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九幽魔界
    一道道黑色煙霧懸浮在忘川河上麵，原本平靜的河麵，如今如同被煮沸的水，汩汩冒著氣泡，河水中心深凹下去，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中央不斷滲出黑水來，一絲絲擴散於紫色忘川水之中……
    子瓊站在忘川邊，看見昊天大步走來，鼇閩很是狗腿的跟在後麵，不禁挑眉，這條變成人形的龍是愈發卑劣了……
    不早不晚正好半個時辰，昊天還是一如既往的守時。
    剛毅冷徹，嚴於律己，他仿佛生而就是這世間法度。
    見昊天走近，子瓊便迎了上去，“子瓊謝帝君賜琴。”
    昊天看了一眼她，點了點頭，“不必，你用著襯手便好。”
    “自然襯手，此番去九幽正愁沒有武器呢，”她頓了一下，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正好趁此機會給棱音開封見血呢。”
    此話一落，昊天的眉頭卻微微一皺，子瓊感覺他臉色更冷了幾分，卻不知是何原因。
    “棱音本就煞氣過重，並不需要再添血腥，我贈你棱音……”他欲言又止，緊抿的薄唇，棱角分明，而他深入瀚海的眸子正看著她。
    “帝君？”她試著問道。
    “無妨，”昊天收回目光，眉頭卻還皺著，“走吧。”
    子瓊站在原處，昊天便是這般，她看他，總如看那隔著白霧的青山，窺到的永遠隻是青山一角，那橫陳七百年的時光，是阻隔在他與她之間的雲霧。
    他一下令，鼇閩立即變回了龍身，這一瞬間，耀眼的金光驟現，伴隨著巨龍的咆哮，層層金光逐漸黯淡，顯出的是巨大盤折的龍身，龍身周圍纏繞著白色雲霧，浩渺而虛幻，金黑色堅硬的龍甲泛著金屬光澤，偶爾夾雜有純金色的鱗片，鋒利的龍爪一把可以粉碎岩石，碩大的麒麟獸，堅硬的龍角以及銳利的利齒，棱角分明，長長的銀白色胡須，唯一不變的是那一雙湛藍色眼眸，宛如大海一般澄澈。
    又是一聲呼嘯，鼇閩展開背上的雙翼，巨大的純黑色龍翼泛著光澤，暗藏著的勁道蓄勢待發，這是應龍與普通龍最本質的區別，血統之中最高貴的存在……
    子瓊站在龍身下，鼇閩身形又見長了，此時她還沒有它的龍首高，子瓊發愣之際，昊天已經一躍站在了龍身之上，他正居高臨下看著她，麵色冷清，卻未見有不耐神色，他不發一語，可他周身淡淡的威壓，全然將他的所想表現地透徹。
    不敢繼續再站在原地發愣，子瓊歉然一笑，便隨他一般站在了鼇閩背上，卻發現他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她驚詫地蹙眉，有些猶豫。
    “別磨蹭！”他語氣稍顯不悅，他微微錯開她的目光，複而又道：“你還沒有那個本事不掉下去。”
    子瓊微微頷首，將一隻手遞到昊天手裏，另一隻手攀上鼇閩的龍翼，巨龍騰地而起，向著那個深深的漩渦衝去，周圍的景物飛速倒退，黑色的波濤自四麵擠壓開來，被薄薄的一層淡金色透明結界所阻隔，可結界卻無法阻隔淩厲的勁風，呼嘯的勁風宛如刀鋒一般掃蕩而過，撕碎空間地力道將結界嚴重扭曲，子瓊感覺五髒六腑都扭曲在了一起，若無結界保護，這力道足以將靈魂絞成碎片……
    周圍愈發黑暗，最後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感覺鼇閩一直在向深淵潛去，顛簸不已，子瓊反握昊天的手，長久握劍，他的手覆滿了粗糲的繭子，骨節分明卻充滿力量，蓄勢待發的力量，一點也沒有改變，仿若那幾千個在三清宮的日子，他也曾，像這樣，握過她的手……
    雖是前途不可期，心，卻無端安靜了。
    大約行了半刻鍾，鼇閩突然頓了一下，發出悶響，似乎撞上了什麼硬物，然後它以近垂直的角度快速上升，同時它靈活的龍身甩來甩去，好像在躲避什麼東西，子瓊半個身子不由下傾，她一手用力攀著鼇閩的龍翼，一手借著昊天的力道，子瓊明白昊天這麼做的緣由了，這樣崎嶇的路，若無昊天拉著她，她定會被甩出去，子瓊看著那一片漆黑，微微蹙起清麗的眉端，內心有些發怵，若掉下去，後果真是不可期。
    之後鼇閩好像鑽進了一個狹窄的石縫，岩壁上的石頭被撞地噼裏啪啦掉入黑暗的虛空之中，鼇閩東撞西撞，一路行的極為坎坷，最後它驟然加速，豁然開朗……
    水花四濺的聲音傳來，長龍破水而出，子瓊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一直都在水下，是因為有了結界才沒有感覺到水的存在。
    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隻是比起方才的死寂，此地上空有著幾點稀疏明亮，好像是夜空中的星星，鼇閩似乎是覺得方才一路憋屈了，它一聲清脆的龍吟，向著天空飛去，它在空中擺了幾個尾繼續升高，子瓊剛剛放鬆下來，卻不料鼇閩突然躁動起來，它用力掙紮，龍吟不複清脆，反而像是怒吼，它奮力扭動著龍身，力道大的幾乎要把昊天子瓊甩下去……
    昊天一把攬住子瓊，一手安撫著鼇閩的龍首，他扣著鼇閩的龍角，沉聲命令道：“鼇閩，下降！”
    聽到昊天沉靜的聲音，鼇閩似乎拉回了一點意識，它緩緩下降，可在距離地麵上百丈時，卻突然撕嚎起來，它一個翻身把昊天與子瓊從背上揭下，然後橫衝直撞，轟隆一聲撞上了崖壁……
    幾百丈的高度，這麼摔下去不死也要骨折，子瓊下意識用靈力護體，卻發現淡藍色的靈力一聚集就立刻流失，根本凝結不起來，子瓊看見昊天身邊金色靈力也如同流沙一般散去，她下意識喚道：“帝君！”
    “無妨，”昊天聲音平穩，不見慌亂，可他見懷中女子身體僵硬，不停召喚著靈力，藍色靈力如同流水一般在他指間穿過，最後流失，他握著她的手緊了幾分，用沉穩的聲音說道：“子瓊放鬆，別耗費真氣，別慌……”
    最後一字落下，兩人一齊摔入水中，濺起高高的水花……
    子瓊浮上水麵，嗆了幾口水，她抹了一把臉，這水徹骨冰涼，能讓她感覺冰涼的水可不妙，她是水神之女，修習的仙術又是五行之中的水係，一般冰寒之物對她並不成威脅，就好像能把人凍成冰塊的棱音冰弦，對她便不值一提，若這水對她徹骨寒，那麼修習金，火之術的昊天當如何？
    “帝君！”她厲聲喊去，黑暗之中看不清太多東西……
    久久不聞回聲，子瓊有些著急，“闕寰！！”，她下意識想使用靈力照明，可遠處的火光卻先亮了起來……
    昊天掌心的火光不斷跳動，映照的他的臉幾分蒼白，他有幾分艱難的出聲：“上岸。”
    看見他無恙，才稍微安定了下來，借著他的火光，子瓊依稀看清黑壓壓的岸邊在幾丈遠處，她朝他遊了過去，剛到他身邊，他就滅了火光，黑暗之中無意間碰到他的手，徹骨冰涼……
    兩人奮力向岸邊遊去，“怕死？”突然他的聲音響在耳畔間，寂靜的黑暗中，他深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如天幕間的一抹流光，伸出手，仿佛縈繞指尖，卻遠在天邊。
    子瓊不禁想，這是關心？抑或是……失望呢？
    想起方才的緊張，在他看來也許是她害怕吧，她搖了搖頭，有些自嘲的說道：“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怎麼會害怕死亡呢……”
    在地獄掙紮的人，死亡，不過是照進黑暗的一縷光亮罷了……
    他以沉默回答她，兩相無言……
    最後快到岸邊時她才打破沉默，“這水，被參了九幽司溟，所以才會如此冰涼。”
    “九幽司溟水……”昊天一字一頓緩緩念著這五個字，他眸色愈發幽深，預示著他內心的深藏的心機。
    “隻是純度不夠，雖沒有那種凍碎萬物的效果，可天地間如此冰寒之水便隻有司溟水。”她頓了一下，兩人上了岸，她才接著說道：“我曾在鴻鈞老祖的崖洞裏見過此水，而你在此處找到了邊裔典圖誌，也許帝君沒錯，與邊裔典相呼應的四神玉，真的在此處。”
    沒有四塊神玉相輔，邊裔典圖誌裏麵封印的力量根本拿不出來，那塊至寶也就是塊普通石頭罷了。
    “沒錯，神玉是在此處——”，昊天篤定地回答，“方圓百裏之內。”
    “方圓百裏？帝君你如何篤定……”子瓊疑惑的扭頭看向昊天，隱約有不好的預感，她說的此處是指九幽界，可他如可篤定神玉在百裏之內……
    除非……
    “子瓊……”昊天語氣一頓，難得見他語氣中有了一絲沉緩，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感覺那女子的目光灼灼看著他，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灼傷著他的心靈，“邊裔典圖誌已經認我為主，我可以感知四塊神玉的下落。”
    他知道邊裔典圖誌，是她一生的避諱，也是他們七百年再次相遇後，諱莫如深，心照不宣避開的話題。
    可邊裔典圖誌，他勢在必得！
    這話一說完，昊天就站起來去喚鼇閩了，留下一臉無措的女子。
    子瓊坐在地上，指甲深深嵌在掌心裏，她緊咬紅唇，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怎麼能夠……怎麼能夠……
    是有多大野心，有多需要力量，要讓邊裔典認他為主，他怎麼能讓邊裔典圖誌認他為主呢!
    早已猜到的想法，一經證實卻還是難以接受，若不是他，她一生都不想與那東西扯上關係。
    那個東西有多大的詛咒他知道的啊！
    得邊裔典者得天下，卻要為此付出巨大代價，自此一生，命主孤煞……
    邊裔典圖誌，第一次出現，神魔時代宣告終結，毀天滅世，強大的神魔二族就此湮滅……
    第二次出現，顓頊大戰血流成河，共工怒觸不周山，山河崩塌，水神一脈幾乎斷絕……
    這一次呢……
    他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從沒有告訴過他，水神共工，她的父神，曾是邊裔典圖誌的上一任主人……
    卻也因邊裔典圖誌而死！
    “鼇閩！”昊天的聲音將子瓊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鼇閩從天上轉急而下，轟隆一聲，龍頭砸在了地麵上，砸出一個巨大的坑，長長的龍身砸在水裏，尾巴不停的拍打水麵，濺起水花，鼇閩不斷低聲嗚咽，很痛苦的樣子……
    昊天快步走了過來，他手掌間亮著金色的光芒，十分明亮，淡金色光粒細碎地流失，宛如被風揚起的流沙一般，借著光，子瓊看見鼇閩不斷拍打水麵的龍尾上麵附著著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豆子大般的身子長著一口鋒利的白牙，它們嗜咬著鼇閩的龍尾，堅硬的鱗甲竟然被一咬既穿，滲出了大片血跡，而那些蟲子聞到血腥愈發興奮……
    而最為可怕的是那些蟲子被鼇閩的龍尾一把拍碎，竟然散成了黑煙，又重新凝結，不傷不死……
    子瓊想起剛才在水下時鼇閩就不斷在躲閃，這蟲子便是那時染上的吧。
    昊天也深鎖眉頭，他彎下身想要細看鼇閩的傷，卻不料那些蟲子一齊縮了一下，都向離他遠的那一端跑去，如同見了死敵一般，子瓊見此大喜，她看著昊天手上的金光，剛想提醒，卻不料昊天竟早一步行動了，他手中的光芒四射，向著鼇閩的尾巴上熨去，那蟲子如同見了天敵一般躲閃不及，生生被燒成了蒸氣，子瓊覺得手臂上有些刺痛，她挽起半截袖子，手臂上一道黑煙冒起，覺得神力流失的慢了一些，原來是此原因……
    五行之術，分為金，木，水，火，土五係：金、火乃純陽之術，水乃陰寒之術，木與土是生命之術，性屬中性，與她不同，人說術業有專攻，也昊天卻是難得的全才，可以通用五種不同屬性的仙術，可其中最為擅長的便是火與金，九幽是魔族留下的地方，自古魔族喜愛黑暗，性屬陰寒，所以昊天的純陽之術對他們而言是天生的克星，隻是……
    子瓊暗自調度了體內的靈力，方才靈力流失過度，現在雖是不再流失，可卻也沒有增長，體內僅存的靈力，連一層薄薄的防禦結界都無法凝成，她看了昊天，他靈力透支比她更甚，靈力過於透支會導致身體麻痹，無法動彈，現在他便是了吧。
    鼇閩已經顯回人形，少年的身子上傷痕斑斑，子瓊暗歎一聲，將昏迷不醒的鼇閩拖到了岸上，又回頭看了一眼昊天，見他臉色蒼白，半靠在地上，可依舊不吭一聲，堅毅而又冷峻。
    子瓊想，統禦四禦的強大帝君，他的修為在這九天三界已沒有幾人可與之並肩，上一次這位帝君受傷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可他戰神的稱號，卻並非幾句話並可說得清，在她那些追隨或者離開他的日子裏，他便是這樣，踏著滿地鮮血，枯榮白骨，一步步站在了萬人之巔，在那些重傷未愈的日子裏，明明自己苦不堪言，他的外表卻永遠冷峻堅韌的如同鋒利的鋼刀，不曾軟弱過一分一毫，這便是她的昊天。
    可正因如此，她永遠看到的，卻隻是他最鋒利最傷人的一麵。
    她收回目光，在這漫漫無邊的黑夜，神秘未知的地方，充滿凶險的潛伏敵人，她唯有坐在他身邊，守著昏迷的鼇閩，兩人一夜無話，但兩人心知肚明，保存力量，以及，等待黎明！
    如果，此地還有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