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隨著這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順從的跪在站在白玉石壘砌的高高台階下，抬頭仰望著那個已經漸漸蒼老下去，卻已經透支了我一生愛恨的女人。
    現在的聖神皇帝，以後的則天大聖皇後，武曌。
    “朕自今日起登基稱帝，改唐為周，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皇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這一生已經完了。
    就在這鮮血浸透的王座和無盡的仇恨裏，在無邊的權力控製和命運作弄下，在傷痛不盡的折磨和反複的失去中。
    已經完了。
    跪在冰冷的白玉石板上，我腦子裏什麼都沒有，隻慢慢顯露出了一片雪色的梅花。
    那梅花白的像是雪一樣，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飛起，飛向不遠處深碧色的湖泊，幽幽的暗香像是已經進入骨髓一樣，清淺的環繞在我的白衣上。
    “大人？”我正在恍惚著，突然感覺到身邊人輕呼了一聲，然後用一隻手把我扶了起來，“陛下要宣讀您寫的詔書了。”
    詔書？什麼詔書？
    對了，今日是女皇登位之日，武則天身邊女官手裏握著的詔書，不就是我這半個月來一直反複修改擬定的麼？
    那我呢？我是誰？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按照禮儀官的聲音行完了大禮，我強忍著唇間噴薄欲出的鐵鏽味，從漢白玉側麵的台階走上去，垂首侍立在女皇身邊。等到看著她緩緩落坐在那張九龍金椅上，我腦子裏再次飄飛起了那雪色的梅花。
    幽幽的暗香，像是永遠擺脫不掉一般，此時竟然也漸漸染上了鐵鏽的氣味。
    那是血的味道。
    被這股濃烈的血腥氣味提醒，我記了起來。
    我是女皇身邊最為得勢的女官，武則天的左右手，掌內外詔命參決政事，一決之下手握生死，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上官婉兒。
    但那股血腥氣味還是越來越濃，已經濃烈到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我禁不住長呼了一口氣，卻立刻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女皇對著我掃了一個淩厲又了然的眼神，看到這個眼神後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往後退了一小步深深的對她俯首。
    不，我不是……我不是上官婉兒。
    那我是誰？
    一往後退，我發間簪子上垂下的金色流蘇就滑落在我的臉頰邊，腰間的白雁玉佩也閃出了盈盈的白光。
    我想起了曾許下過的那個諾言。
    若能與君相守，即使隻有一日歡樂，也是吾一世所求。
    這是多年前，在那一片清冷的銀白色月光下，曾經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折下一枝雪色的梅花輕輕的遞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微笑的看著他一雙深不見底卻帶著溫柔笑意的純黑眼眸，許下的諾言。
    他說，你是我一生摯愛，終生相守，可好？
    我答，若得與君相守，即使隻有一日歡樂，也是吾一世所求。
    他站在那裏，麵目與神色早已經模糊不清，隻是餘留下那雙純黑的眼睛和唇邊的溫柔笑容，他的白衣飄飛在我的眼前，帶來幽幽梅香。
    隻是越來越遠。
    我怔怔的看著他，不知不覺眼前一片模糊，直到陷入一片黑暗裏，還不肯閉上眼睛。
    你是我一生摯愛，我等著你來。
    即使此生已了，卻有來生未盡。
    我終於記了起來。
    記起了，自己不過是二十年前，一個無端被卷入命運的齒輪卻終究被命運壓在掌下不得掙脫的，叫做何婉的可憐蟲。
    如今能餘留下的記憶，也隻剩下那雙帶著溫柔的黑珍珠一樣的眼睛，和那個人唇邊殘留著的清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