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莊三堂（四）
    新元曆1962年十月二十七，當窗外隱現微光的時候，一夜未眠的聞人籬站起身，推開屋門，一陣寒意襲來，那日的冷風果然預示著寒潮的到來。隻不過，就四年前而言，又早了許多。
    憐司濡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靠在椅上熟睡過去，揉了揉眉角，這幾日多方部署，忙得不可開交，昨夜終得空，卻不想竟在書房桌前睡了過去。他起身走到門前，看著隨日光漸濃逐漸蘇醒的京城，便是今日了，隻不過，今日之後呢？自己又當如何？同聞人籬之間又當如何？當初怒氣之下應了的交易如今想來當真可笑。
    “司儒。”正想著，林白筱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欠了欠身，“大哥起得早。”
    微微一笑，林白筱喟歎一聲，“一夜未眠啊。”
    想他恐是擔憂今日之事，憐司濡忙出聲道，“大哥莫要擔心，一切依然妥當，溫正騏跑不了。”
    “我何時說是溫正騏之事了？”林白筱抬眼看他，神色一沉道，“我是擔心你的事。”
    “我？”憐司濡滿臉疑惑，“我有何事？”
    “司儒，我本已脫離一言山莊，況且你們也非懵懂孩童，不應多言，但……”這幾日隻要念及此事，他心中便放不下，“你同聞人籬之間究竟是何關係。”
    憐司濡一愣，他從未料到林白筱會問及此事，況且他同聞人籬之間的事連他自己多說不清楚。
    見他一直未曾開口，林白筱說道，“聞人籬此人我並未接觸，但聽得不少，無論你二人之間是何關係，我隻能說她並不可信，此番她妄圖利用你除去溫正騏，便是之一。尤飛雪那日說得多，我一言山莊一向遠離朝廷紛擾，隻管江湖中事，你身為莊主，不可任性妄為。”
    “大哥所言極是。”憐司濡躬身作揖。
    卻聽林白筱嗬嗬一笑，“司儒，你知你有何毛病？”見憐司濡不解，他便接著道，“對自己不認同之事，反倒認錯認得最快。”
    “大哥，我……”
    還想再說，卻被林白筱揮手打斷，“罷了，今日之事後，你再好生考慮一番吧，是要追隨聞人籬，還是留在一言山莊。你應知道，今日之後，不可能再以憐司濡的身份留在她身邊了，隻是，司儒，此女子當真值得你跟隨，莫要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留住呐。”
    憐司濡站在城門前，耳邊還回想著今早林白筱所言，他深知此番之後，他憐司濡一言山莊莊主的身份便會曝光，到那時，他便不能再跟隨聞人籬身旁，一言山莊若是同朝廷掛了鉤，那便會成為天下英才恥笑的對象，他不能讓一言山莊陷入如此境地。
    但……難道真的就這般放棄了，做了那麼多，這四年來，一直伴在她身邊，如今若是這般離開，她會怎麼想，微歎一口氣，恐怕按她的性子，什麼也不會在意吧。
    今日公主大婚，城中倒是一片喜慶，光是迎送的儀仗隊便已排了一條街，更別說隨行的丫鬟侍從了。
    自那日林婼應下聞人籬的差事，便一直跟在蘇芸芊身旁，這丫頭看起來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間盡顯溫婉，倒也不失他北紆皇室的臉麵。隻是對自己似乎一直寡言，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讓她心中幾分不安，如此正想著，卻見門口探出個人來，心中一愣，忙上前去將他拖到一旁的花園中，“你怎麼也不知避諱一下，這可是公主宮中，若讓旁人瞧見，如何是好。”
    公西兗攔住林婼，這幾日他夫人都耗在此處，相見時間實在太短，今日後，她便要遠行，再不見一麵，何時才能再見，“不過是心中念你，便來瞧瞧。”
    聽他這般言說，林婼的心軟了下來，環著他腰間，“你啊，真不知跟來都做了什麼。”
    “有慕秋在，我還有做什麼，乖乖等著便是。”自己真是好命，攤了這麼大舅子，想到此前自己說要隨他一同時，林慕秋鄙夷的眼神，明擺著是說，你會礙事，還是好好待著。
    明他心中所想，林婼輕笑道，“慕秋事事喜歡親曆其為，你便隨他去吧。”公西兗點點頭，笑著說道，“那是自然，若不隨他願，撂挑子了可怎辦。”
    “你啊。”林婼無奈的搖搖頭，“莫要讓他聽了去。”
    “也不過是在你麵前說說罷了。”
    “林夫人原來在此處啊，真是好興致。”
    身後的聲音讓公西兗神經一緊，反握住林婼，手掌已然握向腰間的長刀。林婼覆在他的手掌上，輕搖了搖頭，見那聲音主人出現，便迎了上去，“皇妃怎麼來的怎麼早。”
    聞人籬拂開擋住視線的枝葉，一眼便看到林婼身後之人，“聽聞林夫人進宮自帶了侍衛，想必這位便是了。”
    林婼不動聲色接話道，“是了，今日突然出行，未曾同夫君言說，便讓侍從帶幾句話。”
    “廩州王不在京中啊。”聞人籬言語間滿是失落，目光卻定向公西兗，“今日可是安排了好戲，廩州王看不到真是可惜呐。”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林婼回頭向他使了使眼色，假意吩咐道，“你不如此時便啟程回廩州，將我方才交代的如是告訴王爺。”
    公西兗衝她低了低頭，“一切聽從夫……王妃吩咐。”
    “急什麼？”聞人籬出聲言道，“既然來了，那一會兒等大婚結束再讓他啟程，林夫人覺得如何？”
    “如此也好。”
    “我去瞧瞧芸芊。”聞人籬轉身走了一步，又回轉身子道，“二位有什麼要說的，還是盡快，宮中人來人往，被瞧見便不知要傳出什麼話去。”
    待她走遠，林婼才鬆了口氣，“你多加小心，她恐怕已猜到你的身份。”公西兗點點頭，心中暗想著，這女子比之四年前神色更加淩厲，心思也更縝密了。
    “姐姐去做了什麼，這麼久才進來。”蘇芸芊站在門口，方才從窗口已經瞧見她，卻久久不見出現，所以便在門口等候了。聞人籬衝她一笑，“有些事耽擱了，你怎樣。”
    “已梳洗完畢，就等著裝的嬤嬤來了。”蘇芸芊將她迎進屋中，“姐姐真不隨我去。”
    “宮中事多，脫不得身。”二人在桌前坐下，蘇芸芊始終拉著她的手，“那讓憐司濡隨我也不成。”
    聞人籬微微一愣，相識許久卻從未見過她這般要求，“芸芊，可是發生了什麼。”
    蘇芸芊低下頭，悶聲道，“倒也沒什麼，隻是不想那林夫人跟著。”
    “為何？”聞人籬隻覺疑惑。隻聽蘇芸芊道，“就是不喜歡，看到她心中很不舒服。”
    “傻丫頭。”聞人籬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林夫人是你母後的舊友，斷然不會害你的，安心去吧。”
    “姐姐。”叫住打算離開的聞人籬，蘇芸芊上前一步道，“雖然芸芊愚笨，可是總覺得今日要發生什麼。”
    “莫要多想。”聞人籬安慰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護你周全。”
    “姐姐。”蘇芸芊鼻子一酸，抱住聞人籬，落下淚來，“芸芊在世十六載，隻有姐姐是真心待芸芊的，此番雖然遠離，但還是會事事掛念，日後，有能相助之事，芸芊定會全力以赴，姐姐莫要忘了芸芊。”
    聞人籬心中微微一歎，隻盼這丫頭日後一切安好。
    紅衣鳳冠，皇族出嫁，百官叩拜，萬民迎送。
    見蘇芸芊的送親隊伍出城漸漸遠離，她心中縱有萬般滋味，卻也不得分心，世人才沉浸在大婚的喜慶中，卻見幾千兵馬飛馳而過，淩厲肅穆，直指皇宮。
    路上有人高聲喝道，“襄涵聞人氏，妖言惑眾，欺君罔上，我等奉溫大將軍之令，清君側，複我北紆王朝！”
    臣民躁動，議論紛紛。
    “這溫大將軍可是那溫正騏。”“前幾日不是傳聞此人弑君賣榮嗎？”“可不是啊，之前一言山莊還說要將此人就地正法，還北紆國清明呢。”
    “此人根本就是一貪官，還說什麼清君側，豈不讓人笑話。”
    “就是就是，恐怕是這幾日被逼急了，才想出此法來。”
    “那就是說，今日情形，這溫大將軍是被逼急了是要反啦！”人群中一人如此言道，眾人皆驚，卻又隨聲附和，一時間滿城風雨，溫正騏兵未行，卻已盡失民心。而那言說之人，正是當日尤飛雪夜訪的仆役，那日府中被殘殺的黑貓，之後的謠言漫天，在市井透漏信的，皆是此人，溫正騏恐怕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春秋大夢會毀在一個仆役的手中，當然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