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通州
    “請別這樣，阿繁隻是一個小小的人物，承受不起您的愛意……”
    “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肅沒有收回的意向，這事是肅個人決定的事，不關阿繁的事，但是，請聽著，終其一生，阿繁注定是肅的追求。”
    猛地驚醒，斛律繁嚇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自己還在車上，這就證明方才隻是自己做夢罷了。還好，但隻是還好。夢中，高肅的神情是那樣的堅定，認真，眼底甚至閃爍著瘋狂的光芒，讓她在清醒時還驚魂未定，久久散不去的心悸。
    “這夢……是什麼意思……”
    莫不是這些天和高肅在一起，總覺得氣氛曖昧，才使她做這樣一個夢？可是，高肅到底做什麼了才讓她生出這樣的心來？太可怕了，做為一個熟知曆史的她來說，如果和一個已知他死期的男人談戀愛，不就是談一場名叫‘悲劇’的戀愛嗎？
    不，她不要，這太可怕了。她不要注定就是悲劇的愛情，她要有幸福結局的愛情。所以，不管做的這個夢是否成真，她一定將一切可能扼殺在搖籃中。
    “斛律氏，”嗯？“阿繁。”嗯嗯？斛律繁撩開簾子，柔美的臉龐映在眼中，她微愣，欲放下席簾的手頓了頓，最終沒有鬆開。“殿下，找阿繁何事？”高肅在她掀開簾子後，便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她，他發現，這個斛律氏阿繁小姑子的眼裏突然看不見對他的驚豔與迷戀，它們變得十分的清澈，明亮。
    他壓下心中的迷惑，對她笑道：“阿繁，在這個分岔口肅要往兗州而去，妳要到通州，路上要再走上七八日，肅會安排個人護送妳的……”
    斛律繁連忙打住他的話：“不用的，殿下。斛律府已經為阿繁安排好了，請殿下不得為阿繁費心。”
    高肅定定看著她，看得她頭皮發麻，訕笑幾聲，欲解釋時，他驟然笑開，那清冽的聲音朗笑起來顯得十分清爽好聽。
    “那麼，再見。”
    其實，像斛律繁這樣打斷高肅是一件十分之失禮的行為，高肅完全可以以此為由而懲罰她，但是，斛律繁很意外，以蘭陵王的身份，高肅卻沒有這樣做。
    ——真的和傳說中寬厚仁和，煥發著溫暖的人性光輝。
    就是這樣的蘭陵王，才不由得讓人心生敬佩。
    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功高蓋主，禍必降之。這就是北齊蘭陵王，高孝瓘的人生。輝煌的頂點，往往有可能是悲劇開始的起點。
    想到此，心揪的生疼。明明是一個曆史人物，明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因為她重生在北齊，但是，因為她……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她，是為什麼心疼？她，是為什麼心悸？她，又是為什麼總感到……害怕？
    手握成拳，實在是想不通。怎麼也想不通。隻是見過三次麵而已。隻是這樣而已。斛律繁想得咬牙切齒，恍惚之間，牛車一晃，她竟險些撞上車廂壁。
    “叟，發生什麼事了？”
    車外的江叟嚇得臉色發白，期期艾艾：“女郎，沒事。隻是……差點撞上人了……”
    通州的分界石就在前麵不遠處，隻要走過這片不算大但也不小的竹林。斛律繁的牛車前麵赫然擋著一匹棕紅色駿馬，馬鼻子粗粗噴出一口氣，健美的四蹄原地踩踏，馬背上坐著一個腰板直得跟從軍營裏出來的精兵一樣筆直成一條直線，他的頭發偏棕色，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頭發被高高束起，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瀟灑之意從他那一氣嗬成的頸線流露出來。
    他的側臉菱角分明，十分深邃。抿成一線的唇略白，那蹙起的眉毛更讓他看起來很有威望。
    他目光灼灼，臉上明顯閃過一絲不悅。
    斛律繁從車裏出來，就看到這副畫麵。以這樣的情勢來看，貌似這些人是在堵騎馬的男人。目光順過去，男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她也大方的看上去，但是，那些人開始叫囂了，男人扭頭，錯過了和她視線碰觸。
    “請郎君隨我們回去！”
    是自己人？斛律繁想道，抬首望去，男人似乎加重了戾氣，目光一沉，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家女郎，我禰羅突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禰羅突……？聽起來很是鮮卑族人。他的自稱讓斛律繁這才發現他長得確實與漢人有些不同，但是，他的五官雖然深邃，可偏於漢人秀氣的相貌，讓他看起來鮮卑族的特征並沒有那麼突出。這才是斛律繁最先沒能看出他是鮮卑人的原因。
    “對不起，禰郎，女郎說了不管什麼原因都必須將你帶回去。”看來，他們真是滴水不入的頑固啊。還有，什麼叫‘禰郎’？噗，這名字叫的好……斛律繁看戲的習慣，就是愛評戲。
    “就算禰羅突的荊人前來尋找，而這時的禰羅突也要隨你們回去嗎？”
    啊？還不待斛律繁和江叟反應過來，眼前黑影一閃，那個坐在馬背的男人已經在斛律繁身邊，甚而親昵的摟著她的肩，隱去大半容顏的將她壓向他的胸懷，不顧斛律繁的掙紮。江叟和那些人聽到這話，不置信的瞪大眼睛。江叟更是氣得作勢要撲上來趕走這個莫名其妙的登徒子。
    被男人一記狠戾的眼神遏止動作，嚇得江叟渾身發抖得差點後退掉下車。
    那些窮追不舍的人麵麵相覷，最後似乎是帶頭的男人點頭，雙手抱拳，道：“不知禰郎已有妻室，方某在此向禰郎道歉，請禰郎不要見怪。”
    在魏晉，有家室的男人，不能染之。
    那些人走後，斛律繁一感覺到挃捁變鬆，立刻用力推開男人，自己不慎的後背撞上車框，疼得她咬牙。近看，男人深邃的五官有幾分稚嫩，他用很奇怪的眼神凝視她。斛律繁眉頭一顰，小聲喝道：“看什麼！登徒子！”這家夥真的很失禮。
    男人噗哧一笑，眉眼彎彎，他的五官在笑開的時候顯得十分帥氣，但這並不讓斛律繁忘記男人之前對她的無禮。
    “下去！”她遞給江叟一個眼神，後者立即上前：“這位郎君，請你下車，我家女郎還有要緊的事兒，耽誤不得。”
    男人赤裸裸的眼神讓斛律繁非常不舒服，怒瞪一眼，轉身進了車內，將那個人拋之腦後，等待牛車的再次前進。不一會兒，車身微晃，走起來了。
    趕在日落前，火燒雲的傍晚時分，那輛牛車終於晃進了通州城。
    江叟跳下車，說：“女郎，我們到了。”
    斛律繁爬出車廂，欲下車時，餘光發現牛車後麵還跟著那個騎馬的男人，男人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在看她。斛律繁又是眉頭輕蹙，看過去，這時，從刺史府裏跑出來一個人，斛律繁微側目，沒讓她和他的目光碰觸。
    “女郎回來啦，快請進，郎主出去了，隻怕還要有一會才會回來。請讓婁嫗為妳帶路。”
    婁嫗是她逝去的母親的陪嫁丫頭，在她小時候也曾細心照顧過她。婁嫗看見斛律繁回來了，心裏就是一個激動，兩眼淚濕，直直凝視著這個與夫人七分相似的小姑子，她仿佛看到已逝去多年的夫人回來了一樣。
    “婁嫗辛苦了。”斛律繁對於這個對自己充滿真摯情感的婁嫗，心裏也柔軟了一塊，握著那老如樹皮的手，輕輕拍了拍，笑道：“婁嫗，妳過得可好？”
    “好好好……”
    男人高高在上，俯瞰著那個身段優美的小姑子走進刺史府，消失在他的眼前，嘴角微微勾起有趣的笑意，大手一拉韁繩，調頭就騎馬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