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待得次日，杜家小姐果然通體舒暢，隻細微之事難齒，倒也無傷大雅。杜家小姐清晨推開房門便見醫館孩童手捧麵條，模樣甚是乖巧地坐於馬紮之上，聽得聲響，從碗中抬起頭對杜家小姐上下一番打量過後，複又低頭吃起麵來。
    杜家小姐也覺此時饑腸轆轆，左右不見小橙小紫，正踟躕是否詢問吃麵孩童，便見一蓬頭老者端著比孩童手中更大上三番之碗，從醫館前廳一路呼嘯而來。
    “你個小王八羔子，竟敢動老子前幾日新養起來的蒜苗，給老子還來！”老者大手一把抓住孩童後領，孩童於此人手中跟提個兔子沒啥不同。
    “先生平日記性不好也便算了，怎地今日少了蒜苗這等小事也怪起阿傑來了，阿傑都不知先生何時偷養的蒜苗，這般錯怪阿傑，阿傑原本甚好之胃口都吃不下先生巧手擀壓的麵條了。”孩童哧溜完碗內最後一口麵條，抱緊空碗，扭著頭故作可憐委屈地看向老者，嘴角尤粘有蒜苗碎屑。
    “當老子是瞎子不成，還有你這小王八羔子嘴裏一股子又辣又香的蒜味，成天跟著私塾那老不休的學不著調的混賬東西，如今欺到老子頭上來了，看老子今日怎麼修理你！”孩童掙開老者束縛，抱著碗彎著腰於小院內亂竄，老者舉著碗嘴上罵罵咧咧，甚不靈活地追在孩童身後，不大的小院，一時雞飛狗跳。
    杜家小姐捂著肚子斜倚著門框，隻覺如此逼仄小院要同時住下小紫小橙連同孩童老者卻是有些天方夜譚，杜家小姐一人昨夜睡得甚好，想來東西廂房該是至少有得一間住了小紫小橙才對，但杜家小姐時刻謹記禮儀教導，現下雖是饑餓難耐，卻也不好胡亂推了門進去瞅個分明。若是瞅見之人確是小紫小橙倒也還好，若是瞅見之人是那苦不堪言正巧今早來得醫館醫治的痔瘡俊男，又若是堪堪施了滿身針灸的中年員外，小姐想至此處不禁周身一陣惡寒，此等魯莽之事忒地不是杜家小姐風範。思而未果之下，杜家小姐更覺饑餓。
    正此時，醫館之外兩丫鬟攙扶一小姐施施然進得醫館，杜家小姐瞧著那小姐唇紅齒白生得好一副麵相，竟是比之小紫也未顯遜色。隻是杜家小姐瞧著瞧著便不覺瞧出幾分似曾相熟來，待得仔細思量卻又是毫無頭緒，杜家小姐心忖，如此美眷，小姐該不是會忘記才對，那鄉嶺城中凡是稍有姿色的姑娘，小姐哪個沒有登記在案，所記眾姑娘家之事項便是連眾媒婆都望塵莫及。杜家小姐想到此處便覺，該貌美小姐定不是鄉嶺人士。隻是杜家小姐甚是不解，若貌美小姐確不是鄉嶺人士，此等莫名的熟悉之感又是緣何？
    進得醫堂，貌美小姐便甚是不悅地推開身側兩丫鬟，視線往這醫館內一掃便眼尖地瞅見了堂後走廊通往的小院之內那隱於門板之後一臉萎靡的杜家小姐，登時擼了衣袖大步流星邁入後院，伸出纖纖玉指朝向甚是茫然的杜家小姐，不待開口，便先是被院內老者搶了話去。
    “老子開得是他媽的醫館，不是那狗屁客棧，昨晚剛連卷帶罵轟走那四個來住店吃飯的，忍著沒把這個幹癟有病的豆芽菜也扔出去，今早飯還沒吃，怎地又這麼不識相地跑來個沒病找病活得不耐煩的人來，若不是姑娘家，老子早早便敢了爾等出去。”老者說著指指杜家小姐，又指指貌美小姐，舉著手中大碗，腳下踩著孩童腦袋，若不是亂糟糟的胡子遮去大半張臉，倒甚是霸氣外露，令人怔忪。
    此時杜家小姐卻瞅著蓬亂頭發之中夾雜瓜子皮，亂糟糟的胡子叢中冒出稻草，一身掛有各種菜汁兒的破舊衣服以及手中舉著鍋蓋一般大小海碗的老者，越覺越是可愛之人。
    那貌美小姐想來也定是見過世麵之人，上下打量老者一番，未作理睬，隻提著裙擺跨過正房門檻，來得杜家小姐近處，垂頭整了會兒身上衣飾，複抬頭時，哪裏還有半分方才蠻橫模樣，“小女名喚熙然，新澤陳若然便是家兄，家兄前些日子到得姑娘府上，當晚見得姑娘驚覺不似凡人，真真是私下想念甚久，小女日日聽得家兄搖頭歎氣，想來定是姑娘早已芳心暗許他人，家兄後來未得居上，遺憾甚多。今日有幸見得姑娘卻是緣分所至，不若你我二人坐下慢慢細聊，也好叫小女一睹杜家二小姐之風采。”
    杜家小姐聽得新澤二字便已想起個大概，又聽了貌美小姐之言，不禁心中一陣淩亂。杜家小姐常想，但凡妙語連珠之人士，該是思維也甚是清明，不然何以口舌冠壓群雄獨占鼇頭，受這眾人仰視與敬畏。便是那四大公子之一的鄉嶺城曲非曲家公子，便也不是靠得自小天資卓然，還需得時日學習累計吸收，才成得如今這般毒舌如簧，有道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杜家小姐自覺讀得閑書幾載勉強有得筆墨在懷。想著那日陳家公子一番激蕩人心之言語，又比得今日陳家小姐之思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不解之處有五。一是杜家小姐向來認為即便是龍鳳雙胎，這樣貌定也是沒得十成十相似，便是有上十成十相似，二人日後也因著教化之異，而形神有異，怎又能多年之後男裝女裝神情音色皆是令人瞧不出異常來。二是依前之言此女確是陳家公子小妹，但當日新澤人士聚於鄉嶺杜府陳家小姐怎地知之甚詳，即便是陳家公子歸家告訴得自家小妹，但這陳家公子莫非真能連杜家小姐麵容身形也描述得如此詳盡，使得初見之下陳家小姐便認出了杜家小姐不成？三是杜家小姐不論以當時何種角度去想，也不覺那陳家公子有何中意之舉，倒是以當日旁人之姿觀之隻覺那陳家公子似是對蘇家公子有著幾分斷袖分桃之嫌疑，若說陳家公子因著杜家小姐黯然神傷，杜家小姐倒真真覺得甚是冤枉。四是杜家小姐方才倚著門框瞧得分明，這陳家小姐進得醫館那一陣巡視便像是來尋人，哪裏有半分所謂的緣分所至，隻是杜家小姐不知，這陳家小姐真正所尋是何人？杜家小姐可不覺是那在水一方之人。五是杜家小姐平日浸淫話本，聽得陳家小姐言語間似是帶了些許敵意，卻是不知為何？不似凡人的大抵有著妖魔鬼怪仙等幾類，杜家小姐之風采便是連鄉嶺孩童也知曉，愛極話本好聽段子貪戀點心八卦嗜睡皆可，故杜家小姐實在瞧不出與陳家小姐有甚好聊，若是陳家小姐也是此類翹楚，該是另當別論。
    “老子說昨晚橫著進來今早能豎著的人，快給老子豎著出去，不然出去的晚了老子就讓你們都橫著出去！”老者提著哭天喊地的孩童一路罵罵咧咧地去了醫館廳堂，剩下沉默不語的杜家小姐與笑靨如花的陳家小姐並呆愣無趣丫鬟二人。
    “若是陳家小姐賞臉，該是要談上一談才好？隻是小姐如今晚起尚未進食，不若陳家小姐與小姐先回下榻之所，倒時再聊如何？”杜家小姐見陳家小姐眉開眼笑不住點頭，猜想此舉定是遂了其心願，不禁覺得好笑，此陳家小姐到得客棧不知還能夠笑得如此之燦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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