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你我之間,隻剩下緘默。- 韶光傾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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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8
-北歐 古德絲珂家族宅邸-
每次例行晨會後,櫻珞的母親,古德絲珂家的代理家主避開眾人,把自己關進一間屋子裏。屋內的擺設每一樣都很精致很值錢,可見屋主人的品味很高,隻是有些陳舊,似乎多年未曾更換。
King Size的大床上一個男人正在沉睡,他的身上連接著數十根管子,維持他微弱的生命。大腦的活動每一分鍾都變化著難以想象的排列方式,那是不能被任何外人知道的秘密,絕不能讓醫生進行腦內勘探。她親自幫床上的男人擦洗身體,翻身,按摩,虔誠而溫柔地做著妻子應該做的事情,十年如一日。所有事都完成後,她握住男人的手,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喉間的音調逐漸顫抖,眼中滾出了淚,她把精致的麵容深深埋下,嗚咽。
“你快醒來吧,我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好。”
仿佛一個奇跡,那樣低沉溫暖的嗓音,由於許久未曾開口而沙啞,並不十分清晰,卻能夠準確無誤地傳達。沉睡了五年的男人終於在一次一次呼喚中清醒,微笑望著自己的妻子。
“安妮,我回來了。”他有些艱難地說話,妻子早已淚流滿麵。
不要叫醒我親愛的,等他自己情願。
等待了五年,他終於情願。她漫長的守候,漫長的獨自堅強,終於不必再孤獨。
“哥哥……”他之於她,則是兄長那樣充滿無限安全感的親昵熾熱的愛戀,從未退卻減弱半分。
“叫我的名字,親愛的安妮。”他微笑引導。
“Ink……”她終於失聲痛哭,像個孩子一樣欣喜地撲入他的懷中。
櫻珞當天傍晚風塵仆仆地到達,隨行的是碧妖Ulrica。君祀慷慨地準了櫻珞的假,她明白家人的重要性。而厲野似乎……不是很願意見家長ORZ。
五年了,父親第一次那樣思念,那樣有落淚的衝動。櫻珞抱著他,不斷喊著爸爸,五年,她心中那點內疚感終於可以消失了。
家中因正牌家主的回歸而騷亂,被母親強勢地壓下,做過全方位體檢後,父親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家中事宜。
“珞珞啊,你會後悔嗎?即將毀掉貴族製度。”夜深人靜,Ulrica在她的房間裏打了地鋪,如此問道。窗外淅淅瀝瀝有些小雨,敲打在窗楞上。
櫻珞仰麵躺著,良久,聲音輕卻堅定:“怎麼會,貴族製度隻為天生命好的少數人提供好處,壓榨平民並以此為樂。我們是貴族中最底層的四姓貴族,比起平民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痛苦,生活不易,同級貴族的惡性競爭,上層貴族的欺壓,已經壓的我媽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古德絲珂家的旁係血脈不多,家族算不上大,四姓貴族簡直是個累贅。”
Ulrica笑了,細而狹長的眼彌漫著血紅色的大霧,“珞珞啊,你這樣會讓我爬上你的床的。”
“可以啊,一個人睡有點冷。”櫻珞平靜地回答,她在大腦中做著很多部署,沒有注意到Ulrica的不對勁。
“算了,我怕我一不小心吃了你。”
櫻珞收了心神,笑著打趣,伸出一條胳膊說:“喏,吃吧,記得要吐骨頭。”細滑敏感的觸覺幾乎立即攀上她的手臂,櫻珞這才覺察出問題,望向舔舐手臂的Ulrica,試探地叫了一聲,沒有回應。手臂上傳來一陣輕微的痛感,Ulrica的尖牙咬破皮膚,一縷鮮紅的血液沿著經脈向下蜿蜒。
“你這樣真像個變態的吸毒者,或許幾年前我也是這個樣子。”櫻珞若有所思,自言自語。Ulrica完全沒有理她,貪婪地汲取每一絲鮮血的氣味。過了很久,或許並不久,Ulrica如夢初醒地放開她的手臂,眼中濃濃的霧氣逐漸散去,依舊那樣明亮且妖嬈。他的襯衫剛好開到一個引人遐想的位置,當之無愧的頂尖美人,連櫻珞都自歎不如。她跳下床,蜷起雙腿坐在Ulrica身邊,展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隻是被人下咒了。”黑暗中很多東西都看不真切,櫻珞無所謂地笑笑,睡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置身牢籠。一瞬間,她的思緒回到了那時蒼冀族叛亂之中。她被俘虜,受刑,差點死掉,相比之下,同樣在囚室你,自己的處境已經很好了,好歹是坐著,沒有被吊在牆上。甚至連捆綁的繩子都沒有,可以在狹小的空間裏自由活動,甚至還有獨立衛生間!四周的特質材料使一切異能無效,天花板上有一個通風口,四周牆壁光滑,無法攀登。牆角的日光燈燈管內有許多斑駁的汙點,囚室裏隱隱透出下水道肮髒的氣息。被下藥綁架到這裏,四肢酸軟無力,腹部酸痛。
等了許久,一個故人進來了。
甚至不知如何開頭才足夠瀟灑,或許兩人不約而同這樣想。仲夏與櫻珞單獨處在一間囚室裏,相顧無言。
“好久不見。”仲夏開口,十分通俗的開場白。好久不見?是了,距離那個櫻珞深深喜愛的仲夏,似是已經隔了生死。愛是自然愛不起來,恨卻也懶得恨,櫻珞移開視線說:“好久不見,我這是在哪裏?”
“你在囚室裏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仲夏笑了笑,靠在牆上,“在你被帶到這裏的時候,彧霜城發生嚴重的洪災,很多人都說這是當地百姓違背天意所遭受的天譴呢。”
彧霜城的人民處決了當地政府,自行推舉城主,中央政府和上宮議院卻完全沒有動靜,這樣令人不安的沉默著,君祀從容應對。這一場天災,不僅可以成為政府重獲民心的契機,也可以成為點燃民眾怒火的導火線。君祀搶劫了政府派發的補給——雖然它們在派發的過程中也是有可能被一點一點搶走的——以另一種名義派發給災區,找人密切跟蹤前來視察的每一個政府官員,試圖找到一些把柄。
“可是,你並不是來跟我說這個的吧,讓我想想,是不是有人讓你告訴我一些事情?”櫻珞抬起頭安靜地問,她連動的力氣都沒有,這藥勁真強,“不過為什麼要告訴我呢?僅僅是為了給君祀提個醒?”
陰森的牢房裏,仲夏無聲地笑了,往事如昨,其實很多東西都沒有變。櫻珞還是那麼聰明,什麼都猜得到。
雲上城和海國。
傳說遠古時代尚昊建立雲上城,帝俊建立了海國,同時存在於綠西島的上下,翼族的分支羽族和溟流族分支鮫人都居住在雲上城和海國,可是漫長的時間洗禮後,雲上城和海國紛紛消失……這些事情她早就和簡單交談過,再聽仲夏說一遍,隻是堅定了心中的猜測。
“所以說,你們想要重新建立一個上中下三層的國家並把且曳城分離歸入雲上城?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櫻珞徹底迷惑了。
仲夏聳肩:“我們就是為了探究這個問題才把你帶到這裏來的,認命吧。”
“……認你妹!”
已經分不清時間的流逝不知道過了幾天,幾小時,不知道這一頓是早飯還是晚飯。櫻珞整日被困在狹小的囚室裏,像被遺忘在角落的破損的玩具。失去自由的感覺幾乎將她逼瘋,她麵對牆壁,自己對自己說話,說累了就倒頭睡覺,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恍惚。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囚室的門被打開,櫻珞茫然地看著水鯉站在門口,向她伸出手,身後空無一人。
“我放你走,去幫助小野,這裏交給我。”
“……”
“快啊,你現在隻能相信我。”
櫻珞如夢初醒似的跳起來,抓住水鯉的手,跑出牢房。走廊上彌漫著白色的霧氣,衛兵被迷暈了。櫻珞掩住口鼻,一邊奔跑,一邊聽水鯉有條不紊地交待:“我帶你去找那頭狼,然後你自己想辦法離開,隻要向左直走到頭就能使用異能了,再向右轉就能看到出口。作為回報,我要你逃脫後直接去彧霜城,明白嗎?”
櫻珞點頭,水鯉將她帶到一間簡陋的單人牢房門口,把牢房鑰匙交給她,獨自離開。櫻珞把自己鎖在牢房內,地上臥著一匹狼,碧綠的雙眼虛浮無力地張著,身上的許多傷口已經結痂,皮毛糾結在一起,滲著暗紅色的血跡。櫻珞抱住碧浪的頭,溫柔呢喃:“嘿,我來帶你回去了,起來呀,你不是威風凜凜的碧狼嗎?這樣弱算什麼?”她劃破自己的手臂,湊到碧狼的尖牙邊上,“喝吧,喝完就有力氣離開了。你放心,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來日我一定千倍百倍償還。可是你怎麼能這麼弱?拿出點碧狼的氣勢來啊!”
“親愛的Ulrica,快點起來,我需要你幫忙啊。”
她清晰地看見碧綠色地眼睛中摻雜了大量緋紅色,如血一般濃稠,粗糙的舌頭舔淨了櫻珞手臂上的血液,碧狼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很快塞滿了整個牢房。Ulrica掙紮著站起來,溫柔地看著櫻珞。她打開牢房的門,跳上他的背。凸起的,堅硬的脊梁仿佛訴說著關於碧狼的神話。
我靠,不是說異能無法使用嗎?這算什麼?
吐槽歸吐槽,櫻珞興奮的聲音幾乎被驚天動地的狼嚎淹沒,巨大的碧狼露出尖利的獠牙。
“親愛的Ulrica,快跑!趁他們趕來之前逃出去!”
“砰!”牢門被撞得粉碎,塵埃彌漫,留下一地廢墟。櫻珞咳嗽著,唇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Ulrica在櫻珞的指引下飛跑,狼尾掃過之處無一不成為廢墟,櫻珞被震得骨頭都要碎了,滿腔重獲自由的喜悅似乎都將從咽喉中顛出。她肆意地甩動蝶蘿,大門口的守衛來不及哀號就屍首分家。Ulrica一聲咆哮,監牢的正門如粉如沙般傾瀉。櫻珞卻毫發無損,隻是盡力保持著平衡,斬殺身後的追兵,她早就不會為這些人感到內疚和可悲了,反正殺戮這個罪名,自從踏上這條路起,她就坦然背負。而當初那個認真對她說著:“生命是很寶貴的事物”的人,也早已被時光塗抹得麵目全非。
身後的嘈雜聲拉回櫻珞的思緒,越來越多的人追過來。四重體的蝶蘿釋放者濃重的毒氣,身後的最後一道大門沉重降落。櫻珞大笑起來,毫無形象,笑聲回響在晴空之下,傳達到高遠的蒼穹之上,隨風飄散。她從狼背上跳下來,碧狼的身體鑄件縮回正常大小,Ulrica被淡金色的的光圈包圍,在路邊倒下,恢複人形,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身上卻還算幹淨。
櫻珞環顧四周,他們應該是處在米利奈爾的邊緣,稀稀落落的幾棟別墅是有錢人度假的地方。“無需遠行,也能遠離都市的喧囂,回歸自然”記得廣告裏是這樣說的。大約是晚上七點,沉寂的天空仍有一絲亮光,路上也沒什麼人來往。櫻珞扶起Ulrica,拖碧狼快速再生體質的福,外傷已經開始愈合,看樣子也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剛才小宇宙爆發,身體負荷過重。
米利奈爾最近的車站在三公裏以外,櫻珞沒來過這裏,隻是憑路牌找尋大致方向,身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況且大城市經常會改道,她並不確定能否順利到達車站。
“走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拖著你。三公裏路並不是很長,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天閑著無聊走了二十多公裏。”櫻珞鼓勵似的笑著,將Ulrica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他可有一米九!幾乎真的要被拖著走,Ulrica的雙目恢複了碧綠色,滿臉是歉意和無奈。當然櫻珞或許是看不見他的表情,她正在被一股強大的不真實感包圍著,努力剝開迷霧尋找去車站的路。
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花了好大力氣把我們捉去就這樣輕易結束了?她剛這樣想著,就被一個岔路口被迫打斷了思緒。當最後看到特快列車地車站時,櫻珞如釋重負到幾乎要癱軟在地,整整三個小時,終於可以歇一歇了。
三個小時,她已無法回憶當初的路。路牌不知道多久沒換了,遠遠不止三公裏的路程,為了不引起注意她施加了隱身咒,Ulrica的大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倒在候車室的椅子上長舒一口氣,而旁邊的Ulrica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心疼和歉疚。
“別這樣看著我,本來就是我害的你變成這副模樣啊!!”她突然睜大雙眼跳起來,把Ulrica嚇了一跳。櫻珞這才想起她還沒有買票,離發車還有十分鍾,幸好乘坐特快列車的人不多,銀行卡可以通過染色體驗證登陸。櫻珞一身在逃犯的樣子把售票員嚇得不輕,她不得不施了個咒語才搞到兩張軟臥票,她大力擁抱Ulrica,終於能回去了。
彧霜城這個夜晚特別忙碌。
親眼看著醫護人員把Ulrica送去救治後,櫻珞終於圓滿地在厲野懷中昏厥,經醫生診斷隻是體力透支,睡一覺就沒事了。厲野描摹著沉睡的女子美麗的五官,心裏那一點黛山明水的溫柔淺淺漾開,頃刻間日月也隱去了光芒。
你又在堅強給誰看?
櫻珞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厲野已經和哈利一起指揮前線的救援工作了,她從木板床上坐起來,還好已經習慣了,沒有柔軟的床墊精神也不錯。
叛亂之後中央政府一直沒有派人來接替深麥陽的位置,政府辦公樓已經被拆除了一半,因為災情而被暫時擱置,現在辦公地點在深麥陽被 查處的私宅別墅內,櫻珞現在就在一間客房內,或許也是唯一一間備用客房,各個部門辦公的地方都不大,別墅被巧妙設計,每一平方都被恰到好處地利用,緊湊卻不擁擠。聽說弗朗西斯原本是建築設計的特級工程師,且曳學院的畢業生,後來成為政治犧牲品下了獄,君祀找人把他保出來,之後就盡心盡力為君祀工作。
床尾放置的衣物是樸素的白T恤和牛仔褲,櫻珞把自己收拾整齊,從二樓走到一樓大門口,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陽光很刺眼,她微微眯起雙目,伸出手擋住陽光,她很久沒見到太陽了。赤腳站在門口的水泥地上,清晨的陽光落在手心裏,泛著微寒的暖。
“連襪子都不穿就跑出來,真是越長越倒回去了。”厲野呼出的熱風廝磨過櫻珞的耳畔,她驚得差點叫出聲,轉頭見到厲野時,很快又安心了,卻莫名地想到急切盼望丈夫歸來的小妻子。
“是自己回去還是我抱你回去?”
“我是你的搭檔不是你老婆,搞清楚。”櫻珞挪開腳步,突然想到一件事:“Ulrica在哪裏?”
“在醫院,你整整睡了一天,想必是累壞了,下午就可以見他。”厲野笑著扶住櫻珞的肩,“我要你和談談。”
櫻珞表示沒胃口吃早餐,他便不強求,看著櫻珞一臉拘束的樣子,又笑起來:“怎麼了,我會吃了你嗎?”
她的眼神漸漸茫然起來,慌張地說:“我回想了一下,完全想不起來了。從我被仲夏關起來,到水鯉救我出去,中間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不記得。如果你想問我為什麼會到這裏因為水鯉讓我過來找你我知道君祀派你過來在我回家那天或許你還”櫻珞抱著膝蓋,把臉埋在雙壁之間,語速越來越快。
“珞珞,抬起頭來,你在逃避什麼?”厲野不得不提高音量,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好。“我什麼都沒說你在害怕什麼?”他盡量使語氣聽起來溫柔。櫻珞似乎在那一時刻離他很遠,以他們之間的距離為半徑畫圓可以跨越整個宇宙。她又是從不叫苦從不落淚,能扛的不能扛的都死撐下來,咬著牙不喊疼的堅強。
“珞珞啊,其實我隻想告訴你,我好像愛上你了。”
她的身體明顯的僵硬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或許你覺得在你失去的記憶裏可能泄露了什麼對我們不利的訊息給對方,可是沒關係啊,沒有人會怪你。給你父母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我已經很清楚地向你的父母作出承諾,這場仗打完之後,隻要你願意,我就娶你。不管什麼預言上說的誰會害死誰,未來的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愛你。”
早就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暗戀他,堆積在心裏無處發泄和一次又一次被傷害的滿滿的愛,等到她終於要放下的時候,卻又像滿山遍野的野玫瑰那樣盛開。
好吧,什麼都不要管了,手邊的幸福總之先抓住再說。她想說什麼作為回應,可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仿佛語言已經缺失。抬起頭時看見厲野含笑的雙目,“我以為你會哭,看你那麼久都不抬頭,沒想到你的淚點已經飆到外太空去了。好吧,你先冷靜一會兒,我不急著要回答。”他從床邊站起來,卻被櫻珞死死地拽住衣角。厲野略顯詫異地望著她可憐兮兮的神色,頃刻間什麼都明白了。
一個溫暖青澀的吻落在唇角,向倉促的雨滴那樣含著迫不及待和少年的熱情。兩條無限延伸的鐵軌並為一處。層層疊疊的麥浪交織著金色的霞光纏綿到天際。三生三世的煙火點亮了月光。
君敘聽人說著水鯉進入地下牢房的時候,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請問,是否要將其帶回?”那人恭恭敬敬地問。“不用了,隨她去鬧就是了,找人暗中護著。”君敘擺擺手,“對了,她回來之後叫她過來一趟。”他又補充道。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麵前的文件,速度極快,那是君家某一任家庭教師引以為豪的特殊技能,隻有君敘和君祀深得其傳,別人需要看一個小時的文件他們隻需要二十分鍾,他將大批大批文件中的化學名詞記住,在大腦內整理歸納,得出結論。
本來和深麥陽合作,借助他的私人潛艇尋找海國,研究水鯉體內的鮫人基因,沒想到全被櫻珞那個小丫頭破壞了,幸好及時將潛艇裏的數據全部搬運,隻是可惜了軍火庫裏的機密文件,不知道有沒有被她看到。
果然彧霜城和且曳城都是海國和雲上城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一定要想辦法從綠西島把兩座城分離出來,可是怎麼辦……君敘重重地合上文件夾,帶有手機功能的手表突然響起,正方形的觸屏上顯示一個來自且曳城的陌生來電。
“阿敘哥,我好想你啊。”親親熱熱的,少年幹淨的嗓音是君敘驟然置身冰窖。是他?為什麼會是他?他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為什麼?為什麼都過了那麼久了,又出現了?
“你以為我死了?也難怪,是阿敘哥親手殺了我嘛,阿姐在一旁看的時候心都碎了呢。”
君敘沒有回答,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沒有雲上城和海國,沒有水鯉在地牢裏的小動作,沒有彧霜城的人為災難,什麼都沒有了,耳邊響起 尖銳的轟鳴,衝破雲層,在茫遠的高空發生一次劇烈的爆炸。
“可是我回來了,從地獄裏。期待吧,我們很快會重逢的。”少年愉悅地說,單方麵掛斷了電話。
阿述,阿述,阿述,阿述,阿述,阿述,阿述。
對不起。
水鯉忐忑地推開辦公室的門,他正在處理文件。水鯉接了一杯水遞到他手邊,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襲擊了,水杯打翻在地,溫熱的水滲入柔軟的地毯。他抱得那麼緊,幾乎要折斷水鯉的骨頭,她吃痛叫出聲,卻沒有掙紮。君敘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從來都是那樣從容不迫,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會有絲毫差錯。
“阿敘?怎麼了?”水鯉焦急地問著,君敘把頭埋在她烏黑的發中,洗發水的香味能使他有些微的鎮定。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水鯉奇怪地問。君敘的聲音已近乎嗚咽,水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能使君敘後悔一生的人。
“ 阿述!阿述他回來找我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殺了他?我不想殺他的啊……”
是了,就是他。水鯉的心沉了下去。親手結束君述的生命是他此生唯一也是最後悔的事,午夜巡回的夢魘從未離他遠去,那是唯一可以使這個男人驚慌失措的事。
“阿敘冷靜下來,或許是別人為了打擊你故意合成的聲音,或許不是真的……”她單薄地辯解安慰著,借口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懷抱鬆了一些,他沉默許久,靜謐無言。他說:“水兒,水兒,求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隻有你了,求你別走。”他那樣高傲的人,生平 第一次請求,也許很快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水鯉會堅決地推開他說不。
他沒有見到水鯉眼中的目光溫柔而充滿絕望的愛意,她輕輕推開君敘的擁抱,踮起腳,在他唇上印下莊重的承諾,“我不會離開,生生世世,我一直在。”她此刻才終於感到絕望,麵對一個給她的家鄉帶來災難的人,麵對一個企圖分裂綠西島的人,她寧願與全世界為敵,她可以拋下一切,隻要在他身邊,愛他。
這樣義無反顧的愛,使水鯉陷入絕望中無法掙紮,可她從未想過逃脫。
君敘用一個吻回應她,更加纏綿,更加熾熱,更加,絕望。
什麼都不要管,這一刻就是永恒,跳過日月星辰,亂了地老天荒,未來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不要,隻要懷中這一個人,隻要這一刻亙古 ,隻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在辦公室的門外站了一會兒,壓下寬邊禮帽。他回到實驗室的地下,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女孩。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不是嗎?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犧牲自己的。”
海藻般濃密的長發已經陷入地磚的紋路。
“話說起來,我還沒有名字呢,你幫我取一個吧。”
“……”
“Alice?”
“那個夢遊仙境的愛麗絲?真是個好名字,跟我小時候很像呢。謝謝你。”
一位巡視災區的光源被爆出意圖猥褻災區婦女未遂,人贓並獲。惡心被曝光後,幾小時之類,網絡的點擊率已經過億。所有人都在痛罵這個喪盡天良的家夥,而櫻珞卻冷笑著一個電話打給君祀,又絕口不提這個心照不宣的小陰謀。
“你們到底什麼時候動手,我都快等不及了。救災任務是完成的差不多了,可是重建至少需要重建一兩年吧。”
“驚蟄,等到驚蟄那天,先把君敘想要得到的且曳城和彧霜城弄到手,然後漸漸擴大版圖。”
像急躁的小孩歡天喜地地期盼著陽光燦爛能夠出去玩的日子。
救災帳篷裏睡和速食麵的發放不夠人手,櫻珞閑來無事前去幫忙。角落裏有一個發抖的老人,沒有人注意他。櫻珞把麵泡開,帶著一條毛毯走到老人身邊,才發現他一直在不斷胡言亂語。說著“不要問我”什麼的,像是受過很大驚嚇一樣。向周圍的詢問,才知道他確實是個瘋子,瘋了二十幾年,有時嘴裏一直嘀咕著“鮫人”之類的話,還一度被軍隊追捕過。
櫻珞幾乎要叫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這裏就有人知道鮫人的存在,她簡直想把老人當場捆回去仔細詢問。她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耐心地等他把麵吃完,不動聲色地走出帳篷想辦法,卻看見身後跟出來的老人,瘦骨如柴的身體上裹著一條寬大的毛毯,簡直有點滑稽。
“你在裝瘋?”櫻珞忽然明白了。
“我隻是想要自保而已。”老人溝壑縱橫的臉上浮現出精明的微笑,櫻珞望著這張臉,心中滾過無數個回答,最終她隻是順著老人的意思 問:“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見帝俊的後代。”
“誰?”櫻珞真心誠意地困惑。
老人特別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你身邊那個溟流族人,不就是嗎?”
果然是他,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櫻珞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假裝懷疑:“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你找他做什麼?”
如她所料,老人高聲叫起來,沒有半點飽經風霜的老者應有的穩重淡定:“普通人?!他怎麼可能是普通人?他是所有鮫人唯一的希望!見鬼!普通人?!”
“你們在說誰?”又一個聲音加入談話,厲野攬住櫻珞的肩,她已經對這個老人無語了,衝著厲野露出一個“這還用問嘛”的表情。麵前的老人幾乎激動得不能自持,顫抖著雙手,眼裏甚至泛出點點晶瑩。厲野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太誇張了沒有觀賞性。他繼續和櫻珞聊天。等到老人終於從激動中恢複,櫻珞已經把他們剛才的談話複述了一遍。
“帝俊的後代啊!海國複辟組織所有人都期待你的蒞臨,請一定,一定去見一見他們!”
“你認錯人了。”厲野懶得理他。
“怎麼可能認錯?!我出生和存活的所有意義都是為了尋找你,決無認錯的可能!你是所有鮫人的希望,請你一定要認清自己的身份,感知到你的存在之後組織裏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到這裏!”
厲野將信將疑,卻聽到櫻珞不滿地小聲嘀咕:“難怪會發水災呢……”他撲哧一聲笑了,頗為認同地點點頭。他聽著老人結結巴巴的解釋,終於軟下心腸,“好吧,就隨你們走一趟。”他對自己一身本領還有點自信,不見得就會被傷害。厲野牽著櫻珞的手跟著老人走,她卻不肯動。
“怎麼了?不願意?那我就不去了?”厲野以為她不高興,或許聽到身邊的人一個個身世都那麼離奇,心裏總會有點落差吧。
“不,你去吧,我不喜歡那裏,聽起來很不舒服。”櫻珞推脫著,臉色看上去確實不太好。厲野隻當她使小性子,由著她去。鬆開手,在她額前親昵地留下一吻。
吻別是嗎?櫻珞苦笑,目送厲野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轉身,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