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中是不帶笑的。
    段益身體倏然繃緊，幾乎控製不住想直接拔槍崩了他，最終仍是攥緊雙手將殺意壓下，身後兩個心腹眼觀鼻鼻觀心全當什麼都沒看見，上司的私生活做手下的還是知道的少些為妙。
    「景言傾……」這三個字是生生從牙縫擠出來的，像是這樣就能連那個可惡的男人一同咬碎，「你最好祈禱別落到我手裏！」
    「哈。」已經與他背對的男人短促地笑了聲，語氣輕佻，「其實我很期待……」
    「走！」段益不想再跟他廢話，硬邦邦地扔了一個字就邁步離開，未曾停步的景言傾唇邊扯出愉悅的弧度——像是將玩物捏在爪中任意折騰的獸，有種惡意的危險。
    景言傾去的地方，當然也是沈青瓷的病房。
    兩名軍人給他開了鎖後便麵無表情地分開守在房門兩側，其中一個提醒：「二十分鍾。」
    景言傾點了頭，推門進去。沈青瓷閉著眼聽到明顯不同於軍靴的腳步聲，心想今兒個可真熱鬧，但他現在誰都不想見，誰、都、不、想，特別是這個一開口他就知道是哪個混帳的家夥。
    景言傾進門之後看著背對門口側躺在床上的年輕男子，發覺他包裹在寬大病號服中的身體消瘦了不少，看上去隱隱有些一折就碎的脆弱，可那動作又被他做得極為優雅，讓人想起躺在掛著層層帷幔的華麗大床上等人侍奉的美麗貴族。
    他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看著一動不動的沈青瓷：「青瓷，你還醒著麼？」
    沈青瓷眼睫動了動，泛金的光澤像蝶翼上的磷粉簇簇而落，美麗不可方物。他本想裝睡不搭理這人，又覺得這麼一聲不吭替人坐牢太窩囊太憋屈，水紅色薄唇抿出平直的線條，他右手撐住床慢慢坐起身，金屬碰撞聲清脆作響，輕輕扯了下手腕上的銬子，沈青瓷偏過頭去，似笑非笑地看著景言傾。
    黑金瞳孔露出璀璨的銳利神色，微挑的眼角斜過，魅色橫生。
    喲，小貓被拔去的爪子，居然又長了出來？景言傾沒有在沈青瓷臉上找到熟悉的迷戀，一時說不上是驚訝還是驚喜多一些——眼前這人，與自殺前不太一樣。
    有毒藥之稱的沈青瓷無疑是魔魅惑人的，但是當魔性之中植入貴族般的優雅高貴，他在絕佳的融合點中變得更加迷人，特別是這個冷傲之中帶了十足魅惑的眼神，真是意外地合了景言傾心意……
    怎麼以前沒有發現這麼珍貴的寶石呢，還是說割一次腕能讓整個人脫胎換骨？
    景言傾黑沉的眸子中光芒閃了閃邁步想靠近，但腳尖剛動就被床上的青年製止了。沈青瓷歪了歪頭，黑發滑落掃過妖冶的眼角，輕輕眯了眼笑：「你最好別過來。」
    景言傾挑眉，也掀了唇笑：「我以為你看到我會很高興。」
    「哈……」沈青瓷像聽到什麼笑話般發出短促的氣音，眼神一冷，「唔，我該為你還肯來看看我這個棄子而感恩戴德嗎？」
    男人有些意外：「這樣跟我說話麼……青瓷，你後悔了？」
    「我沒後悔。」沈青瓷笑得分外柔軟迷人，「我從來就沒同意過，可沈青瓷那個傻子執意代你遭罪，我又有什麼辦法？」
    「什麼意思。」景言傾不是很明白地看著他。
    沈青瓷惡質地將剛剛在段益那裏吃的癟踢過去，一挑下巴，冷然：「字麵上的意思。」
    沉默半晌，景言傾問：「青瓷，你……人格分裂？」
    景言傾敢猜他就敢應，沈青瓷麵不改色地扯淡：「是。而且愛你如命的那一半，已經死了。」朝男人伸出左手，眼角合出溫柔的弧度望向露出寬大衣袖的層層紗布，像是真的在看另一個自己，長睫輕輕一顫帶出流金色澤，而後蝶翼般收攏，墨金眼瞳對上景言傾，「要看看麼？他就在這裏。」
    景言傾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著沈青瓷，許久，他輕笑一聲：「好了，不管你是精神出了問題還是後悔了，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哼。我知道。」沈青瓷收了方才的魅惑神色，縮回手的同時斜過眼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放心，我會老老實實幫你頂罪，現在你可以走了，以後也不用來了。」
    眼睛一轉落上窗台：「哦，把那花也帶走，我真討厭這個顏色。」
    景言傾走了，帶走了那束花，之後也真的沒再來過。
    十天裏沈青瓷除了一群麵癱的醫生護士一個外人也沒見著，他吃了睡睡了吃地養好了膘，然後就可以上屠宰場了。
    第十一天早上，段益帶著人出現在他的病房。
    五個高大冷肅的軍人往那兒齊刷刷地一站，房中壓迫感瞬間飆升，沈青瓷心想這陣仗實在太看得起他了。
    段益指尖掛著一串明晃晃的鑰匙，邊邁著沉穩的步子邊意味深長地笑了：「上路吧，大明星。」
    沈青瓷慵懶地靠在床頭看著他，姿勢優美得像隻血統高貴的貓，乖乖等段益打開手銬，他舒展開雙臂伸了個小小的懶腰，笑吟吟地道：「不給件衣服換麼，長官？」
    男人起身時看他一眼，漫不經心地把手銬晃得叮當作響：「不用，就這麼穿著吧，上了船可以換囚服。」說完斜過眼角居高臨下地笑了笑，轉向手下吩咐，「看好他，帶走。」
    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沉默著圍過來，沈青瓷墨金瞳孔露出高貴優雅的笑意，悠然地跟他們離開。
    走出醫院，聞了半個多月的消毒水味道終於從鼻端散去，日光明澈熱烈地落在身上，讓青年顯得有些病弱蒼白的肌膚仿佛一點一點鮮活過來。沈青瓷下巴輕挑迎向陽光，垂下的長睫宛若灑了一層金粉，動一動就能落下來的樣子。
    「快走。」軍人冷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同時他的背上被人推了一下，那人下手沒輕沒重，把沈青瓷推得踉蹌了一步，他忍不住回頭不滿地瞥過一眼。
    前方是一輛軍用越野，段益坐在副駕駛上撐著頭向外看，沈青瓷被四個人前後守住走過去坐進後座，其中兩個也一左一右分坐在他兩邊，段益從後視鏡看了沈青瓷一眼，對司機示意：「開車。」
    引擎發動聲中，沈青瓷眼神暗了暗。
    前方。
    所多瑪。
    罪惡之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