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忙移開目光，靜靜的道：“雲兒，聽說你爹爹在江海縣為你娘親修了個墓碑，但想來應該是座空墳吧。他們二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感情一直很好。姑姑想你爹爹一定希望自己和你娘親團聚，故而姑姑已讓人把你爹爹的屍骨遷移到了遼州郊外顧氏家族墳地，與你娘親同墓合葬，算是替他完個心願吧。”
    顧卿雲起身跪在了江夫人身下，“雲兒替爹娘謝謝姑姑！”
    江夫人伸手扶起顧卿雲，“孩子，起來吧。”
    顧卿雲看著江夫人表情麵露猶豫，微笑著認真道：“姑姑，你有什麼吩咐就直言吧。”
    江夫人聞言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顧卿雲，“雲兒，想來你已經明了姑姑的用意，姑姑這樣自作主張的安排，既是為我們顧家的未來著想，也是為你好。”
    顧卿雲暗自揣測：難怪姑姑說給一鳴說親，她這是怕自己現在的處境，倔強的個性，以及虛名連累到弟妹，令顧家斷後吧。她露出了一個坦然的笑容，直言道：“不知姑姑是否是想讓弟妹們回遼州祖籍？”
    江夫人點了點頭，“其實姑姑何嚐不是想著讓你兄妹五人都回老家，過著普通人的平靜安定生活，然而先不說你身上藏有的秘密，且如今的你，名滿天下。”江夫人喜憂參半的歎了口氣。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顧卿雲淡然的笑了笑，“姑姑的用心良苦，雲兒明白，事實上雲兒也有這個打算，隻不過雲兒能力有限，手頭上還不寬裕，想晚些日子再帶弟妹們回祖籍遼州城。如今得到姑姑的相助，雲兒感激不盡，雲兒也就不客氣的收下姑姑的好意。但爹爹從小教導雲兒，為人處事定當實實在在，不能不勞而獲。有句話叫‘親兄弟，明算賬’。待日後雲兒有能力了，定會如數奉還給您。”
    江夫人不解的看著顧卿雲，“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你莫不是一直把姑姑當成外人了？難怪你一直都不願接受姑姑的任何幫助和贈物。”
    “姑姑！沒有的事。”顧卿雲給了江夫人一個俏皮的笑容，“其實這‘親兄弟，明算賬’在雲兒看來並非貶義詞，這樣做既可以在生活中減少緩解人與人之間的糾紛，明晰權責，也能夠對人給予一定的激勵和約束，避免偷懶、作弊、不求上進。且正所謂有壓力，才有動力，因此，姑姑，雲兒隻是不想做一個不勞而獲、不思進取，靠自己雙手和能力謀求生計的人。”
    江夫人略感驚詫的笑看著顧卿雲，“你這孩子，說你是伶牙俐齒、有違常理吧，偏偏你的話能讓人心服口服，難怪得到哥哥那般寵愛，真是個讓人討喜的好孩子！”
    顧卿雲調皮的朝江夫人吐了下她的丁香小舌，似有意又似無意的隨口道：“所以姑姑，雖然您是我的至親姑姑，且姑父和爹爹是同窗，想必這關係定是親如兄弟，而今姑父大人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但是雲兒還是想靠自己帶領弟妹，為我們顧家奮發圖強。”
    觀察敏銳的顧卿雲察覺到每次隻要說起有關江宰相，江夫人的眼神有難以讓人留意到的憎恨和冷笑，這令她心裏明白了一些事情。
    沉默了很久的江夫人專注的看著顧卿雲，忽然靠近她，在她耳邊細聲道：“雲兒，任何時候都不要把與姑姑有關的人當作你的親人，不要相信他們，不要感情用事，不要顧及姑姑。你要記住，隻有姑姑一人才是姓顧，明白嗎？”
    顧卿雲聽後含淚的抱住了江夫人，“姑姑，莫要為雲兒感到擔憂，倒是您自己在這危機重重的宰府大院生活，雲兒不難想到您過得很艱難，什麼身份高貴，坐享榮華，都不過是表麵現象而已。姑姑，您一定要多多珍重，倘若有朝一日雲兒有能力了，您如果願意，就隨雲兒離開這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吧。”
    “雲兒，沒成想你竟是如此的懂得姑姑，年紀輕輕就能夠透視一切。”江夫人難以克製自己的情緒，落下了苦澀的淚水，“我……我是我們顧家的罪人，我……我的好侄女，姑姑在有生之年，能夠得知我們顧家有後，有你這番話，姑姑將來步入黃土可以安息瞑目了。”
    “姑姑，雖然雲兒不知道在您身上發生了什麼，經曆了什麼，但依雲兒看無論您曾對我們顧家是否做過什麼出格之事，雲兒相信我們顧家祖先，特別是我爹爹，他們都不會怪您怨您的。”顧卿雲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真誠的笑看著江夫人，“雲兒也相信姑姑一定不是有意的，隻是一時迷惑被人利用罷了。”
    江夫人露出了一個淺顯的笑容，伸手輕撫了下顧卿雲的臉龐，看著令她既羨慕嫉妒，又尊敬愛戴的雙眸，靜靜的道：“雲兒，你的眼睛長得跟你娘親真像，她是你祖父祖母在一次遠行時帶來我們顧家的，據說她是個舉目無親的孤兒，隻大人兩個月，你祖母對她是寵愛有加，令我好生嫉妒，對她……”
    江夫人停頓了下來，站了起來，繼續說道：“其實她總是讓著我，護著我，替我受過，但她對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討厭她，越是成天想著法子，變著花樣折磨她，羞辱她……而她始終總是麵帶微笑，真誠待我。直到那一次，身形嬌小，性子柔弱的她不顧性命救我，我才明白過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的幼稚和愚蠢。我後悔，自責，但又能怎樣，一切無濟於事，她的身體已經……，我對不起她。可是……可是……我也怨她，恨她。”
    “姑姑，姑姑……”顧卿雲忙站了起來，伸手抱住身體顫抖，情緒失控的江夫人。江夫人靠在她的肩上，似是自言自語的呢喃道：“嫂子，我得到報應了，得到報應了。”
    顧卿雲眉頭緊鎖，心生疑惑的想著：姑姑和娘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她既對娘親感到歉意，又怨恨娘親呢？
    一會兒，江夫人平複了下情緒，靜靜的看著顧卿雲，輕喚道：“雲兒。”
    “姑姑，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無論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您永遠都會是雲兒敬愛的姑姑。”顧卿雲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因為雲兒和您皆姓顧。”
    “傻孩子，別多想，也別擔憂，姑姑並沒有什麼事，隻是見到你總是難以克製的會有很多感慨，因為你……”江夫人笑歎了聲，咽下去了餘下的話，看向窗外，“你出來時間不短了，弟妹們怕是在家等著你，回去吧。”
    是夜，顧卿雲待弟妹們都熟睡後，獨自一人走到院落裏，她仰望天空，雖是明月當空，她卻露出了憂傷的笑容，不禁自喃道：“月華正濃，星輝暗淡，孤月煢煢，遺世獨立。”
    “卿雲。”莫離站到了她的身後。
    顧卿雲轉身看向莫離，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莫離，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
    莫離輕點了下頭，朝石桌方向走去。
    “卿雲，你從宰相府回來後，心事更重了。”莫離看著沉靜的顧卿雲淡淡出聲道。
    顧卿雲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重重的歎了口氣，“我還好吧，不過我想我已經能夠確定一些事情了。當年我們顧家突遭橫禍，不僅跟皇室成員有關，且和我姑姑、姑父大人也脫不了幹係。”她停頓了一下，“情和欲，名和利，我……我猜測我的父母和我姑父、姑姑，他們四人之間定是有著某種糾葛。人生之事業糾葛，愛情之婚姻糾葛，都是很糾結很糾結之事。”
    顧卿雲忽然想到了她的二娘楊蓉，心道：娘親、爹爹、姑姑、姑父、二娘，他們幾人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情感糾葛？我們顧家的悲劇，姑姑的怨恨，二娘的怨恨，還有那個沉浮極深的姑父大人，以及爹爹內心的煎熬、我顧卿雲的成長曆程、弟妹們有娘沒娘一樣，等等，這些想來都離不開他們曾經的過往吧。
    人生無常，造化弄人，我顧卿雲的命運怕是注定多坎坷！顧卿雲抬眸望向她的弟妹們房間，暗自默默發誓：爹爹，娘親，無論前方的路多麼艱難，雲兒定會誓死守護好弟妹們！
    “莫離，皇上的旨意已到，再過幾日我就得每日趕往皇宮報到授教於皇孫們，我想讓你帶我弟妹們回我的祖籍遼州城。”顧卿雲靜靜的看向莫離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