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這裏？確定麼？”
    安安抬頭看了看他，低頭檢視了一會兒，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你輸了。”夏晏輕輕的放下一子宣告。安安盯著棋盤沮喪的歎了一口氣。
    “小鬼，知道你為什麼總是輸麼？因為你老是亦步亦趨的堵對方。”
    “可是我不堵，你就連成片了呀。”
    “隻要不是三顆棋子在一條線上就沒多大問題，你的布局謀篇，既要能斬斷敵人的路，也要鋪設自己的路，眼界放寬點，懂麼？”夏晏拍拍安安瘦小的肩膀鼓勵的笑著，為他打氣加油，“別氣餒，小夥子，失敗乃成功之母，你離勝利隻一步之遙啦。”
    以前夏晏的笑聲在龍逆聽來是最歡快的音樂，現在依舊是音樂，隻不過染上了悲傷的色彩。曾經他暗暗發誓要守護這張笑臉，讓它永遠明媚燦爛。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一個人能跨過現實的藩籬，可帶上夏晏，他就沒有十足的把握了。他擔心自己的臂膀不夠強壯有力不足以承擔重負，他擔心自己的後背不夠寬闊厚實不足以遮風擋雨，他擔心自己的雙腿不夠矯健敏捷不足以到達終點，他怕自己不能保護他珍視的人。他美好的願望是如花的美人，隔著雲端。
    迥然不同的問題似兩股暴烈的龍卷風在龍逆腦中不停的碰撞，像夏晏這種大大咧咧開朗樂觀的性格，即使受到傷害也會很快就彌合吧？時間的流沙會把記憶一點一點的掩蓋塵封於大地深處，不久夏晏就會對自己忘之如夢了吧？及至暮年挖掘往事，過去的年少輕狂至多不過換來一聲歎一聲笑罷了。
    “夏晏，你最想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我啊？最理想的麼？嗯……”夏晏歪著腦袋拖長了尾音思索了一陣，“田園牧歌式的。”
    “夏晏，夏晏，該你了。”安安拍拍他的膝蓋提醒。
    夏晏轉過頭，沒能看到濃鬱憂傷湧動的雙眼，一張被愁雲慘霧所籠罩的麵龐。
    龍逆嘴角殘留著一絲苦澀的笑容，這種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恐怕他這一輩子都給予不了。剛剛還有點猶豫掙紮，現在卻有了答案。如果他和夏晏一起去海邊玩，夏晏看到的八成是純淨的藍色，而他看到的肯定是渾濁的黑色，這就是區別。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含汙納垢的油會和一塵不染的水融合在一起？他很早就知道了，隻是一直在騙自己，不願意承認。
    “陳程，幫我個忙……”龍逆掛斷電話，身心俱疲的坐在椅子上。由於他的背叛辜負，夏晏或許會怨會恨，但終有一天，他會感謝會慶幸。感謝自己半途而廢，沒有把他拖到歧路的盡頭，想要回去也找不到歸途，慶幸他的人生沒有毀在一個自私的人的手裏。
    夏晏每天一睜開眼總會摸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看時間，龍逆把手機壁紙換成陳程，特意與夏晏的手機換了位置。這樣一來，會有些明顯的征兆，就不會有始料未及的事情讓夏晏驚慌失措，心理上有了準備，力度衝擊會小一些吧？
    兩人各懷心事心不在焉的吃著早餐，“夏晏，我還要個煎雞蛋。”安安把碗推到夏晏麵前。
    “嗯。”夏晏幫安安夾了一個。
    “舅舅，我的牛奶呢？”
    “在冰箱裏，自己拿。”
    等到安安吃飽離開了他們，夏晏才開始說話，“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追星了呀，手機屏幕上的是個韓國明星吧？”
    “不是。”龍逆為自己精心挑選了一個冷酷無情的麵具，開始上演一幕始亂終棄的戲碼。
    “那是什麼？新歡？”夏晏笑眯眯的開玩笑。
    “他叫陳程……。”龍逆寡情薄意的台詞剛起了個頭就被夏晏急不及待的切斷，“舊愛啊？你打算吃回頭草？”
    “一直都是這根草。”
    “那麼，我呢？”夏晏愁眉緊鎖，目光筆直的射向他。
    “你……”龍逆的聲音粗啞充滿了痛苦，仿佛他的喉嚨裏塞有一塊尖利的石頭，可臉上卻仍保持著冷若冰霜的神態，“你不過是與之相似的一株，僅此而已！”
    夏晏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埋怨。龍逆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唯有那雙眼睛吐露出主人傷心的事實，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漸漸的失去了光華，褪變成冬天枯寂的落葉模樣，毫無生氣。
    看到那張照片時，他就已經有了某種糟糕的預感，可聽龍逆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荒唐可笑。他看不出自己跟照片上的男人有什麼共同點，除了眼角的那顆痣，誰會想到緣起緣滅竟會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夏晏垂下眸子，平心靜氣地，“安安的課我隻上了書本的一小半，小孩兒挺喜歡音樂的，記得幫他找個好老師，浪客我就不帶走了，希望你好好待它，我去收拾一下。”
    龍逆看著夏晏起身，從他身邊走過。他的手指彎曲得像鷹爪，似乎想要牢牢抓住一樣重要的東西，千斤重的胳膊卻妨礙了他的攫取，雙腳挪不動半分，像被釘子釘住了，定而不移。
    “我走了。”夏晏瞥視他一眼，淡淡的招呼。
    龍逆看著他的背影，戴的麵具開始慢慢龜裂，一夜沒合的雙眼盈滿瘮人的苦痛，憂鬱的眼眸流動著情深義永的秋波，臉上的神情是難以自拔的割舍。身體裏有一種東西在啃噬他的心，如木中之蠹，米中之蟲。堅如磐石的心髒變成了一個空殼，一觸即潰。果子再苦再澀他也得默默的吞下去，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一出門，太陽就甩了夏晏一個狠厲的耳光，臉頰熱辣辣的灼痛。高大的梧桐樹挺立在似火的驕陽下，巴掌大的葉子全都蔫頭蔫腦，知了卻不知煩愁的在濃濃的綠蔭裏唱得正歡。
    夏晏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隻顧埋頭大步的往前走。這是一個怎樣憋足的借口！簡直是明目張膽的藐視他的智商，看他時如癡如狂的眼神，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這都是從他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他不信！可是他能怎麼辦？人家都這麼清楚的讓他滾了，他還要假裝不懂得厚顏無恥的賴著？
    他們之間的種種自始至終都是個錯，龍逆給了他那麼多時間那麼多機會，他卻沒有在最合適的時間離開，非得別人趕了還在依依不舍，這就是他得隴望蜀欲壑難填的結果。如果自己不那麼貪戀龍逆的溫度不那麼貪享他的溫柔，他就會保留著體麵。明明知道不可能善終，但還是懷揣微弱的希望，不到日暮途窮之際，絕不停止想望。是自己情願作繭自縛畫地為牢的，他不恨龍逆，但終究忍不住失望了生氣了！
    不論是什麼原因，龍逆到底還是把他推開了，居然棄他如草芥！那叫一個瀟灑！說勒韁駐馬就勒韁駐馬！這樣收放自如的感情真他媽的廉價！他的身心，他的信任，他的夢想，全部的全部都拿來當武器，卻慘遭一次滑鐵盧。龍逆這個混蛋！哼！有什麼大不了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夏晏憤懣的跳上公車來到“今夕何夕”，“李隱在嗎？”
    “不在。”吧台的服務生回答。
    “噢，謝謝啊。”
    “不客氣。”
    夏晏煩躁的扒拉扒拉頭發，掏出手機給李隱打電話，“喂，你在哪呢？”
    “回老家了，怎麼啦？”
    “沒什麼，就是無聊了，想找你玩玩。”
    “出息！我一時半會兒走不開，要不你去A大找路多多？”
    “人家孩子這兩天要應付考試呢，我去幹嘛，當書童啊？我一個人遛好了。”
    “你真沒事吧？”李隱關切的問。
    “我能有什麼事兒？心理健康，精神正常，吃嘛嘛香。”夏晏笑嘻嘻地，“得，不跟你說了，掛了。”
    夏晏隨意爬上一輛公車在這座城市轉了幾圈，稍稍排遣了一下鬱悶的心情。最後在一條他也不知道名字的路下了車，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見一家餐館的牆上有一則招聘啟事，他推門走了進去。
    “請問管吃管住嗎？”夏晏問，他不想去住賓館。
    “可以的，不過工資少點，如果不住宿，隻管午餐，工資會多點。”管事人回答。
    “少點沒關係，現在……。”
    “夏夏~”夏晏的聲音被一道誇張的呼喊淹沒了，淩雲衝過去板過他的身體，“哇，真的是你啊，我就說麼，瞅著這麼眼熟。”說完慷慨的給他一個熊抱，這次的巡視值了，遇見這個可愛的家夥還怕沒得玩？
    夏晏費力的把自己從這個瘋子的雙臂中解救出來，淩雲抻長脖子東張西望，嘴裏碎碎念，“小龍龍呢，小龍龍呢，是他帶你來嚐我家的招牌菜的吧？”
    “這家餐館是你開的？”夏晏皺眉問。
    “恩呐！”
    夏晏邁出一步要走，可轉念一想，又停了。
    “哎，小龍龍在哪？我怎麼沒看見呐，後廚？”淩雲戳戳夏晏的肩膀。
    “小龍龍是誰？”夏晏問。
    “龍逆呀，夏夏，你失憶了麼？”
    他倒是巴望自己失憶了呢，夏晏嗤笑一聲，“龍逆是誰？一聽這名兒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夏夏，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兩個人吵架了嗎？”
    “噯，可以帶我去看看住的地方麼？”夏晏不再理淩雲，扭頭對管事的說。
    管事人看看淩雲，淩雲點點頭。要不要知會好友一聲呢？算了，解鈴還須係鈴人，他這個外人插什麼手！倆人和好了，他沒功勞，一不小心攪混了，倒全是他的錯，他才不想落個豬八戒照鏡子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