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一隻狐狸（三）
    蘇玉娘示意，兩位壯丁放人退出。
    得了自由，宋景淵三步並兩步地搶身到小廝身側，蹙著一雙俊眉小心翼翼的摟過了狐狸。眼下它蔫頭耷腦，任人擺布的樣子甚是可憐。
    像是快死了。宋景淵摸了摸它緊閉的眼睛，那條清晰的眼線下是一雙澄淨若湖水的眸子。
    仿佛周邊的人都不見了。他抱著狐狸穩穩地走出了房，像是哄窩在母親懷裏的孩子一樣，就這樣步出了箐玉坊。他可能已經忘了來此的目的，沒關係，他現在隻想讓懷裏的狐狸安心的睡一會兒。就像那個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樣。
    坊外夜涼如水，湖風吹拂起他的儒衫長袖，滿袖清涼，惟有胸口溫熱。天地蒼茫，此時也隻有一隻船，一個人，一隻狐。
    坊外人方走，坊內茶未涼。劉錫竹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帶宋景淵來箐玉坊本就不太好說，若被宋夫人從哪裏聽到了風雨，自己自此怕是要進了宋府的黑名單兒，而宋景淵也少不了一頓祖宗家訓及宋夫人的‘良苦用心’。現在倒好，也不用遮遮掩掩了，總會有人知道皇親宋家小公子在箐玉坊受了辱，哎，行為怪異是小，宋家麵子是大啊！不知明天外麵還會傳些什麼？一想到宋夫人從哪裏聽到別人說她家兒子心智不全的樣子，劉錫竹隻落得兩淚漣漣。
    且說這邊宋景淵抱著狐狸回了宋府。守門的平安正打著燈籠左右尋摸，聽見宋景淵的腳步聲立馬起了精神，顛顛的跑去打燈迎接。
    “小少爺這是去哪了？可把夫人給急壞了。”平安隨在宋景淵身旁，方才夜太黑，未見宋景淵懷中正抱著物什，現在瞧見了，一張嘴更是合不上了，“呦！好漂亮的皮毛。”
    宋景淵突然停住腳步。平安忙也停下了。隻聽闌珊燭燈下，宋景淵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你這個月的傭錢沒了。”
    平安突然走不動了。見宋景淵往前廳行將遠去，哭喪個臉，心道，都是多嘴惹的禍啊。
    前廳裏，宋母在等。小丫鬟雲兒站在廳外望著門口的方向，眼見宋景淵靠近，小臉兒立馬樂開了花，轉進廳裏說小少爺回來了。
    待宋景淵步進前廳，便見母親沉著張臉，心下歎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嘴上連忙道：“兒子回來了。”
    看！一闖禍就說兒子回來了，當人不知你這氣人的玩意兒是我生的似的！宋母心想著，未正眼看宋景淵一眼，“哼。”當我待見你！
    宋景淵心裏長草似的急，嘴上連珠炮似的不給宋母機會，“娘親，諸事容我明日再說。姐姐送回來的那株還丹草可還在？兒子急著救人。”
    宋母氣性未消，聞言不悅，“東西給了你還有救人之說。”一回身見兒子懷裏還抱著一個，遂問道：“什麼東西就敢往府裏抱？”
    宋景淵剛要脫口要救這隻狐狸，一句‘東西給了你還有救人之說’回蕩耳中。住了嘴，回道：“一隻狐狸。”後又扯謊道：“錫竹為護我被人打了重傷，兒子不想恩人枉死。”
    宋母一聽‘重傷’，憂色立顯，打量兒子未發現傷痕，問道：“可有受傷？”
    宋景淵心裏不安，抿了抿嘴，“沒有。”
    宋母按下心來，給宋景淵取了還丹草。本是吩咐讓人送去給劉錫竹的，但是宋景淵滿臉憂色，一定要親自送去，宋母勸不住，便喚人跟去了。
    宋府離書林坊很近，離劉錫竹的秋肆齋更近。到了門外打發了家丁，宋景淵抱著狐狸緊拍劉錫竹家門。聽到劉錫竹在裏麵應了一聲，下一刻門就開了。宋景淵絲毫沒有看顧將要‘枉死’的劉錫竹的自覺，衝進人家家門，自行把狐狸放在稍顯舒適的床上。
    “你從宋府來的？”
    “嗯。”
    “我以為沒有一兩月你出不來了呢。”劉錫竹打趣。
    宋景淵顯然不想和他逗貧，拿著手裏的錦盒，問道：“有碗和溫水嗎？”
    劉錫竹去茶室取了些水，又拿了碗。宋景淵道：“它還活著。”
    劉錫竹視線隨宋景淵看去，仿若披著晴雪外衣的狐狸正毫無生氣的躺在他的床上。
    “你真當它是能幻化人身的精怪？”這是他糾結的問題。
    宋景淵不語。兀自撕扯著還丹草，將碎片兒混入溫水中，隻是須臾，這草竟已不見身影，似是完全融進了水裏。
    劉錫竹在打量狐狸。宋景淵皺了皺眉，似是思索怎樣將還丹草喂狐狸喝下。
    片刻，抬頭，問劉錫竹：“你這裏可有酒杯？最小的那種。”
    劉錫竹歎了口氣，又給他遞了酒杯。
    宋景淵將狐狸摟在懷裏，將碗裏的還丹草一點點勻到酒杯裏，然後半斜狐狸的頭，手指支開那張緊閉的嘴，狐狸嘴巴上的絨毛搔人很癢。還丹草一點點兒進入狐狸的喉嚨，宋景淵怕狐狸喝不進去，每杯中間都會緩一會兒。
    床邊劉錫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看了看宋景淵臉色，有些提醒的口氣說道：“……那個，這個……好像不是‘姑娘’。”說完，盯著宋景淵的臉。
    沒成想沒有見到想看的表情，劉錫竹稍顯失落，又瞥了瞥宋景淵懷裏的某隻公狐狸。
    本以為宋景淵不會開口了，他卻突然道：“是人與否，公的母的，都是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