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站在窗邊，麵色冷漠地望著凝了一層薄霜的玻璃之外北歐的冰天雪地，幹淨純粹到冷酷的白色覆蓋遠處奢華的宮殿，裝點此處與皇室並不相稱的破敗寥落。
    他的身體有些虛弱。畢竟剛剛經曆的變故讓人心力交瘁。一夜之間從一個雖不受重視但也養尊處優的王子變成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被軟禁在這裏，整整三天隻有每日中午有臉色冷硬的仆人送來一點麵包和水吊著性命，還有被家族連累的生死不明的母親……他心底泛起無盡的憤怒恐慌，又是那麼無能為力。
    光潔而線條優美的額頭毫不在意地抵上肮髒冰冷的玻璃，淡金卷發麵容英俊的貴族青年輕輕閉上眼睛。
    會死的吧。
    明明他才是擁有最正統皇室血脈的王子，卻要在這種地方可笑地死去麼？
    優柔美麗的母親又會怎麼樣呢……
    心緒雜亂間，幾縷清潤的微弱氣流拂過鬢發，修有些驚訝地睜開眼——他並沒有開窗。
    哦，沒錯，窗戶還緊緊關著，剛剛那陣細小柔和的風像是錯覺。
    修抬手蹭去額上冷濕的感覺，轉身想去房間裏那張簡陋的床上休息一下。幸好那些混蛋沒有讓他睡在地板上，否則不用任何人動手他就能因為風寒或是其他什麼死得一幹二淨。修自嘲地想了想，視線觸及那張床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震驚和不合時宜的讚歎支配了。
    「上帝……」他混亂而迷茫地望著坐在床沿的陌生男人，「你……」
    ……過於美麗的生物。修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的美貌是否還能歸到人類範疇。那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纖弱的美，他能看出這個男人優雅完美的身體和淡然的表情中處處透出無可言喻的強大，但是除了美貌一詞他想不出還能用什麼來形容他。
    人類的語言真是匱乏。他的思緒往外拐了一下。
    「早安。」那個男人輕聲問候，像是任何偶然相遇的兩個朋友，他的聲音有點低沉，有點致命的魅人磁性，像某種樂器的音律漂浮在空氣中。
    意外的幹淨。
    修怔怔看了他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回答：「……早安。可是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
    男人想了想：「好吧，午安。」
    「……」修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突然出現在他房裏的陌生人……他望眼從外麵鎖上的房門，沒有被打開，守在這裏的下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在這種時候跟一個敵我不明的人溫和地打著招呼——好吧或許現在已經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但這個男人像是……某些地方有些不正常。
    「我想你誤會了。」男人看他一眼，他有一頭漆黑得像最濃的夜色的短發，十分柔順的模樣，額發下麵是一雙琉璃紅的眼睛，而他此刻就在用這雙像是妖精的眼看著修，眼神平靜，隻有語調中流落出幾絲不滿，「我很正常，隻是因為還沒有到中午，我才說了早安。」
    修有些不能相信：「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哦，抱歉。」男人柔聲說，「因為是第一次見麵，我放出了我的意識……當然你感覺不到。」
    修的腦中有些空白，他敏銳地覺察到有什麼正在脫離控製。他愣愣盯住男人，看到那張無人能及的俊美麵孔上露了一個輕得如同初雪的笑：「我們來談些別的吧。比如說，我知道你的處境不太妙。」
    修沒有說話。
    「當然，這個星球也不太妙。」男人繼續說，「很久以前我來的時候這裏還不是這個樣子，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也絕對沒有這麼糟糕。」
    是的，戰火在蔓延，除了北歐，已經沒有一塊幹淨地方了。
    男人視線轉開，望向窗外被模糊過的景色，那個方向北歐聯合王國的貴族議院宮堡建築恢弘華美，覆蓋著一層新雪，看上去美麗而靜謐。
    「那個地方。」他慢慢說道，「已經被叛變貴族掌控，國民議院也被嚴格控製，屠殺中死去的王族的血液染紅白雪……」
    「我討厭血。」修的身體因為從內裏滲出的冷意而顫抖。
    男人看著他，笑容迷人：「哦，是的，我也不喜歡。」
    「我為什麼還在這裏？」
    「你的父親預存在絕密網路中的王令已經傳遍北歐，他說，隻有他與現任王後的孩子才能承襲王位，否則就解散聯邦，而你的哥哥姐姐都死了。由於是直接公布給公民們，就算是首相也沒有辦法，公民們不是傻子，而且你知道你的父親比那個首相受人愛戴得多。」男人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們本想再在你母親的子宮裏偽造一個孩子，畢竟沒有生下來之前，誰都不知道它是不是國王的骨肉，不是麼。」
    修呼吸一窒，幾乎想要衝上去攥住男人裝飾著美麗繁複滾邊和精致寶石的絲質襯衣衣領，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天藍色的眼看上去潮濕而絕望，「……母、母親……」
    「哦，她因為受到玷汙，自殺了。」男人的聲音帶著樂律傳入耳中，有些安撫的意味。
    「同樣，也為了保全你。」
    男人說完這句，簡陋的屋內就陷入沉寂，冬季的風在窗外來去，叫喊聲越發宏大，像是鈍掉的劍切割著天地的血肉，這個世界，鮮血淋漓。
    那麼，你是誰，你想要什麼？
    許久，修抬眼盯住麵前的男人，他不會天真到以為這個人是特意來告訴他這些，而燒灼般的痛苦與憤怒快要把他逼瘋，他想如果這個男人是魔鬼他也會將自己的靈魂出賣，隻求能將那些罪惡的貴族一同拖入地獄。
    「我很高興看到你的覺悟。」男人微微笑著，「我不是魔鬼，事實上這是存在於童話裏麵的物種，如果真要說，大概隻有人類配得上這樣稱呼。」
    「我需要一個身體。」
    「而你的身體，我很中意。」
    修聽著，不是很明白，有些遲疑：「……什麼？」
    男人挺有耐心地解釋：「我可以幫你處理掉那些人，隻是你需要拿身體來換。換句話說我並不對你的靈魂感興趣……」
    「我怎麼能信你？」修事實上十分英俊的麵容緩緩繃緊——一個來曆不明身份不清的人索要他的身體，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遇上這樣的事，雖然他始料未及的事已經在盡情發生了，但他難道拿他的身體去做人體實驗？據他所知這已經是各國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可是在席卷整個世界的戰爭中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隨處可見的肉體冒犯貴族。
    人體實驗讓男人聯想到聯邦秘密設立的物種實驗室，他皺了皺眉，然後輕輕搖頭：「我不會把你送進實驗室，你們的進化鏈是封閉的，沒有任何價值。」
    修頓了頓，忽然冒出一個自己感覺荒唐但意外靠譜的念頭：「你是……寄生體？」
    作為一個生長在二十二世紀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像所有男生一樣熱衷科幻題材和政府宇航工程的二十出頭的青年，再加上靠著聯邦王子的特殊身份見過不少從天而降的特殊物種，他毫無壓力地猜測。
    他見過國家捕獲的一些寄生體，這在不小心落到地球上的生物中是最少見也最難存活的，但是重要的是，隻有它們需要別的生物的軀體。
    男人看他一眼：「不，我是從休斯諾星係來到這裏，但不是寄生體。我來的地方，聯邦統一對我的稱呼是教父。」
    X星係通用語與地球的語言係統相似度很高，這也是百年前他看中這裏的原因，他是聯邦的信仰，而從地球語言來說，他喜歡教父的意義勝於GOD。
    「聽起來像是很偉大的領袖。」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男人似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我需要你的身體，但是我並不需要你的同意，現在隻是出於禮貌……而且我知道使用別人的東西需要要支付報酬，那麼，你要接受我的報酬麼？如果我強行驅逐你的意識，哦，相信我，那會很痛苦。絕對不比寄生體交接器插入身體好多少……」
    「……你會幫我複仇，是嗎？」修聽出自己似乎並沒有別的選擇，反而冷靜下來，一直一團糟的思緒慢慢清晰，直到隻剩下恨意。
    「是的，我保證。」教父俊美的眉眼合迷人的笑意，對這個青年的接受能力還算滿意，柔聲安撫，「不要擔心，等到看過他們的覆滅，你再支付代價。」
    ——不會需要太久的。
    修看著他，又轉過頭去望了眼遠處的議院，胸口深深灌入又呼出的盡是高緯冷澀的空氣。
    無意再探究眼前的男人是什麼來曆，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憑依，與其枉死或是做那群貴族手下的傀儡，還不如孤注一擲。
    青年的聲音沉而沙啞：「那麼，記住你的話。」
    男人依舊在微笑，優雅而淡然：「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