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映紅館裏的伶人們都陸陸續續的都醒了過來，暖風拂過，透過一扇扇敞開著的窗子能看見一個個或對鏡上妝的秀麗側臉或認真吊嗓的翩躚身影。
    “喲，大紅人回來了？怎麼宋老板沒留你過夜？”一道甜軟的聲音傳來，卻帶著不懷好意的尖細。
    淺幽聽了，已經猜得到是誰，果然，再上幾層樓梯，就看見沐春正斜靠著欄杆，細長上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顧公子，小心台階。”淺幽輕輕看了他一眼，回頭對顧九辰柔聲叮囑，竟是理也不理。
    “本事真不小，路上還能勾一個回來。”沐春這才看見淺幽身後的顧九辰，臉色變了幾變，眼底升起一股嫉恨，也不管能得罪客人脫口道。
    “冬兒，快去把上次的龍井拿出來泡好，記得用那套青花細瓷茶具。”淺幽麵上依舊淡淡的，不急不氣。
    今天一大早就聽人說瑤台居的宋老板花重金請淺幽去唱戲，本來也沒什麼，可是宋老板是城裏首屈一指的富賈，出手闊綽，又是沐春的入幕之賓，但偏偏這次沒有請他卻請的淺幽。
    再聽那些小戲子嘰嘰喳喳添油加醋，沐春心裏本就委屈不痛快，現在淺幽對他又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更是怒火中燒，一下子擋住了淺幽惡狠狠的道：“我跟說話你聽不到！”
    他這一吆喝，屋裏的伶人們聽見了聲響，瞬間咿咿呀呀吊嗓的聲消失得一幹二淨，有幾個愛看熱鬧的甚至把臉伸出了窗外。
    “讓開！”淺幽撩起眼皮，對上沐春的眼睛，道。
    “你囂張什麼，都是一樣被人嫖的，你端出那副清高的樣子給誰看！”
    “你不喜歡，總有人喜歡，好歹那宋老板就喜歡！”淺幽一笑，說。
    “你！”沐春一聽，臉色黑的厲害，暗暗咬碎了一口銀牙，剛要開口就被冬兒打斷。
    “沐春公子，請讓讓，別擋著我去給貴客泡茶，灰灰都懂得道理，公子不會不知道吧。”
    話音一落，有人就忍不住笑出聲來，映紅館裏的人都知道，灰灰是後院裏的一條瘸狗。
    沐春的倆漲成豬肝色，突然揚手往冬兒臉上打去，誰知半空被橫出的一隻手牢牢握住了，力道大的叫他一聲悶哼。
    “放開我，這個小賤人竟然欺負到我頭上了，主子上杆子求人操，什麼花樣都肯陪著玩，養個奴才也不是好東西，果然賤人身邊都是賤人！”
    顧九辰聽了這番不堪的言辭，頓時冷了臉，寒聲道：“你給我閉嘴！”
    “……”沐春一哆嗦，悻悻的住了口。
    “這是怎麼了，沐春淺幽你們又鬧脾氣了，叫館主聽見了又該罰你們了。”聲音由遠到近，喘息有些急促，一看就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素秋公子，是他不好，是他找事，我們公子話都沒說倆句，他就出言不遜……”冬兒指著沐春，對來人恨聲道。
    “冬兒！”素秋對著冬兒一聲輕斥，又上下打量了淺幽，看他麵上沒有怒色，心下稍安，換了一副笑臉對顧九辰說：“公子，您大人大量，別和沐春這樣的東西計較，他們平時也是這般鬧騰的。”
    說罷，試探著覆上顧九辰的手背，想把那捏著沐春的手鬆開。
    手背上的涼意，把顧九辰的目光成功的引導了素秋的臉上，顧九辰微微皺眉。
    素秋，還真應了他這個名。
    白皙的有些過頭的臉，額上淺淺的美人尖，疏淡的眉，淺色的眼瞳，淺色的雙唇，就連指甲都是淺色的。正如他的名字般素淨，又隱隱透著一股晚秋的蕭索黯然。
    顧九辰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識的偏頭看了看淺幽，見他還是一派雲淡風輕，就放了手，對沐春說：“以後別讓我聽到你再這樣說他！”
    “是，公子。”沐春揉著自己的腕子，眼睛裏已有了淚光，不知是疼的還是嚇得。
    “淺幽，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輕這位公子進去。”素秋見沐春跑了，暗自鬆了口氣，衝淺幽笑著道。
    淺幽靜靜的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小秋要不要進來，雨前龍井呢。”
    素秋的眸子微微睜大，輕輕搖了搖頭，淡色的唇向上彎起，轉身走了。
    淺幽推開門，轉到屏風後，看著眼前的一盆清水，伸手觸了觸，看著順著指縫流出的水一時有些發怔，許久，甩了甩手，再從屏風裏出來的時候，冬兒已經泡好了茶，隻有顧九辰一個人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顧公子在想什麼，這麼專注？”淺幽笑著問。
    顧九辰抬頭認真的看著他，好似要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參悟透了似的，見他還是一成不變的掛著笑容，心中莫名有些火大道：“你就不生氣？”
    淺幽垂眸反問道：“為何要生氣？”
    “你說為何？他那樣說你，那樣不堪，正常人都忍不了的吧……”
    “公子錯了，他說的沒錯，淺幽就是那樣的人，隻要給的錢夠，什麼人我都願陪，什麼事我都願做。”
    “夠了！”顧九辰喝斷淺幽的話，站起身來看著他的發頂道：“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又何必那這樣的話騙我！”
    “公子又錯了，咱們隻見了兩次麵，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公子不會忘了吧，我是這裏的紅牌，那沐春為什麼罵我，就是因為我搶了他的風頭，搶了他的生意。”
    “你！”顧九辰氣急又無從反駁，嘴唇張張合合堪堪吐出一個字來。
    “嗬，別我氣著了？”淺幽抬頭看見他這幅張口結舌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雙手按住顧九辰的肩膀將他按回椅上，接著道：“是淺幽不對，不該與爺頂嘴，該打。”說罷，果真擦著自己的臉頰打了一下，不重，卻叫顧九辰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素秋就是那天台上唱戲的那個？”顧九辰撇開眼問。
    “嗯，就是他。”淺幽見他轉了話題，放心的在他對麵坐下。
    “看上去有幾分不一樣。”顧九辰回想了一下，若是冬兒沒叫出他的名字，自己真的難以把那天那個扮相嫵媚的貴妃同那個人聯係起來。
    “素秋這個人是最好的，不和任何人爭，真不適合在這映紅館裏。”淺幽看著茶盅上氤氳出來的嫋嫋熱氣，無甚表情的道。
    可是顧九辰就是覺得提起素秋時，淺幽的眉目間柔和了許多，也真實了許多。一直存在心底的疑問不知不覺就問了出來：“淺幽你是怎麼到這映紅館裏來的？”
    “家裏窮，吃不上飯，娘親早逝，爹爹去了後母，又生了一個弟弟，可是弟弟一病不起，於是繼母就把我賣了，給弟弟治病。”
    顧九辰皺了皺眉，對於這套明顯是胡編亂造的話很是不滿，默默地打斷他：“你不像是清苦家出聲，我看得出來。”
    淺幽對他的揭穿，沒有任何臉紅心跳，淡定的接著道：“公子眼睛毒的很，其實我是小的時候被人販子賣到這裏來的。”
    “也不太可能，人販子騙的多是孩童婦人，而你紅的時間不太長，定不是小時候就在這的，可見這個說辭也不太對。”
    淺幽看了他這個樣子，笑出聲來，有些說不下去，頓了頓，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淚珠才開口道：“我是被從小一起長大的愛人賣進來的。”
    說完，靜靜的看向顧九辰，眼神還是那般不悲不喜，隻是剛剛笑出的淚珠讓他的眼睛有些微微濕潤，平靜的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卻叫顧九辰愣在當場，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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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與曲徑通幽數牆之隔的早鶯爭春已是一片狼藉，沐春紅著眼睛，將桌上的東西掃摔到地上，由不解氣，狠狠的甩了自己的小廝一巴掌道：“那個賤貨有什麼好，憑什麼人人都向著他！我就是恨他那張臉，恨他那個樣子，都是躺著給人上的，憑什麼就覺得他高人一等！”
    “公子不要生氣了，為那種人不值得！”一旁的小廝捂著半邊臉，勸道。
    “還有那個素秋，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也能成映紅館的四大頭牌，真是都瞎了眼！”
    “嗯，別看他那個樣子，正不定背地裏使什麼狐媚子手段呢。”
    “淺幽，素秋咱們等著瞧！”沐春幽幽道，臉色森然。
    “公子，星兒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小廝湊到沐春耳邊小聲道。
    沐春原本還不耐煩，等他說完，臉上竟露出了個笑模樣，摸著星兒的半邊臉道：“好星兒，打疼了吧，是我的不對。”說完從頭山拔下一根簪子塞到星兒手中，溫聲道。
    “為公子分憂是星兒分內的事。”
    “好了，下去把臉上點藥，今個休息吧。”
    “我就讓你們賤個夠，自求多福吧，哈哈……”沐春看著那個興高采烈的背影，笑著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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