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番外篇 葬冰 •; 憶暖前塵 陸 冥祭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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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轉眼入夏,園子裏的多迦羅花卻悉數凋零,這種花隻綻放在嚴寒冰雪之中,一年之中,唯有盛夏枯敗,片葉不生,堪稱奇觀。
鬼仙告訴我們,中原大宗朝的紀年較之鬼域要先行半年,當鬼域步入初秋之時,大宗朝已至次年早春,而鬼域的盛夏,正是大宗朝的初冬。鬼仙說,當鬼域的多迦羅花枯萎之時,亦是大宗朝萬物蕭索之時。
我和阿夙覺得奇妙,鬼域的多迦羅花為何會順應中原的天時來生長或凋零?
鬼仙淡然笑道,這是天意。
那年夏天,王後待產,夜孤寐昭告天下,王後若能順利產下儲君,他將大赦鬼域王族。我當然希望蘺兒能夠順利出世,盡管我清楚王後產子的命運,盡管阿夙不喜歡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盡管他永遠不能喚那孩子一聲弟弟。
所有人都在等待結局的到來,唯有鬼仙,他將結局視為天意,也唯有阿夙,隻專注地修習他的幽冥祭。
幽冥祭乃鬼域王族絕學,是鬼域無數弟子夢寐以求的武學終極,初習便可行走如風,來去自如;稍加錘煉可瞬間遁形,神邪詭譎;再行精進可幻化分身,真假莫辨;修至最高層則氣貫太虛,所向披靡。由於阿夙具有王族血統,他生來便不缺修習幽冥祭的天賦,加之他骨骼清奇,慧根通透,所以夜孤寐破例將此絕學毫無保留地傳給了他,可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阿夙披星戴月地苦練,小小的手掌磨滿了血繭,技藝攻勢卻始終不見大的進展。
這日驕陽當空,我隨鬼仙在園子裏觀看阿夙練功,見這孩子借氣生形的招法已掌握得極其熟練,但幻化出的分身卻使不上力,出招飄忽如塵,毫無殺傷力可言。我眉心緊鎖,不禁問道:“鬼仙,此番阿夙修習幽冥祭,似乎越到高層越不得要領,會不會方法有誤,亦或是他年紀尚幼,內力不夠?”
鬼仙細細觀摩著阿夙的招式,搖了搖頭,說道:“無論神、氣、力、招,阿夙都做到了極致,他隻是差一件寶物,正所謂好馬配好鞍,英雄配寶刀。”
我點點頭,鬼仙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阿夙若想修完幽冥祭,必須手握一把能和他的武藝相互輝映的兵器,但縱觀鬼域,當去何處尋此神兵呢?
“普天之下,能助他真正使出幽冥祭的兵器唯有一件……”鬼仙看著我,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世王的……千魂刺。”
我恍然大悟,忿然叫道:“難怪夜孤寐舍得將幽冥祭的心法招式悉數傳授,敢情他是知道阿夙不可能得到千魂刺,若無千魂刺,這幽冥祭修來何用啊!”
鬼仙站起身,反背箭袖望向不遠處阿夙的身影,淡笑說道:“這孩子跟了我七年,從他來到我身邊那日起,我便立下誓言,若日後我無法陪伴他走下去,必會贈予他三件禮物,這三件禮物可助他終生受益,如同我在他身邊一樣。”他頓了頓,容顏上雖笑意未減,目光卻驟然冷了下來,言語之間竟是說不出的篤定和決絕:“前兩件禮物我已經予了他,這最後一件禮物,我一定會助他得到,在一切結束之前。”
我心中一揪,怔怔地看著他,想來這三件禮物定是鬼仙之前隨身佩戴的洞簫、親自煉製的酡顏香以及那把當年穿透他肩骨的千魂刺。
洞簫慟魂,酡顏醉血,千魂刺骨,件件皆乃天下獨一無二,但唯有千魂刺最難得到,即便是我,也早有這樣的覺悟,千魂刺,它是鬼域王權的象征,它的前身,正是當初在怒王府一石激起千層浪的銀星彩晶。
無人比鬼仙更清楚,要從夜孤寐手中得到千魂刺會付出何等代價,而讓夜孤寐心甘情願地將千魂刺賜予一個奴隸,更是癡人說夢,所以之後發生的一切是天意弄人還是人弄天意,我終究看不真切,我隻能看到最真實的結局,竟是如此的無情和慘烈。
那年盛夏的黃昏,我們沒有等到夜蘺順利出世,報信的宮奴顫抖著入了園子,又連滾帶爬地離去,從他口中我們得知,王後的性命得以幸存,但鬼域的儲君卻胎死腹中,不複存在。夜孤寐的震怒讓數名醫者和宮婢成為了慟魂者,但一切遠不僅僅如此,高高在上的鬼域王終於獲得了不容置疑的借口,他終於有理由讓他想要離開的人消失。
我們再一次被軟禁,在蟾宮為夭折的儲君辦完後事之前,我們不得離開多迦羅園半步,同時,園子外圍被兵陣駐守,夜孤寐如此安排,預示著我們不僅失去了自由,也將再無寧日。
鬼仙謹遵王令,神色依然一如既往的平靜,一如當年那個男人一聲令下,他便不再踏出邪奪山,山中一守便是七年。失去自由對鬼仙而言並非懲戒,他看淡浮華,不圖名利,鬼域王需要他時,他便留在他身邊,盡心籌謀,鬼域王放逐於他,他便灑脫離開,不問因由。我早已習慣了他的淡然,直到七天之後我才清醒,原來對鬼仙而言,真正的懲戒,隻是推遲了到來的時間。
我們被禁足的第七天,宮中傳來消息,夭折的儲君已安然下葬,蟾宮中的血雨終於在哀思之中漸漸停歇。當日夜裏,鬼仙換上一襲黑袍,命我關上屋門,將阿夙和我悄然喚至跟前,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我知道他護我們多年一直在避諱著什麼,我也知道他終於決定說出一切,是為了什麼。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情節卻沒有想象中那般複雜。一百三十年前,遊曆天下的童顏道人為了報複鬼域初代崇王夜無忘的背叛,以童顏迅速老去為代價,在這通天台上發下毒咒。從此,毒咒如夢魘一般纏繞著世代鬼域王族,沒有人能夠逃脫,亦沒有人能夠反抗……我的眼前浮現出父王夜碧空自縊時的情景,又浮現出姑姑夜紅羅帶著嗔恨死不瞑目的情景,這個延續百年的秘密,這段已塵封七年的往事,還有我們鬼域王族未來也無法逃避的宿命,就在那夜昏暗的燭光中,讓我再次心如刀絞,更讓那個叫夙砂影的孩子早早地老去。
阿夙聽完了所有的前塵往事,他什麼都沒有說,隻呆呆地站著,仿佛一具沒有溫度的雕塑,我知道他聽懂了故事的內容,因為我第一次從他的眉目間看到了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哀。
鬼仙沉沉一歎,不禁將阿夙輕輕拉至身前,抬手撫上他的頭發,像過去無數次疼愛地撫摸著他一樣,過了許久,我們才聽阿夙從嘴邊喃喃地吐出一句話,隻有十個字,卻令人撕心裂肺——
“害死夜蘺的人……原來是我……”
鬼仙的手掌在阿夙的發絲間停駐,忽地顫抖不已,我能感覺到這個淡然自若的男人此刻錐心的疼惜。阿夙怔怔地盯了鬼仙半晌,倏然間,他仿佛噩夢初醒一般撲到鬼仙的懷中,竟是緊緊地抱住鬼仙,肆意地放聲痛哭。
我淚如泉湧,這一夜,是我唯一一次見到阿夙痛哭,因為在未來數年的時光中,無論生離還是死別,他都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