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腐草化螢  01 重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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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初,我最後問一遍。”
    淡金的暮色從大開的落地窗洶湧而入,將立於窗前的高大男人勾勒成明暗疊幻的剪影,沉沉壓進杜雲初的眼瞳。男人的嗓音已經十分低沉,隱隱醞釀著風雨欲來的怒氣,長期處於高位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讓少年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加慘白。
    “你,真的要忤逆我的意思,執意去藝考?”
    杜雲初略顯單薄的身體僵直著,大病初愈的模樣讓人看了著實有些擔心,然而他蒼白的臉上盡是倔強的神色,薄薄的嘴唇微微蠕動,聲音輕卻堅定:“是的,父親。”
    杜鳴山向前走了兩步,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兒子身上。他不知道向來優柔寡斷甚至有些軟弱的杜雲初什麼時候有了在他麵前固執己見的勇氣,雖然這固執的路不是他所樂見的,但是——
    杜鳴山微微眯起眼:“既然如此,杜家不會負擔你大學期間任何費用,你要從宅子搬出去,自己養活自己。如果不走我給你選擇的路,那就強得徹底些吧!”
    “父親!”杜雲初不敢置信地看著杜鳴山,黑色的眼裏露出一點驚惶來。他不想去商學院隻是要避開那個人,來與父親交涉前也做好了長期抗爭的準備,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
    這跟將他逐出杜家,有區別麼?
    “怎麼,做不到?”杜鳴山想到了另一層,此刻反而沒了怒意,走回書桌後坐下,自顧自看起了文件,隻剩低沉漠然的聲音響在杜雲初耳邊,“辦不到的話就老老實實再去學校學一年,明年重新參加高考。”
    杜雲初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他試圖用深長的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胸腔卻像被人重重砸中,泛起陣陣鈍痛。
    初夏的風從落地窗湧入,吹動少年漆黑柔軟的發絲,輕輕遮住雅致的眉眼。
    “哢”的一聲門鎖輕響,杜雲初有些茫然地轉頭望去,就見緩緩開啟的門後站著身著淺銀素花旗袍的美麗婦人,皮膚柔白,一頭烏木般的長發高高盤起,露出的頸項幹淨修長。不像其他貴婦身上的珠光寶氣,女人頸子、手腕甚至衣服上都沒有多餘的裝飾,除了左手的婚戒,便隻在耳垂上墜了兩顆瑩潤的玉石,色澤深厚光華內斂,卻是如佩戴者一般的高貴典雅。
    她在那裏,單單一站便是絕代風華。
    “……母親。”與婦人如出一轍的水墨眉目恭謹斂下,杜雲初輕聲喚道。
    容晚悠沒有看自己的兒子,視線與杜鳴山相對,杜鳴山從妻子一向冷靜通透的眼中看到了讚同,便知道她已聽到他們的談話,並且明了他的意思。
    得了愛妻支持,杜鳴山舒了一口氣。
    “若想獨當一麵,就憑自己的力量去曆練。”容晚悠聲音如琴清雅道出丈夫的心思,“否則即便依鳴山的意思從了商,也必不成器。”
    杜雲初捏緊雙拳,指節泛白,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像抵死掙紮的蝶。
    容晚悠涼潤的目光落在杜雲初身上,久久,忽地輕歎:“怪我沒多注意你的性子,還以為那些優柔怯懦等你長大自會有所轉變。”
    杜雲初唇線緊繃至毫無血色,每聽一個字便有無數情緒在胸口沸騰——不甘、惱怒、悔恨,還有自他醒來就不曾停止的驚懼後怕,生生堵得他無法吐出半個字來,隻有少年還未發育完全的精致喉結在優美修長的脖頸上下滾動,才將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顯露出些許來。容晚悠和杜鳴山都在看他,眼中露出相似的期許,杜雲初才是杜家正統繼承人,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希望這孩子能擔起這個責任來。
    “……我明白了。”直到夕陽的薄紅染上少年臉頰,他才低啞著聲音說道,漆黑沉寂的眼珠轉過容晚悠與杜鳴山的方向,仿佛下了什麼決心,站立間竟隱隱帶出容晚悠的氣勢來,“我會做好的。”
    他行禮告退,與容晚悠擦肩而過時肩背挺直得如同青竹,雋秀的臉上一派平靜,眼瞳漆黑如墨染。
    “雲初。”到底是做母親的,容晚悠最後叫住他,柔聲囑咐,“病去如抽絲,還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杜雲初聽到久違的關懷心中一暖,轉頭露了個純粹溫雅的笑容:“是,母親。”
    之後為書房中的兩人掩上門,一身淺色家居服一樣穿得如貴公子一般的少年慢慢走下樓去廚房讓女傭熱一杯牛奶來喝,等到捧了溫熱的骨瓷杯在手中,稍高的熱度溫暖了冰涼的手心,他才輕輕閉了眼,想起那個人。
    顧辰修。
    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
    顧辰修。顧辰修。顧辰修……
    那張麵孔像是已經深刻腦海,兩生難忘。
    瞳色冷淡的顧辰修。殺伐決斷的顧辰修。居高臨下的顧辰修。恨意噬人的顧辰修。
    一口一口輕啜牛奶,杜雲初嗜甜,牛奶摻了少許蜂蜜,此刻柔滑的流體卻在舌尖留下無法言喻的苦澀。
    恨。其實他一直想問顧辰修,為什麼後來他看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恨意。
    年少時的針鋒相對那人顯然樂在其中,喧鬧之間也隻是少年人耍的小性子,如何能招來那麼深的恨?又是從什麼時候他的表情隻剩冷冽,似乎自他去法國深造回來後……
    隻是麵對那樣的顧辰修,他始終問不出口。
    於是帶著這個問題死過一次,再重生,兩世為人已無處得解。
    ——是,他終於接受了自己又倒回來活了一次的事實。那刻入骨髓的七年流離,實在不像是昏迷兩天做的噩夢。
    現在是他十八歲的夏天,六月份的高考他剛剛因為一次莫名其妙的綁架而錯了過去,又因三天滴水未進身體虛弱生了場大病,將將恢複。這時離他考入T大商學院還有一年,他還未認識顧辰修,更沒有因為無意中聽到的一句話跟顧辰修針鋒相對勢同水火。
    一切還未開始,便有斷絕那些可能的機會,自蘇醒至方才與父親談話杜雲初都是抱著這個惹不起就躲的心思,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一世糾纏他已十分清楚,再重生幾次他也鬥不過顧辰修。
    萬一再招惹上他,萬一再萬劫不複。
    於是他向父親提出轉學藝術的要求,原本杜家這樣的世家便對孩子的修養頗為看重,杜雲初又繼承了母係的藝術天賦,自小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如今重拾對他而言毫不費力,缺的隻是父母的點頭應承而已。
    不學商,便將再遇見顧辰修的可能降到最低。那些恐懼絕望,他實在沒有勇氣再來一遍。
    可是。
    少年精致的臉上斂去了所有表情,隻剩地老天荒的安靜。
    母親說過那段話後,他才發現,他不甘心。
    原來,他還是會不甘心啊……
    他居然開始期待有一天能長成顧辰修那樣睥睨強大的男子,能夠毫無懼意地站在他麵前成為他真正的對手,而不是蜷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戰戰兢兢苟延殘喘,活著,但也僅僅是活著。
    顧辰修。他想,給我時間,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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