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世上，已是十三歲了，關於之前的一切，一無所知。人生就像是一座孤島，我在島上對影成雙，連影子都是模糊不清的。我鬼使神差地緩緩抬起手，摸了摸鏡中自己的臉，恍如隔世，仿佛鏡裏頭的我是真，這邊的我是夢。指尖微涼。
    而他如行屍走肉，穿梭在光暗交錯之中，絲毫不怕迷失自己。
    我還處在打瞌睡的暈乎狀態，扶著欄杆下了樓梯。我的病房在三樓，不用辛苦上下爬樓梯。可這次我繞圈子繞了老半天，愣是沒走到盡頭。這時我才意識不妙。樓梯上上下下，灰白一片，空無一人，唯一熟悉的是若隱若現的藥水味。心嗖地懸起，頂到了喉嚨。難道我是從一個夢摔倒了另一個夢裏？我不敢繼續往下走，努力保持鎮定，這下完全清醒了，扭頭朝上看去，半隻小強都沒有。我狠拍了一下自己不爭氣打抖的大腿，睜眼深呼吸，轉過身往回走。趕快走回去。我把自己給弄急了，腳步也似乎越來越快。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舉目望去，還是樓梯。腳一抬起，險些踏了空，頭竟經不住小幅度的晃動，一沉，也壓了眼皮，頓時如身體上漂而靈魂下落，無聲摩擦，腦內的神經末梢開始瘋長，爭先恐後，相互侵吞，擠破了腦骨，接連上發根，所有的思緒流動中往外噴湧，沉澱下來的記憶混成一灘死水，泡沫爆開，震動了腦內的迷茫世界。我的頭非常痛。我一手扶額，一手焦急地摸索著欄杆。扶住了，我這才得以喘息，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還站在樓梯上。一陣風翩然輕擦。
    我幽幽一看，一個虛無的平行世界映入眼簾。
    “三叔！”
    一個自然含笑的我，步伐輕鬆，上了樓梯，和一個背著重物的年輕人擦肩而過。
    隨即兩眼一黑。
    好像是誰把我踹入了水中。我無力掙紮，任憑身子下沉，卻沒有窒息的感覺。沒有死的威脅，亦沒有生的誘惑。或許我本身就不是個活物。我隻是一個容器，裏麵裝著透明的氣體，悄悄發生反應。
    然後漏氣了。
    我醒來，微濃的藥水味撲鼻而入。正打著點滴。
    那個夢裏夢外見了幾次的年輕人，正坐在床邊閉目養神。
    保鏢說，我一個人想到外麵晃蕩，卻不慎從樓梯上滾下，是那小哥把我抱到醫護人員麵前的。那小哥是個患了失憶症的病人，也在這療養院裏治病。
    我還沒和那小哥道謝，他人就不見了。當晚我和當家的通了話，把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和摔樓梯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那邊傳來很輕淺的一聲歎氣。
    “你好奇嗎？”
    “好奇？”我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誰。”三字凝重。
    “這……”我的頭又開始痛了。“你打算告訴我？”
    “不打算。怨氣集中在我這裏就夠了。”
    感覺他說話沒頭沒尾的，我正想插一句，他又接著說：“下次再走，就回不了頭了。記住。”
    我靠這打的什麼啞謎！當家的真當了喇嘛跟人說天書了？電話被掛斷。
    我隨手把手機往床上一扔，仰躺著休息。看來他真是有過去的記憶。可以猜到，那不是什麼值得分享的過往。似乎隔著殘破的皮囊，也能清清楚楚地窺視到縫裏流血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