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同命相憐
    活了十九年，陸瀟第一次親眼看見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麵前消逝，就這麼走到了盡頭。
    他腳步不穩地倒退了幾步，卻沒有被嚇得屁滾尿流，僅僅是臉色慘白了些。扶住身邊的門框，陸瀟喘了幾口粗氣。
    也許陸家傳曾經說的是對的，他陸瀟是個骨子裏冰涼殘忍的人。
    葉瀾似乎也在這時候注意到了剛剛打開天台入口那扇門的陸小少爺，神色不變地甩了甩沾上血跡的刀具。血液濺在地上，看得陸瀟一陣皺眉。
    其實陸瀟出現在這裏不過是個意外。
    本想下樓的陸瀟在樓下遇見了斷後的班長，得知葉瀾上樓去尋找自己了，就這麼鬼使神差地跑上了樓，一直跑到了樓頂。剛剛推開門，正巧看見葉瀾殺人的那一幕。
    他想他這輩子恐怕都忙不了那個場景。
    深呼吸調整好情緒，陸瀟隨意地將雙手插進口袋，又擺出一副風流紈絝的姿態。他瞥了眼雷霆的屍首，咬了咬嘴唇。
    “就這麼放在這裏？”
    “少爺怕嗎？”
    葉瀾將刀具插回腰間的短鞘中，意思很明確。
    就這麼放在這裏也無妨。
    “好吧，我會吩咐趙叔處理好……”
    “沒有那個必要，我的少爺。”葉瀾打斷他道，“他們查不出任何線索，無論是誰。他的身上並沒有留下任何屬於我的痕跡，除了這個刀傷，但這把刀，”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間，“他們是絕對找不出來的。”
    “你很有自信？”
    “這是自然。雖然我不是殺手，但偶爾也會接到些屬於殺手職責範疇內的工作。都是些請不動殺手的家夥，似乎把我們當成了廉價勞動力。”
    葉瀾避過地上的血跡，也將陸瀟拉到了一邊去。此時樓下已然聚集了大量學生，仍舊在惶恐地討論著，卻完全不知給他們帶來驚慌的元凶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葉瀾看了眼神色如常的陸小少爺，又瞅了眼他手中的黑色皮包。
    “下去吧，您似乎不怎麼適應這裏……”
    “無所謂。”陸瀟突然拉住了自家的保鏢，“再呆一會兒吧，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隻有兩個人，所以許多不曾開口的話也能說的出來了。
    陸瀟是這個意思。
    不過不管他想說什麼，葉瀾都明白自己的職責，保護，和遵從。
    “聽您的，少爺。不過我們時間有限，我想他們已經報警了。”
    陸瀟恩了一聲，沉默著低下了頭。他知道葉瀾一直看著他，卻始終沒有率先開口。
    約莫過了一分鍾，陸瀟忍不住抬起頭，打破僵局。
    “上次你說，你有特殊的關係網？”
    “沒錯，不過我應該也告訴您了，每個人都喜歡保留一些小秘密。”
    “你說的不錯，所以，來場交換如何？”
    “什麼？”
    交換？葉瀾來了些興趣，一向毫無波動的眼眸中也透露出某種興味。
    “您是少爺，這要是被老爺知道……”
    “行了！”陸瀟喝道，“我頂著。”
    “那就說說您的條件吧，少爺。”
    葉瀾最後鬆了口，還是那副恭敬的模樣，卻讓陸瀟有些不爽。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交換，我用自己的秘密交換你的秘密。”
    “恩？少爺的秘密？”
    葉瀾心神一動。他記得他曾讓雪豹幫忙調查過這位小少爺的資料，卻不想加了好幾層的密。抱著平常心的葉瀾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讓雪豹停止了調查。
    他信奉著在絕對力量麵前，任何計謀都不複存在的信條。
    可事實上接觸久了，葉瀾卻覺得陸瀟身上似乎也有不少隱藏在暗處的東西。
    “好。”一個字，他答應下來了。
    陸瀟滿意地勾起唇，聆聽了一下樓下的動靜，警察似乎還沒到。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個問題，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關於這個，您該去問趙管家，在他的檔案室裏……”
    “不要拿那些東西忽悠我！”陸瀟挑起眉，“都是些虛假的東西！”
    “哦？”
    這小少爺是如何知道的？
    葉瀾的眼中劃過驚奇，那些資料其實與事實相差不遠，隻做過細微的改動而已。而知道真相至今有還活著的，恐怕就隻有他的同伴和那個家族裏的人……
    思及此，他的臉色竟漸漸難看起來。
    “少爺打算拿什麼和我交換？”
    “你想知道什麼？”
    “同樣的，”他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少爺的身世。”
    他想起上次在陸家傳書房中看見的那張照片，和陸家傳落寞的眼神。就連趙管家也曾問過他，知不知道為何陸小少爺住在本家以外的獨立別墅中。
    本能告訴他，了解這些興許能發現些什麼秘密。
    陸瀟沒多做猶豫，雖然神色也有些恍惚，但很快就仰起頭道：“成交！”
    “看來少爺是真的對我的身世很感興趣？”
    見他如此決絕，葉瀾也不做推脫，雖然還是那份溫聞爾雅的平靜模樣，可陸瀟卻敏感地察覺到隱藏在深處的狂風暴雨。
    這個男人，對他的過去感到不滿，甚至怨恨。
    “我並不是個孤兒，我的父母……不，應該說我的父親，應該還活在世上，隻是我們緣分已盡，他早已不是我的父親。”頓了片刻，葉瀾開始娓娓道來，“本來不想再提及那些事，但現在想來，一直逃避似乎也不是辦法，既然少爺想知道，那便告訴您也無妨。
    “我的母親出身卑賤，卻碰上了個很爛的橋段。他遇上了我父親，一個上流貴族，您也許知道京都葉家是怎樣的存在。那樣的豪門世家絕不是一個普通女子能夠生存得下去的。我那個父親實際上已經有了位妻子，我母親倒算是個小三，放在古代，那就是個小妾。”
    葉瀾的語氣狀似輕鬆，可從他無意的哼聲中，陸瀟還是聽出了嘲諷和不屑。
    京都葉家……那的確是個龐然大物！是他陸家這種龍頭企業也絕不敢觸其須的存在！
    “母親生下我以後沒多久就去世了。雖然這麼說，但我心裏清楚，八成是那些重視門第的葉家人暗中動的手腳。那個人從小就不喜歡我，認為我把母親給克死了，雖然一直養在家裏，但除了雇了個奶媽照顧我以外，幾乎沒正眼看過我幾次。
    “後來……我遇上了養父。
    “就像你們所知道的，我的養父叫杜振勇，杜家也算是京都的二流家族了。但養父那時在S市任職，很少回去。他和那個人有些私交，一次上門拜訪的時候見到了我。
    “後來我才知道，養父與那個人和我母親之間，有一段狗血的三角戀情。因此養父第一次見到我那時的樣子，就和那個人狠狠地吵了一架。他留在京都的那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到葉家來，見那個人對我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一氣之下，就把我接到了軍區來。
    “後麵的事正如你所知道的，養父在兩年前離開了……現在倒好，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那些過往，如果可以，葉瀾絕不想再一次提起。那個男人冷峻的神情和冰冷的話語，成了他心底無法抹去的傷痕。
    他沒有告訴陸瀟，在葉家的那段時間，他過得興許連個老仆都不如。
    不過……有錢人也許並不知道其中疾苦吧。
    葉瀾歎了口氣，但說出來後就好像一直堵在胸口的那股氣順通了一般，竟然好受了不少。
    他正想看看陸瀟有什麼反應，卻突然聽見陸小少爺張口說道：“其實我也是私生-子……我的母親是為了生下我難產去世的。”
    葉瀾身形一頓。
    驕傲的小少爺此時放下了平時的高高在上，眼中掙紮的痛苦充斥了葉瀾的眼球。
    一個從小沒有母親的孩子要如何過活，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一個沒有依靠的孩子，如今能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麵前，高昂著頭顱，露出那般驕傲的神色……
    真是個奇跡！
    一時間，他竟有種想要上前攬過對方好生安撫的衝動，像是著了魔一般。
    或許正是這份相同的命運，讓葉瀾對陸瀟多了幾分憐惜和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