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少主上下打量對麵船頭之上的蘇家公子，眼內蓄笑，頗為從容地上前幾步，略作寒暄，“迦殤連府連堇，多聞蘇家公子之名，今日一見卻是不凡。蘇家公子不若上得連某之船，結伴共賞琴陽兩岸美景，豈不甚好？”
    “蘇某正有此意，”蘇家公子麵上和煦，視線於連家少主一側的杜家小姐身上一掃，神情卻是未見異色。
    杜家小姐顯是沒得閑心理睬蘇家公子，見兩船相靠，便默聲退至一處安靜之所，隻覺今日雖是眾人結伴賞景遊湖，卻是沒得幾分意思，心下不免失望。杜家小姐倚於船舷木欄之上，垂首瞥著河麵之上野鴨幾隻，正自困乏，待要收回視線之時卻是瞅見船底河麵之上似是冒得一瞬氣泡，正要揉眼細瞧，卻見淩神醫忽閃大眼，癟嘴走來。
    “小姐方才見淩神醫一臉春容，想是此處見得那蘇家公子心中定是歡喜，但這會兒子怎又遊蕩至小姐身前，莫不是那蘇家公子與連家少主詳談甚歡無心記掛神醫，神醫這才垂頭喪氣一臉苦相地來找小姐不成？”杜家小姐此時正與周公暗中較勁，見淩神醫麵上氣色灰敗，不禁懶懶打了個哈欠。
    “杜家小姐這般說辭卻是言過其實，咱何時瞅見人家蘇公子滿心歡喜春風拂麵？想必是杜家小姐方才受得驚嚇一時眼拙也未可知。咱這臉上哪裏有得半分欣喜，咱這臉上之表情分明便是才脫虎穴又入狼口的無奈辛酸與絕望失意。說起來咱那時好好得待於穀中養雞讀書，閑來無事之時也是甚不高潔地下山瞅瞅村中俏婦，緣何倒黴至此被那蘇家公子逮住去到杜家小姐府中為其診脈治病，咱那日卻也是不該誇口讚揚咱自個兒那些個言語，如今咱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倒也是咱咎由自取，真心怨不得旁人。若是咱當日謹記咱師傅臨終之言，離了山穀去往霧德，尋一處隱蔽之山林，此時生活想來定是安樂祥和得緊。”
    “小姐倒是不知，淩神醫還是如此懷舊之人，每每閑聊便不住提起昔日之事。”杜家小姐瞄了眼船頭詳談甚歡一路相攜進得船艙的蘇家公子與連家少主，漫不經心地瞅了瞅四周動靜，笑著看向淩神醫，“神醫莫不是已經後悔昔日救下小姐之性命，不然想來如今也是沒得這般惱人閑事？”
    “杜家小姐聰慧，又是緣何非要逼得咱說實話不成？”淩神醫哭喪著臉，足下踟躕，轉身半響卻是沒得動作，隻幽幽歎得一氣，“咱雖是好給自個兒戴個高帽，美言上咱自個兒幾句，卻是真心沒得那等起死回生之醫術。咱那日被蘇家公子扔進杜府之時，杜家眾人已是為杜家小姐準備蓋棺入殮，卻是蘇家公子阻了眾人之行，令咱非是要為杜家小姐號上一脈不可，那時杜家小姐身體並非如死人一般僵硬，而是略帶溫熱觸感如同活人一般，臉色也隱隱透出紅潤。若是非要說說咱於救治杜家小姐一事上之作用，便也隻是當日於杜府甚是高聲地喊了句‘人還沒死透，快給咱口飯吃，咱立馬把這姑娘救回來’而已。如今這世道多得是世外高人奇珍異草，咱那日便是不該自鳴得意，如今陰溝翻船，卻是悔不當初。”
    “連家少主今日邀眾人遊景攬勝，倒真是悠閑非常。”蘇家公子於連家公子先一步進得船艙，尋一處坐下後，方才冷冷開口。
    “連某想著蘇家公子許是要過得幾日才能到得迦殤，想來蘇家公子沿途趕了些許路途，最終仍是失之交臂，倒是令人惋惜。”連家少主垂首倚著船艙木門，麵上神情卻是莫測，“在下一年之前有幸識得蘇家公子，不想多日未見，蘇家公子仍是風采依舊，實是令連某好生羨慕。”
    “連家少主若是真心想於此處同蘇某大打太極，蘇某倒是沒得閑情逸致奉陪。”蘇家公子聞得連家少主言語，不禁眉頭深蹙，言語厭惡。
    “蘇家公子被人技高一籌地逼到此地，連某雖是心生憐憫，但是也沒得精力分擔一二。”連家少主此時粲然一笑，原本幽暗之船艙也不禁生彩添光，“連某心中本是有得少許疑惑，此時卻是已然通透，不若當下說與蘇家公子，也好他日用作前車之鑒。”
    “連家少主此言莫不是想叫蘇某把往昔之事也和盤托出？”蘇家公子眉目清冷，此時看向連家少主卻是神情不屑，“蘇某雖是算不得光明磊落，但倒是作得正人君子，今日蘇某種種，想來連家少主從中也是出力不少，此時又作得一副難兄難弟模樣，連家少主當真以為蘇某好欺不成？”
    “連某看著蘇家公子這副麵容，又聽得蘇家公子這番言語，比之昨日卻實是令連某難以適應。”連家少主斂了麵上笑意，隻眼神甚是銳利地看向蘇家公子，沉默稍許，“蘇家公子可是以為，如此這般下去，便可保得住蘇家幾代基業不成？若是喚作連某，挾天子以令諸侯倒是比那依附旁人來得令已安心。桓理如今新皇根基未穩，蘇家公子卻是遠離朝堂醉情山水快意江湖，到時一切已然作得定局，便是蘇家公子幡然醒悟，怕是也鞭長莫及無力回天。狡兔三窟此等典故，想來蘇家公子定也是曉得。”
    “連家少主莫不是要為自個兒當回說客？”蘇家公子手上摸索桌沿紋路，目光從連家公子麵上移開，垂首看向地板，“連家少主本事通天，故意支走那人，為得不僅僅隻是與蘇某閑聊這般簡單。連家少主方才那番言語，蘇某倒是不知是試探之言還是有心之舉？”
    “蘇家公子也覺連某有那等本事支走那人不成？”連家公子似是說到甚可笑之事，麵容之上卻是無奈，“那人何種秉性，想必被借用身份麵相甚久的蘇家公子心下定是清楚得緊。連某起初迷惑，蘇家公子如此王族名門，終是因著何種緣由才願把自個兒身份麵相借於他人，而那人又是因著何見不得光之事須是要隱了自身蹤跡不可？而那人如此這般作為又是有何目的？蘇家公子可知那人應下連某約定，說是前往淮南趙府為連某處理一樁棘手之事，卻是於昨日出得迦殤之城後便一路往曼禾椋錫江方向而去，倒是不禁令人對此舉動意味深長。連某狠心以珺思為注，願得那人真心相待，又以連府為籌，供其驅使，卻是也沒能得那人一二分真意，蘇家公子真是以為那人看得上蘇家基業不成？”
    “連家少主當真以珺思為注？”蘇家公子聽得連家少主一席話，麵上倒也不見怒意，隻是於這珺思之事有些許在意。
    連家少主點頭不語，卻是唇角含笑。
    “小姐倒是不覺淩神醫有甚陰溝翻船，如今得連家少主照拂賞得迦殤美景，神醫顧影自憐哪來這般諸多抱怨不滿，學醫者多是該修生養性，雖是平素偷瞄上幾眼俊俏的鄉間婦人沒甚大事，但神醫這般嗜好終是早早戒下為好，以免日後當真如今日所言陰溝翻船才是。”
    杜家小姐見淩神醫麵上憋屈神情實覺有趣，待要開口，便見原本坐於船頭沉默甚久的唐家公子現下不知受得何種刺激，竟身子甚是利索地一個猛子紮進河中，“噗咚”一聲過後，卻是再沒得一絲聲響。
    三月四更，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