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聲，滴答滴滴，小雨滴躍過屋簷輕敲石欄。一年四季如春的桃池下連日雨是常有的事情。
    剛換好藥的陳辰看了眼不遠處木桌上的紅色紙函，黑如曜石的眸子暗了下去。遣開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左雱，回想起來到桃池之後，似乎有什麼事情一直被忽略了……
    雨水衝淡了夾在風中的桃花香味，微風中帶上了淡淡的草香與水霧，讓人不再感覺甜膩。百無聊賴地推開窗戶，發現對麵的窗戶也開著，這個發現讓陳辰暗下去的雙眸微微亮了一下。
    隻見那名長發及腰的秀氣男子伸出修長的手指，往棋蠱裏執起一枚白棋，隨後輕輕把棋子扣在了前麵的棋盤上。來回反複了幾次後，男子不再扣棋，而是把棋子夾在了兩指之間，久久不下，似乎是陷入了困局。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白衣男子並沒有抬頭，仍專心致誌地看著棋盤。
    “怕擾了閣主的雅興。”門外傳來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
    “嗯哼~本閣主倒沒想到你這毛孩兒還有這般心思。”莫茝苧挑了下細柳秀眉，這毛孩兒是何時學會如此睜眼說瞎話了？
    “呈閣主照料，本官才免受刁民騷擾，及時就醫。這點心思若沒有則是萬萬不可了。”門外的陳辰笑了笑，說話不卑不亢。倒讓莫茝苧有點無言以對，到訪都是客，廂房門又開著，不請他進來反倒說不過去了。
    “不知陳大人對棋奕是否有興趣？”莫茝苧終於抬頭看向陳辰，笑道。
    “略知一二。”
    “如此甚好，本閣主自執被困其中，可請教？”
    “恭敬不如從命。”
    陳辰走到棋盤前坐下才發現這棋盤有個怪異之處。棋盤上隻有白棋無黑棋，而與白棋對峙的是一粒粒小石塊。此時棋盤上的白棋進攻趨勢很強，無奈的是石子飄忽不定，攻守兼備，又有一些大石子作後盾，覓不見石子軟肋，白棋隻好暫停觀敵。
    掀開蠱蓋，陳辰伸手夾出一枚黑棋扣在棋盤上，笑道：“棋盤有白便有黑，黑白不分離。”
    “若出現了黑白之外的石子呢？”
    “不礙事。”
    陳辰淺笑著，連下幾枚黑棋後，棋盤上的形勢變化為石子被黑棋堵住了後路，隻能迎戰來勢洶洶的白棋，原本以為能與白棋拚個你死我活，怎料那些原本作為後盾的大石子卻變成了默默退出戰鬥圈的偽棋。
    “嗬~有趣。你覺得他是有什麼寶貝，能讓這些大塊頭兒如此護著？又是什麼讓你覺得那些大塊頭兒會隔岸觀火？”莫茝苧見困局被破，眯起雙眼笑得如夏花絢爛。
    “有利可圖，你需我供，如此便可。至於見死不救，本官倒覺得這是在坐山觀虎鬥。”陳辰說完又扣下一棋，棋盤上的形勢竟變成了黑白兩棋前後夾殺石子。
    “你這毛孩兒……”莫茝苧斜眼看了一下對麵悠然自得的陳辰，喃喃一句後從棋盤底抽出一張紅色紙函，輕啟朱唇道：
    “想必你也收到了吧？怎樣？是敵不動我不動還是先下手為強啊？”
    “敵已動，也下手了，莫閣主不記得了？”
    “嗯哼~本閣主隻是好奇，倒想知道陳大人會如何應對。”
    “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莫茝苧琥珀色的眸子閃過一絲讚許，轉眼即逝。在對上陳辰深邃眸子的瞬間垂下了眼簾。為何慢慢不敢去直視那雙眸子？是因為每次都覺得那漆黑的深潭似乎要把自己吸進去嗎？
    伊人館今夜甚是熱鬧，大門被村民外三層裏三層地圍著，不為別的，隻是想看一場對決。一場關於大祭師與破壞祭天大典罪人之間的對決。說來奇怪，把桃池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的淩大少爺竟是這場對決的和事人。這個陰鷙可怕的男人竟拉下臉皮去勸說大祭師不必大動幹戈，傷了桃池與京都的和氣；也客客氣氣地請了那兩名京都那來的貴人前來和談。此事讓眾多桃池村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得知今夜他們會在伊人館進行和談後，想看個究竟的村民便紛紛擠向了伊人館。
    伊人館，天然居。
    天然居是伊人館專門設計為迎接貴客的地方。地板鋪著一層厚厚的毛氈，踩上去軟軟的很舒服。四周的牆壁是琉璃瓦築成的，牆壁上的刻花全用鉑金打造。富麗堂皇根本不足以用來形容伊人館的天然居。寫著“天然居”的牌匾金光閃閃地掛在正堂的牆壁上，下麵是一個長方形的金色框架，框架裏寫著一句“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更顯出伊人館的霸氣。
    一個大圓木桌上擺著幾十道佳肴，色香味俱全。嬌滴滴的美娘子婀娜多姿，扭著一隻手可以圈過來的小蠻腰，邁著蓮花小步，一一為圓桌旁坐著的貴客滿上陳年美酒。
    “還真是富人一桌飯，窮人十年糧呐。大祭師，這也是去祭天求來的？”莫茝苧毫無坐姿地靠在檀香木椅上，一邊把玩手上的玉雕老虎，一邊有氣無力地說著。聲音雖軟綿無力，卻能讓在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讓大祭師漲紅了老臉。
    “哼！破壞了神聖的祭天大典還敢大言不慚！不要以為你是京都來的便可目無王法，凡破壞了祭天的都是罪人！”大祭師吹胡子瞪眼睛，一副恨不得把對麵的莫茝苧拆了吃進肚子裏的模樣。
    “嗯哼~本閣主怎麼記得大觀法規裏並沒有破壞祭天便是罪人這一項的？大祭師擅改大觀章法算不算目無王法呢？”莫茝苧看了眼氣得就差頭頂沒冒煙的大祭師，皮笑肉不笑道。
    “哈哈哈哈哈。莫閣主，大祭師，飯菜都快涼了，為何還不動筷呢？今天鄙人請到各位光臨伊人館乃是為了握手言和的。關於無名橋上發生的事情，這其間定是有什麼誤會，讓莫閣主與大祭師不愉快了，隨後解開便好。先吃飯，先動筷。”伊人館的老板淩淮忙起身打圓場，一臉“我是好人，我是和事人”的表情讓站在陳辰身後的左雱嘴角抽搐了幾下。
    “哼！別以為你不言不語就可以逃過懲罰，你作為京都上過來這兒的欽差，知法犯法，竟放縱下屬去擾亂良民百姓的生活，你罪不可赦！”大祭師見一身黑衣的陳辰從入座到現在都一言不發，雙目緊閉，神情坦然，一副全然不把這件事情放在眼裏的樣子，一時火上心頭，便把矛頭指向了陳辰。
    “嗯哼~挑悶柿子來捏了？嗬嗬，大祭師是年老眼花了？這個雖是隻悶柿子可不是隻軟柿子。”莫茝苧笑得天花亂墜，讓大祭師原本就氣紅的老臉變成了豬肝色。
    “原來如此啊，隻是吃菜喝酒太過無趣了。不如這樣，由鄙人請出伊人館新培出來的苗子為各位表演上一段歌舞如何？如此有美酒又有佳人才是雅致啊~”淩淮依舊半眯著雙眼笑著，說完也沒理會誰人的反應，直接伸出雙手拍了拍手掌。
    掌聲一停，舞壇的簾布被緩緩拉開，空曠的舞壇兩旁走出一群手裏抱著樂器的樂師，跟在樂師後麵的是一群姍姍來遲的舞娘，輕紗粉衫，霓裳羅裙，驚豔全場。
    莫茝苧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夾住自己的鬢發緩緩拂下，琥珀色的眸子瞅了一眼身姿挺拔的陳辰後便垂下了眼簾，不再說話。
    而大祭師也隻能閉嘴。淩淮這個人是頭狼，敬酒不喝喝罰酒可不是明智之舉。現在他是賠著臉笑著，過後會不會反咬你一口就不好說了。
    突然，舞蹈的奏樂停了下來，大夥兒不約而同看向舞壇。一名身穿桃色衣裳的少女抱著一把焦尾琴小步走到了舞台中央，欠了欠身道：
    “小女子惜花，見過各位官人。”少女玫瑰含雪，唇若丹霞，雙目顧盼生神，生得極其討人喜愛。聲音甜甜綿綿的，聽她說話就像有人在拿羽毛掃過你耳道一樣，讓你感覺癢癢的。
    “嗯哼~這娃兒長得這麼水靈，要出來賣唱，看來大祭師你的神聖祭天也挺有用的嘛~”莫茝苧慢悠悠地說著，一手撐住下巴，騰出食指把玩下垂的鬢發，另一隻手的食指則沿著酒杯口打轉。
    “你！！……”大祭師咬牙切齒，無奈又不能大發雷霆然後轉身走人，畢竟要給淩淮麵子。轉向淩淮準備抱怨幾句時卻發現從開始一直賠著笑臉的淩淮此時正板著麵孔，閃著冷光的狹長眼睛直直地盯著桃色衣裳的少女，似乎少女的出現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你這娃兒是來幹什麼的？”莫茝苧好心情地發問。因為看見淩淮的臉色變了個模樣，莫茝苧的心情大好。
    “稟官人，小女子將為官人們獻唱一曲《因緣劫》。”少女抱琴又欠了欠身，回答得彬彬有禮。
    斜眼瞄到僵坐在圓桌旁的淩淮臉色越來越難看，莫茝苧的嘴角也越來越上揚。
    “嗯哼~小曲兒啊~唱吧~看你這娃兒能不能把陳大人給唱醒了。”莫茝苧話帶調侃，語氣裏充斥著愉悅。
    “莫閣主言重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陳辰回了一句，緩緩睜開黑如夜空的雙眸。
    得到許可的少女點了點頭，轉身入座，伸出玉蔥手指奏響焦尾琴。輕攏慢捏摸扶挑，悠然的琴聲飄飄蕩蕩，繞梁三日。少女輕開朱唇：
    “紅塵紫陌，黃泉碧落，前世茫茫因緣錯。
    芳草連天，綿綿脈脈，今生癡更與何人說。
    流雲千丈堪醉臥，是誰月下獨酌？起舞弄清影，歎華年轉眼成蹉跎。
    浮生誰能一笑過，泯滅樓台上燈火。回首但見楊花紛紛泛煙波。
    我有紅酥手，徒誇好顏色。當時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徹。
    我有焦尾琴，弦斷無人和。昔人已去，高樓誰與歌？
    幽露如啼眼，煙花不堪剪。當時眼底蘭舟悠悠去天邊。
    夢魂無拘束，隔世也纏綿。恍然獨坐，一簾風月閑。……”（注①）
    “夠了！！——”隨著一聲怒咆，一個酒壺被淩淮扔上舞壇，狠狠砸在還在彈奏的少女頭上。
    “啊——”少女被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猛磕頭。
    “小女子知錯了，知錯了，不應該唱惜花公子的歌曲，官人饒命呐……饒命呐……”
    突發的事故讓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淩大少爺是怎麼了？就聽見暴怒的淩大老板又怒咆了一句：“滾出去！”
    少女忙起身，抱琴退下。天然居頓時氣氛僵硬似石，舞壇上的樂師與舞姬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哦~原來淩老板不喜歡聽小曲兒啊~唉~可惜了，那娃兒唱得還是不錯的嘛~陳大人覺得呢？”偏偏就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喜歡火上澆油。莫茝苧依舊慵懶地靠在木椅上，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人畜無害。
    “莫閣主喜歡便好。”陳辰輕啄一口杯中美酒，淺笑道。
    “看見淩老板為了和好這事兒忙前忙後的，本閣主實在是過意不去，便遣人去安排了這麼一個娃兒，不幸竟擾了淩老板的雅致，真是萬萬沒想到啊，本閣主疏忽了。”
    淩淮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全身發抖地站了起來。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對麵座的莫茝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是鄙人失態了……鄙人突感身體不適，先行告辭。”淩淮一字一句地說完，通紅的眼睛裏染上一種深沉的痛楚，帶著幾分狠戾。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一臉迷惘的大祭師。
    “這……這……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啊？……”大祭師左右看了看，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尷尬，便低頭喃喃了一句。
    “大祭師，你說這次雨過之後會有多少落花呢？”
    （注①：歌詞源自Hita演唱的《因緣劫》）
    ——————————————————————————————————我是可愛的分割線————————————————————————————————————
    作者有話說：好不容易，考證回歸，謝謝大家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