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6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咕嚕咕嚕,離開玉春堂沒多久,某人的肚子就叫了。
    靈兒聽了,倏地湊到他麵前,“你小子是餓死鬼投胎啊,每次事情一解決,肚子就開始唱空城計,”她一邊調侃,一邊嗯聲點頭,“我看以後就叫你‘餓得快’得了。”
    已經餓得兩眼發黑、饑腸轆轆的淩鳳翔也不反駁,隻是憨憨的笑,挺不好意思的。
    “鳳下樓裏的好酒好菜,足夠祭你的五髒廟啦。”靈兒說罷大刺刺的一掌拍上他腹部。
    “唔。”淩鳳翔有些吃痛。
    靈兒難得碰上一個和自己年紀相近的,就想逗著他玩。
    沐翛然失笑,“靈兒,別老欺負翔兒。”
    “鳳下樓的佳肴美饌,在下聞名已久,也想嚐嚐。”冷不丁地,祁寒鈺突然說道。
    步非聞言嘴角抽了抽,別說主子本就不好口腹之欲,況且還有什麼珍饈百味是主子沒嚐過的?步非在心裏嘀咕,主子,您想跟去就直說,這麼個蹩腳的理由,連我都聽不下去了。
    沐翛然看了祁寒鈺一眼,溫淡的道:“那便一起。”
    淩鳳翔看上去實在是餓狠了,隻是片刻功夫,他麵前已高高的堆起六盤碟碗,像一座小山丘,把他還在埋頭猛吃的腦袋都給遮住了,同時還不忘稱讚幾句,“好吃、好吃。”
    沐翛然好笑的看著他,“慢點吃,別噎著了。”
    還在大快朵頤的淩鳳翔顧不上說話,點頭如搗蒜。
    而方才說也想嚐嚐鳳下樓食饌的祁寒鈺,卻隻夾了一次菜便放下筷箸,兀自斟茶自飲起來,神情動作一派從容優雅。負責在一旁添飯布菜的四大花旦,彼此眼神交流間都是掩映不住的歎賞。
    咯,淩鳳翔打了一個響嗝,終於從“小山丘”後拾起腦袋,臉上是一副飽餐後無比滿足的神情,待看到自己眼前雜然陳列的碟碗盤勺時不由一愣,明白過來後,臉瞬間就紅了。
    “飽了?”耳畔傳來一句柔柔的輕問。
    淩鳳翔尷尬的抓了抓頭,低聲應道:“恩。”說這話的時候,他嘴角還掛著一粒飯珠,靈兒見此忍不住噴笑出聲。
    沐翛然很自然的抹去他嘴角的飯粒,“翔兒怎麼會跑到玉春堂當小廝了?你的親戚呢,他們沒收留你?”
    淩鳳翔俄延了半響,才慢吞吞的說,“大姨前不久剛產下一名男嬰,他們說沒有精力再來照顧我,所以……離開大姨家後,我、我肚子餓了,正好經過玉春堂,以為裏麵有好吃的……”頓了頓,又繼續道:“等付賬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吃一頓這麼貴,身上的銀兩根本不夠,那個惡婆娘便把我扣下了,逼我簽了賣身契,讓我以身償債。”
    “你果然是餓得快啊。”靈兒調皮的插一句,淩鳳翔聽言耳朵突然變紅了,“然後我就做了小廝,端茶送水不說,還有揩桌抹凳、掃地洗碗,做得一個不如他們的意就要挨鞭子,還不給飯吃。”淩鳳翔說到這臉頰鼓了鼓,聽起來他似乎對不給飯吃怨念更深。
    但沐翛然等人的注意點顯然不在這,靈兒心念一動,飛快的挽起淩鳳翔的袖管,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布滿一道道青紫鞭痕。
    沐翛然眸色微冷,靈兒氣得握拳,“老不羞的,給她一千兩黃金真是便宜了她,應該砸了她的玉春堂泄恨!”說罷有些為難的看著沐翛然,語氣帶上了一絲懇求,“救火須救滅,救人須救徹,公子……你就收下他吧。”
    淩鳳翔感激的看了看靈兒,隨即道:“翔兒願追隨公子,求公子成全!”
    “跟我們在一起可能會有性命之危,你怕嗎?”
    “有公子在,翔兒不怕。”
    沐翛然聽之搖了搖頭,“翔兒,我可以救你一時,卻不能救你一世。人活在世上,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你所能倚仗的隻有你自己。如果你有這個覺悟,我便收下你。”
    淩鳳翔似是有些懵懂,但依舊堅定的道:“翔兒有這個覺悟!”
    “好。”簡短的一個字卻很有力。
    淩鳳翔聞言小小的臉龐閃現出興奮的紅光,“翔兒銘記公子收留之恩,日後定當跟在公子身邊,勤奮練武,保護自己,同時也保護公子!”
    雲夢澤,迎雪亭。
    祁寒鈺此時正閉目仰靠在一張玉石躺椅上。
    朗夜風清,月皓星疏,月華銀光照進亭內,灑了他一身的清輝,如水流動。
    亭角擺放著裝銅炭的火爐,長案上放置著一個鏤空雕刻的藍釉薰球,薰球內燃著淡淡的龍誕香。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安謐、寧和。
    從鳳下樓回來後,祁寒鈺什麼話也沒說便來到這裏,揮退了左右護翼步非和冬青,讓他們恭候在外,自己則半靠在躺椅上,指尖輕輕的撫觸著手中的玉簫,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遠遠地,水榭回廊處,步非和冬青並肩肅立。
    “主子向來不喜擾鬧,這次收到請柬,我還以為主子突然開竅對美人有興趣,原來……還是為了沐公子。”步非歎氣,“甚至估算沐公子可能出門的時間,刻意繞道,就為了和沐公子一路同行。”見冬青對自己的話沒什麼反應,步非急了,“你說主子是不是對沐公子……”
    一直沒吭聲的冬青聽言,突然出聲打斷,“我隻希望主子不會受到傷害,隻要主子開心。”自從遇到沐公子後,主子便經常笑,那種笑是發自內心的、由衷的,主子笑了多少次了?冬青記不清了。他覺得天邊冷月似的主子,突然像個人了。不對!主子本來就是人,是不再像以前那樣縹緲、孤冷了,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步非一把攥住他的衣擺,“可沐公子是男的呀!”
    盡管聲音輕不可聞,又隔著老遠的距離,但即便如此還是清晰的傳入祁寒鈺耳底。
    眼瞼微微動了一下,祁寒鈺陡然睜眼,眸瞳霎時閃過一線暗光,暗光的深處,某種壓抑的情緒翻湧其中。
    剛才一直放空的思緒,在突然入耳的“可沐公子是男的呀!”那一瞬間被驟然拉回,祁寒鈺輕輕笑了,“是男的嗎,未必。”
    不經意的,想起三天前在這個亭子裏和沐翛然茗香煮茶,那時候,日光暖色都映落在沐翛然臉上,那光似也映進了自己的心底。
    他說,祁公子這麼說,翛然不請你喝酒也不行了。
    指尖習慣性的撫過管身的青龍紋路,“是啊,欠下的酒賬可該還了。”想到這,唇角又不自覺的微微揚起。
    然而這又何嚐不是另一個相見的理由?
    城北的醉鄉街,顧名思義,以酒出名,街道兩旁酒樓林立、繡旗相招,邀月軒便在這酒肆茶棚之間,與鳳下樓隔鄰著一條街的距離。
    天色向晚,殘霞隱隱,行走在醉鄉街上,空氣中浮躍著一陣陣酒的香氣,擦麵而來,當真是溫風如酒。
    在眾多酒肆中,邀月軒無疑是現今最紅火的一家。門前高高的掛著兩幅青色酒簾,左右各寫著: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故而命名為邀月軒。
    酒客提起邀月軒時,常常這樣形容:來時下馬聞香醉,去時騎馬抱酒歸。
    不過今日的邀月軒,卻沒有平常門庭若市的熱鬧,隻見門扇上懸著一塊木牌:歇業一天。
    蓋因百代醫仙祁寒鈺催討酒賬來了,軒主沐翛然特地歇業一天,以示倒履歡迎。
    酒桌上已端放著一壇好酒,兩人相對而坐,祁寒鈺自然的拿過酒壇,拍開封泥,清醇的酒香瞬間漫溢開來。
    沐翛然正要接過酒壇替祁寒鈺斟酒,祁寒鈺卻阻了阻,“我來。”說著替沐翛然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前幾日剛嚐過鳳下樓的佳肴,今天突然興起想喝一喝邀月軒的美酒,便不請自來了。”
    “祁公子客氣了,翛然說過要請祁公子喝酒,公子無論什麼時候來都無妨。”不說敬酒的客套話,沐翛然對著祁寒鈺舉杯一飲。祁寒鈺也端起酒杯,直接仰頭入喉,酒勁清烈,入喉綿澀,那種綿密的微澀感良久才散去,繼而馥潤厚醇,餘味悠長。
    祁寒鈺放下酒杯,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杯沿,“沐公子這酒可有名字?”
    “這酒名喚‘銷魂’。”
    祁寒鈺眉梢淡挑,“哦?不知是哪一種銷魂?”銷魂也分很多種,是臨去秋波那一轉,心搖神恍堪銷魂,還是?
    沐翛然抬眼看向祁寒鈺,緩緩的道:“黯然銷魂的銷魂。”
    祁寒鈺聞言愕然怔住,深銳的眼眸裏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沐公子看上去清冷淡漠,也有讓你傷心難過的事?”
    沐翛然目光微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世上值得傷心的事,很多。”
    “比如說呢?”
    “比如‘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沒來由的,前塵往事驀然浮上心頭,說什麼前緣盡消,不過是自欺欺人,想起曾養育自己二十年的父母,想起故友林超,沐翛然眼神黯了黯。
    祁寒鈺感到胸口一陣發堵,方才的綿澀感仿佛又湧上喉間,沐翛然那雙素來清淡的眸子,此時傷感、澀然、追惜諸般情緒混雜。祁寒鈺突然有些後悔問了這麼一句,想要抹去他眼裏的悲傷,“沐公子現下可不是獨酌,若是沐公子不嫌棄,這酒侶在下是當定了。”按捺下自己浮亂的心緒,半開玩笑的說,“古人雲:‘酒是色媒人’,指不定哪天在下與沐公子酒侶成眷侶呢。”
    沐翛然聽言心底微燙,知祁寒鈺是故意開此玩笑,不過眷侶兩字在他說來卻一點也不尷尬,可能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早就被他看穿了吧。這麼想著,深深看向祁寒鈺,再次舉杯,“你我酒侶相逢,今夜不醉不歸。”
    這句話說完,兩人都不再開口,各自手執酒杯,悠悠的對飲。沒過一會兒,酒壇裏的酒就要見底了。
    “惜君姑娘,麻煩你再拿一壇酒來。”
    話音甫落,酒窖的門緩緩打開,惜君手托酒壇從裏麵盈盈走出,來到沐翛然和祁寒鈺麵前,往兩人空了的酒杯裏斟滿了酒,又將酒壇放在桌上,便先行退下,在一旁擦拭酒具。
    酒杯在手,祁寒鈺卻未就口,反而不著邊際的問,“門前青簾上的字是沐公子題的?”見沐翛然點頭,祁寒鈺又接著道:“沐公子真令在下驚訝,詩作得不錯,字也寫得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筆致神逸飛動,風華流美之極。”說罷一飲而盡。
    “過獎。”沐翛然也一口喝幹,臉頰漸漸泛起酒醉的酡紅,“翛然已覺得有些酩酊醉意了。”祁寒鈺似也醉了,眼神變得迷離而漫散,喃喃的道:“玉膏酒灩,也不及你此時的豔色。”說著一同伏在桌上,緩緩闔上眼。
    惜君目光掠過醉倒在桌上的兩人,身形一閃,消失在門外。
    原本一醉不醒的兩人,卻在此時同時睜眸,對望一眼後,齊齊躡足跟上。
    鳳下樓二樓的一間廂房,一條人影翻窗而入。取過案上的鳴鳳琴後,立即躍牆而出,腳尖一沾地,便片刻不留在長街上奔行。
    突然,身後傳來一句清泠泠的話語聲,“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奔行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