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小姐行於熙攘擁擠之街道，隨著人流，所行已是有些時候，一路之上垂首細細想來，隻覺此次貿然離家之舉，確是有失平素謹慎周嚴之為。杜家小姐近日所遇俗世頗多，倒是也沒得閑時思量這諸般之事，隻而今想來無非卻是心亂之故。
    大凡深閨高府之女眷，如今哪能沒得幾分矯情之態，杜家小姐雖是未能做得個中翹楚，但也有得圈點。聰明伶俐察言觀色，杜家小姐自認沒得幾分造詣，但托多年話本之勞，寥寥幾事，心中自也是有得一番思量。那日於胡嘉鎮客棧之內，先聽得馬蹄聲響後見得董家公子之時，杜家小姐便曉得自個兒心底該是有得幾分歡喜，但姑娘家這般情緒外放定是失得禮數賢德之舉，故杜家小姐隨後些許時日也是端得一副矯情模樣。
    世人所言那等雛鳥情緣之事，杜家小姐也覺有得幾分道理。一十二歲的杜家小姐久臥病榻那會兒子曾想，許是這前一十二年之光景已早早做得常人一世之事，故而完得此生之辛勞，該是要早早被地下判官招去行得下世輪回才好，卻是不想如今仍能托得旁人之福，於此世間偷得少許清閑。而若說一十二年之前眠於棺槨的杜家小姐是堪破生死流得杜府上下一眾眼淚且心向往之來世輪回並對今生無所流戀之人，那一十二年之後醒於棺槨的杜家小姐便是換得重生心境誠然無所拘束且心有所係並欣然享受生活之人，而能作得欣然享受生活之人，杜家小姐隻覺該也是那等不為外事俗物所累之人，故，杜家小姐卻是久久也未能想得通透，那埋於記憶深處的虎頭麵具是否該是一場連年夢魘。而杜家小姐自認做不得聰明之流，卻也是少有天真之想，況是那等眾人皆知之事，杜家小姐自個兒又豈能沒得一二想法。
    “想來這一路之上，蘇家公子自是待杜家小姐極好，在下瞅著杜家小姐氣色可是比行至迦殤途中那會兒好上許多。”杜家小姐聞著身後言語，不禁扭過頭，麵上神色怪異。
    “公子這般欣慰關切之說辭，倒是叫小姐惶恐。想來也是小姐平素沒覺公子會有得此等性情，此時怕是識錯人也未可知。”杜家小姐說著扭回頭，隨人潮而行，人過得熙庭閣，隻見閣前燈籠高懸，門庭若市，偶有絲竹之聲渺渺散於喧囂街市，也引得行人紛紛駐足，杜家小姐腳下卻是未停，而身後之人仍舊悠閑隨在其身後。
    “近日小紫便會到得萊西，杜家小姐身旁有得服侍，平日出行遊玩，也好有得幾分保證。”身後的公子說著仰首看向夜穹彎月，麵容溫潤，雖不精致，卻也是有得幾分公子如玉之感，途中少不得又是偷得女兒家幾顆芳心。
    “小姐生來便是那鄉野村婦，實是當不得公子這般心意，誠然小紫是個好姑娘，小姐也當真是待小紫如姊妹……兄長與小姐卻是有著血濃之情，公子是胸有乾坤之人，日後也必定有著一番天大的作為，其實小姐一介女流之輩，自也是沒得甚地位能於公子偉業途中說上一二之言，況且小姐能有得機會苟活於世也全是靠著公子仁慈之心，本該是心存感激……”
    “杜家小姐這般說辭，在下委實是不習慣。”隨在身後的年輕公子，此時來得杜家小姐身側，側頭看向目不斜視的杜家小姐，眉頭細微一蹙，“杜家小姐文字造詣非凡，在下早是有得耳聞，但若是在下想聽得杜家小姐一句直言，怕是要等得明日破曉之時。”
    “公子這般聰慧之人，又怎會不曉得小姐言中之意。”杜家小姐話落，便聽得身側一聲細微歎息，其間似是還夾雜著些許無奈笑意。
    “杜家小姐言語之間甚是關心杜家兄長安危，在下也是久仰杜家大少爺盛名，杜家小姐說是有得甚差遣，在下必定盡力而為。此時已過得熙庭閣甚遠，不若現下還是隨在下先去得那熙庭閣吃茶聽曲得好。”年輕公子說著身形一轉，單手微抬，笑著示意杜家小姐回身向熙庭閣的方向走。
    “小姐文字造詣雖有小成，卻是敵不過公子一手太極打得精妙，小姐也覺此時口渴轆轆，幸虧有得公子突然提醒，不然又少得這熙庭閣一番樂趣。”杜家小姐瞅著身側公子稍久，隻展顏一笑，卻是未再多言。
    杜家小姐向來不喜猜心之事，隻因眾人心思甚是複雜，由己之心推測他人之意，免不得會帶著些許僥幸心態。便比如，杜家小姐第二次遇見戴有虎頭麵具的錦衣少年那會兒子，正是山茶花開遍整個嶺南穀的時節，那時小紫小橙均未來得府上，趙姨娘為著自家寶貝小姐，天天時哭時笑，精神已是大不如前，新撥到杜家小姐院內的姑娘靈兒，長相水靈名字也起得甚好，但杜家小姐那會兒子正迷上話本之書，覺得這般長相的窮苦姑娘，來得大戶人家做婢，若是按話本之細路，該是要與這家的少爺發展出些奸情才是正途，但水靈姑娘顯然不是杜家小姐這般思維的人，當日聽得杜家小姐一番假想，便是跪在地上哭得死去又活來，又是磕頭又是討饒，說自己是天大的冤枉，自己真真是對大少爺沒得絲毫肖想。為此，杜家小姐還被杜家老爺叫去書房，好一頓說教，還責令杜家小姐抄上整整十遍《女戒》。也就是在那時尚且年幼的杜家小姐無師自通，習得了一手翻牆的好本領。
    那日正午時分，杜家小姐躲在閨房門後，從門縫瞅著靈兒坐在廊下懶懶打了個哈欠，隨後便靠著身後柱子，半響起了細微鼾聲。杜家小姐這才慢慢推開房門，笑著跨過門檻，一路小跑著出了院子。那時心情甚好的杜家小姐想的則是，這話本倒也是有些用處的。
    安神藥說來倒是沒怎麼難倒杜家小姐，因著趙姨娘睡眠不佳精神不好，城中的大夫倒是來開過幾貼子藥。至於為何要藥倒靈兒，這其間種種卻是有些冗長，略去不表倒是也無傷大雅。杜家小姐每日疲於抄寫《女戒》早是不耐，又正是山茶花爛漫時節，杜家小姐哪裏能夠靜得下心來。如今年齡漸長的杜家小姐膽子卻是比不得年少之時，那時杜家小姐從府內牆頭慢慢翻到牆外，拍拍身上的塵土，揚著笑臉，頂著略顯淩亂的頭發，便向鄉嶺城城南外不遠處的嶺南穀跑去。
    是時，嶺南穀中一片姹紫嫣紅，群妍爭豔，極是美麗。杜家小姐那時穿著一身已然看不出顏色的衣裙，耳畔別了一朵淡紅色的茶花，行走在茶花叢中，嘴裏哼著前幾日才從華清姑娘那裏聽來的小曲，心情自不必說。隨後，待得杜家小姐伸手拂開身前群花，見著一隻受了傷的纖細玉手之時，多年以後的杜家小姐想，若是那時便忍住好奇，轉身離開的話，興許如今早已沒了這許多的俗世紛擾。
    “在下雖時時也覺是那翩翩公子之姿，但如今被杜家小姐這般大膽注視，也覺有得幾分羞赧之意。不知杜家小姐覺得在下顏色如何？與那蘇家公子相比可是不差？”年輕公子翻過桌上茶杯，提著茶壺，緩緩倒了杯茶，推至杜家小姐身前。
    “公子風華絕世，又何必如此擠兌人家蘇公子。”杜家小姐斂了眼瞼，瞅著身前熱氣嫋嫋香氛彌漫的茶杯，麵上神色一怔，抬頭看向桌旁年輕公子時，嘴角卻是染上幾許黯然，“公子可是早先把小姐也算計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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