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夜半時分，剛上了門簾的同濟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對於這種事情司空見慣的同濟堂夥計很不耐煩地說：“關門了，關門了，要瞧病，明個在說。”
    “王寶哥，是我，鄰家酒家的小顏。”
    一聽這話，本來緊閉的房門一下子打開了，一張憨厚靦腆的臉露了出來。
    “嘿嘿，小顏，好幾日沒看見你了，你······”
    “先不說這些了，王大夫還在嗎？我這裏有急事找他。”
    王寶這才看到問情背著一個人：“在在，你快進來吧。”
    燭影幽幽，看著一頭白發的年邁老大夫不停地在床上那人身上施針，問情在一旁瞧得緊張，卻也不敢上前打擾，直到床上之人猛地吐出一口汙血後，王大夫這才拔了針，吩咐王寶下去燒熱水去了。
    問情急忙上前詢問：“王大夫，怎麼樣了？”
    王大夫斜他一眼：“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是我一個遠方表親。”
    “真的？”
    “······真，真的。”
    “哼，那老夫倒奇怪了，這人明明是被極高強的武功內力所傷，內息極為混亂，我問你，你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怎麼會有江湖上的親戚。”
    “這個，這個······”
    “師父，師父，水燒好了，您看，可還有什麼需要的？”
    “此人非一般利器所傷，加之體內中了劇毒，普通的醫治恐怕無效，老夫私以為，咦？你們兩個還杵在這裏幹什麼，礙眼的很，走，快走。”
    直到被趕到外堂，王寶仍是嬉皮笑臉，對著問情：“小顏，我師父就這樣的人，你別往心裏去。”
    問情搖頭：“不怪王大夫的事，換成誰對來曆不明的人都要有幾分警惕心的。”
    “什麼警惕？他那不過是當太醫時留下的老毛病，現在都歸了鄉，還喜歡端出的官架子，不過，說真的，這是我第一次看我師父用這般重語氣說話，嚇了我一跳，小顏，你那遠方表親到底是何來曆？”
    “我，我也不知道，王寶哥，你別問了，我這遠方表親我也隻見過兩回，不甚熟悉，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是不會傷害你們的。”
    至少在醒來前是不會。
    王寶並沒有察覺出問情言語間有多麼蒼白，他隻是定定地看著問情臉上因為剛剛的一路奔跑而染上的緋紅，一時間竟看癡了：“小顏，你真美！”
    聽到王寶這麼說，問情皺眉，趁著王寶不好意思低頭的時候，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的紅胎記明明還貼得好好的，占著大半張臉。左半張臉絕美如仙，右半張臉醜如妖怪，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容貌莫不是避如蛇蠍，偏偏這常德郡上的人一個個似乎都習以為常，如今這王寶莫名其妙的“表白”更是嚇了問情一跳，難道是他見識太淺薄了嗎？現在居然以醜為美了嗎？
    “王寶哥，你確定你說的是我？”
    誰知王寶聞言更是上前一把抱住問情：“我知道小顏你自卑，帶著這副容顏的你，肯定自小吃過不少苦吧，不過，從今往後，隻要有我王寶在，定不會再讓人欺負於你去！”
    自小便被狠心的父親賣到侍君軒的問情，早就不知人情冷暖為何物，一顆心更是練就得如同鋼筋鐵骨一般，卻被王寶幾句關懷的話感動了，眼裏更是淚光閃閃。
    “小顏，你別哭啊，別哭，是不是我哪裏說得不好？我，我······”
    問情用手抵住王寶喋喋不休的嘴：“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是我，王寶哥，你我相識不過數日，我自視與你私交不深，你何以如此······待我？”
    要是換做之前那副絕世的容顏，還是侍君軒的花魁的他，此等恭維之詞不乏其數，可是現在，他分明是一副醜顏。
    聽到問情這麼說，王寶臉上略顯赧色，他本來直白地說“我喜歡你”來著，又怕嚇壞了眼前人，隻好斟酌著語氣答道：“我也不知道為何，隻是自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招人心疼的人，看到你被店裏的老板數落，更是忍不住上前想要幫你一把。小顏，別人都說你長得醜，我卻覺得你比他們都長得好看，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會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看你幹活，你幹活的時候，表情認真又富有生氣，不像平日裏冷冰冰的樣子，而且，你不時還會笑一下。小顏，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沒有看過那麼美的笑容，幾乎無法用語言形容。小顏······”
    “王寶哥你先別說了，我心裏亂的很，我先回去了，我那表親就勞煩你們多多照顧了，改日我再來看他。”
    “小顏，我，哎，小顏，你······”
    沒有等王寶說完，問情便逃也似地離開了，看著問情頭一次如同躲避毒水猛獸一般地躲著他，王寶的眼神明顯地黯淡下來，還是不行嗎？
    而另一頭匆匆離開的問情飛快地跑回自家打工的那處酒家，門口的狗被他的舉動驚醒，一陣吠叫，這也驚醒了酒家的掌櫃，罵罵咧咧地開門，見是問情，又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吃狗娘飯的，你送個酒會送這麼久？”
    知道是自己理虧的問情也沒有多加辯解，而肥頭大耳的掌櫃罵了兩句也覺得沒意思，惡狠狠來了句：“沒有下次！”
    問情答了聲“是”，這才進了屋。
    酒家不大，自然也沒有多餘的房間給問情住，所以問情一直住在柴房裏，一枕涼席，與柴火灶台為伴。
    前兩日看著天好便把屋裏發了黴的被褥拿出去曬了曬，充滿陽光味道的被褥給常年舊疾的身體帶來一絲溫暖。想起在侍君軒裏時，就算是過了氣的他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和時不時更換的被褥，而自己在那裏隻會感到冷意，徹骨的寒，連笑都帶有九分的虛假。
    如今，他變了嗎？隻因為人家的一句關懷就變得無比高興，因為人家的一聲誇讚就悵然若失起來。不，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他，一個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人，或許，他真的可以做回一個普通人也說不定。
    一切都往好的一方麵發展了呢，問情幻想著自己的將來，樹影在窗上印著斑駁，床榻上的少年在夢中笑得酣暢。
    而少年不知道，他本來可以無比安寧幸福的後半生正是由於自己的一時善良而注定的不會再平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