狗刨’。還有啊,前些日子跟幾個國外的同學在SKYPE上閑聊時,聽一個移民到加拿大的同學說,加國那地方,還不如美國好混呢。尤其是你要去的那個魁北克省,雖然要求的移民分數低,容易進去,但它可是屬漏鬥的,路子越走越窄,塞在生存瓶頸的移民比比皆是。你說你吧,現在整天戴著大蓋帽當警察耀武揚威的,可到了那裏後卻要咿咿呀呀地當三歲小孩,從頭學法語,過語言關,一步一步地考證就業,你說你遭那個洋罪幹嘛!”
牆上的電子鍾開始奏樂報時,蓋住了司徒慧的聲音。米雪兒抬頭看了一眼上麵的阿拉伯數字,說媽咪難怪我這麼困,都已經十點了,能不能現在就帶我去睡覺……
她的話音未落,就聽司徒慧用責備的口吻質問道:“倩倩你怎麼回事,非要‘海藻海藻’地不離口呢?別總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好?!——無緣無故地把自己變成個‘宋太太’,你自虐狂呀你?!剛才不是跟你說過嘛,魏強可是我大學時同宿舍裏最老實的同學,平日裏晚上關燈後大家摸黑拿女生開葷,他從來不作聲,甘心情願地做自由離子。要不然我們化學係裏那麼多男生,我為什麼會單單把他介紹給你?!”
半小時後,當雨囡把兩個孩子安頓睡了後,再下樓時,發現已打完電話的司徒慧正獨坐在飯廳,若有所思地喝著悶酒。
見雨囡一個人進來,他便問孩子們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雨囡笑笑,說這晚飯都吃成宵夜了,他們再不吃完,恐怕就要睡在桌邊了。司徒慧伸腕看看表,歎了口氣,說可不是嘛,一通電話嘮叨個沒完。這個倩倩啊,總是長不大,即便你告訴她出差剛回來,正在吃飯,她也不懂讓你吃個消停飯,都是從小被父母慣的!你說老人在世時,她可以總把自己當成老丫頭看,想耍就耍,想嗲就嗲,可如今父母都過世好幾年了,她還是這個樣子,說哭就哭,說鬧就鬧,真是讓人頭大!
“倩倩平日裏很少給咱們打電話,突然這樣,一定是遇到了難處。我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聽到她要移民加拿大,起因似乎在魏強身上?”雨囡坐下來,給司徒慧夾菜。
“放著舒坦路不走,非要在人生的十字街頭打轉,吃飽了撐的唄!——你說魏強兩年前跟她結婚時,要她來美,她舍不得頭上那頂大蓋帽,怕出國後成為‘鍋台轉’,非要人家回去,以海歸表示對她的誠意。可這才幾天的事,就突發奇想,要往加國移民?要說這移民的理由就更荒唐:常常深夜回家的魏強,一定是被‘海藻’之類的女人給黏上了。你說那海藻的黏度怎麼就那麼大呀,非讓你躲到加拿大去不可?”司徒慧一仰頭幹了杯中酒。
“沒有搞清楚之前,也別就單怪倩倩。女孩子結婚前再怎麼嬌慣霸道,嫁人後都想往好了過。倩倩這通電話,至少說明她很在意魏強,想與他共守一份好日子。”雨囡為司徒慧加著酸梅湯。
“說的也是。可好日子光靠空想不行,得有經濟基礎。你想想看,倩倩身為國家公務員,工作穩定福利好,自不用說;而魏強呢,眼下在咱東洲市最大的中日合資公司裏做技術頭頭,每年拿著六十多萬人民幣的年薪,你讓他突然去加拿大的魁北克,那不等於流放了他!”
雨囡剛要說什麼,卻見桌上司徒慧的手機又響起來,便悶頭打掃碗中的剩飯。司徒慧看看屏幕,馬上接起來,說老張啊,真對不起,剛才我妹妹因為有急事,一直跟我磨叨。等我撂下電話再轉向你那邊,你已掛斷了。看時間太晚,就沒好意思再打給你。——啊?你還沒有說正事?那請說,請說。什麼?周末去打高爾夫?跟咱公司的那個白胖子副總裁?!嗯,嗯,這老頭子,都快退休了,還惦記著找你這個昔日的下屬加球友一起去玩,有點性情,有點性情!——哪家新開的球場?上次我領你去的那家18洞?——哎,張哥你忘了,當時我也是開車尾隨著一幫球友跟過去的,還真說不準它的具體地址。不過這樣吧,我大致記得路線和方向,這就上網給你查查。實在不行的話,就畫個簡單的示意圖,晚一點給你發個郵件過去。——對了,老哥,有件事我得順便麻煩你,你周末跟白老頭一塊打球時,千萬別忘了幫老弟我探探部門總管的消息,——這樣,你多讓他兩杆,哄他高興了,就直接替我問問,看看我跟那個叫希拉多的老印,到底鹿死誰手!
司徒慧合上電話後,說雨囡我不吃了,你收拾吧。老張問個球場的地址,似乎對我的職場更重要,我這就上去幫他找找。
他說完便站起身過來,在雨囡白皙的脖頸上親了個響,然後匆匆地上了樓。
雨囡把飯菜收拾到廚房的島台上,一邊把吃剩的折合,一邊想著司徒慧剛才電話裏的那些話,心裏隱約地不安起來。司徒慧平日裏不甘雌伏的性格,這次升遷中勢在必得的態度,讓她看到他盛氣下的一種隱患。如果不能順利提升為部門經理,他會怎麼樣呢?一旦他寧折不彎的使性子,跟上層領導吵翻後拂袖而去,那麼,如今這不景氣的美國,哪裏又是這個化學博士的新職場?誰又會再給他十萬刀的年薪?而剛剛搬進兩年的這棟好學區的房子,上麵還有一半的貸款,光靠自己顧家之餘的那份半工畫圖工作,是養不住的。若自己回到職場,重新做個全時間的上班族,那麼不但沒時間繼續照看家和孩子,而且年底拿下建築師最後兩科的打算,恐怕也將化為泡影了……想到這裏,她不僅惆悵地歎了口氣。
雨囡在“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的好習慣中拾掇完一切後,就端著一杯水,上了樓。隻要司徒慧在家,那杯水便是她每晚睡前都不會忘的一件事,以使喜歡辛辣食物的丈夫,半夜口幹時能從枕旁的床頭櫃上,喝到一口清涼的白水。
“阿慧,現在要不要喝?今天的菜口味蠻重的,我用了大號的杯子。”雨囡一邊上樓一邊問。
“算了,不用了,拿到臥房裏去吧。我現在一肚子的氣,不想渴!”司徒慧的語氣冰冷。
“怎麼,地址查得不順嗎?”雨囡停在書房的門口,探著頭問。
“煩心事一件接一件。老印、倩倩、還有你,我怎麼能順?!”司徒慧抬起頭來,一臉的不快。
“我,我怎麼你了?”雨囡話一出口,豁然間就明白了——
他在司徒慧筆記本電腦旁的桌上,看到了自己傍晚時為了給母親寄錢,而用紅色馬克筆抄寫的家裏帳號。
“我出差之前,你不是剛給你媽寄過錢嗎?怎麼又把帳號翻騰了出來?!”司徒慧果然開始為錢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