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番外篇 葬冰 •; 憶暖前塵  壹 宿命輪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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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講的這個故事,距離現今已經三十年了,我本以為離開故土多年,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提起那段往事,然而,當我再次見到夙砂影,並從他的口中聽到鬼域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心情依然久久無法平靜。
    如今是大鼎仁治元年深秋,在經曆了多年的烽煙洗禮之後,中原廣袤無垠的疆土終見氣象新升,墨台家族獨掌皇權,百姓們安居樂業。作為墨台家族的女人,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擁有了尊貴的榮耀和昌隆的後嗣,我的夫家皇兄正是當今聖上墨台鷹,我的兩個孫兒,一個名為李煥,被冊封為幽王,過繼給神武大將軍李雲驀為子;另一個名為夜明玦,拜前太傅夙砂影為師,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得以跟夙砂影重逢。
    如今的他已近而立之年,身著紫袍緞帶,臉上已無鬼假麵,他依然年輕俊朗,沉默寡言,眼神卻深邃而明淨,一如當初那個曾被我抱在懷中酣然睡去的嬰兒,也如當初那個獨自坐在碧落湖邊吹簫的少年。他再次見到我時,神色極其平靜,仿佛這些年的時光都不曾流逝。
    他對我說,那片我們離開了二十年的漠北雪域,又一次結束了王權更迭。
    我從未聽他說過這麼多的言語,仿佛將他這些年所有藏在心中的話都細細道來,他告訴我,數日前,世王夜孤寐歿於銀絲毒,已經在邪奪山安葬,巫君楚玲瓏隨葬;儲君夜螢結束了遊曆生涯,在墨台鷹的支持下,從名州回到鬼域繼位,號隱王,自此登上鬼域王座;而他,終於重獲自由,將以新任巫君的身份回到故土,輔佐夜螢統治鬼域王朝,同時,他將帶我的孫兒夜明玦歸宗鬼域王族,十五年後,讓我的孫兒獨掌鬼域王權。
    他平靜的述說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和掌控之中,言罷,他輕聲喚我,長姐。
    我默然聽著,細細想著,卻在他喚我長姐的一刹那,止不住讓淚水模糊了眼眶。
    這一刻,我的心緒極其複雜,既驚異又坦然,我驚異於今日當真見證了夜孤寐死於銀絲毒的預言,我坦然是因為,早在少女時代,我便受人開解,參透了今日的結局。
    過往的恩怨和愛恨,早在歲月的風雨中碎成塵埃,從我的心上悉數淡去——
    我記起了那個讓我一生欽佩、疼惜和追憶的男人,他叫冷慈,如今世上已無他半點印記,但我仍舊願隨前人一樣,親昵地喚他鬼仙。那一年,我的父王夜碧空被夜孤寐所迫而自縊,鬼仙一夜之間從怒王府的道師淪落成葬骨城的流奴,但不久之後,他便回到王都,出人意料地成為了鬼域的巫君。
    當年的我將他的回歸看成背叛,由於心中無法釋然,遂冒險去通天台見他,他背對著我,靜靜地俯瞰著腳下波瀾壯闊的王都,隻是淡淡地問:“夜芯,你要複仇麼?”
    我盯著他的背影,頓覺胸中像要噴出火來,如墜深淵地答道:“要!夜孤寐如何迫我父王自盡,我便如何誅他!”
    鬼仙並不答話,他轉身將目光投入我的眼中,他的眼睛極美極亮,但眼神中卻沒有絲毫情欲,我無法從他眼中看到任何喜怒哀樂的感情,他的目光,如同碧落湖的水麵一般毫無波瀾。
    許久,鬼仙才淡然說道:“若登上王位的人是夜碧空,他同樣會誅了夜孤寐和其餘的宗族兄弟,結局並無不同。”我眉心深蹙,卻無法反駁他,緊接著,他給我講了一個真假難辨的故事,這個故事來自於籠罩了鬼域上百年的詛咒,他說,這是鬼域王族的宿命輪回。
    他述說這個故事的時候,神色通透,仿佛手握著命運絲線的域神,一啟齒一回眸便將我的心魔渡到命運之外,他說:“你是鬼域王族的長女,生為女兒身可免殺伐,十年之後,你將遠嫁大宗名門,二十年後,你的子嗣將重回故土,三十年後,你的子嗣將獨掌王權,四十年後,夜碧空的後裔將重新鼎盛鬼域王族,而今,你還要以命複仇麼?”我怔怔的聽著,心中半信半疑,他看透了我的心思,遂道:“你若猶疑,便將複仇的心思暫且深藏,隨我修道,讓時間來辨別真假,十年之後若還想複仇,我絕不會阻你。”
    最終,我聽了他的話,再留給自己十年時間,豈料僅僅三年後,當我親眼見證夜孤寐的女人夜紅羅因難產而死時,我便已然全信,那一刻,我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安心隨鬼仙潛心修道,且等待著屬於我的命運輪回。
    時光淌過三十年,此時的我已經是個年近半百、深居簡出的中年婦人,但那些前塵往事依然曆曆在目,他們如戲一般在我的腦海中一幕幕重現,令我悲歡繁複,肝腸寸斷。
    我站起身,緩緩走向麵前的青年夙砂影,他眉目冰冷,氣質肅殺,形貌像極了我記憶中的夜孤寐,但我知道,他已經走上了跟夜孤寐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最終選擇拋棄自己的鬼假麵和束縛了半生的地位,不再是嗜血殺戮的影座,也不再是呼風喚雨的太傅,他終於得以回歸故土,重走鬼仙曾經走過的道路,二十年後的今天,他終於實現夙願,以巫君的身份與他的舊夢重逢。
    “你終是等到了那個葬冰之人罷!”我釋然地看著他說道,臉上的淚水竟熱得發燙,他和鬼仙的種種,由我親眼見證,他和夜螢之間,我早已猜到結局,那年碧落湖畔的生死離別和熾眠相許,終究不曾被時間遺忘。
    他無聲地點點頭,微一頓,遂抬起手掌重重地壓住我的雙肩,神色莊重而決然,說道:“長姐,我在此立誓,當年他如何待我,日後我便如何待明玦,當年他如何待夜孤寐,今日我便如何待夜螢。”
    我心中寬慰至極,聽他直呼夜孤寐的名諱,不禁含淚笑嗔:“斯人已去,夙兒還是隻認師父和主人,不肯喚一聲父親麼?”
    他默然不語,眉目間的冰霜卻悄然舒展。我深深歎了口氣,瞧向他額心的黥紋,伸手輕輕撫上,無數滋味湧上心頭,當下主意已定,說道:“長姐已近遲暮,再無什麼可為你做的,幸而修得一手洗紋技藝,臨行之前,便助你洗去這額心的黥紋,可好?”
    他神色一動,眼中不由得燃起隱隱光芒,下一刹那,已冰霜盡釋。
    我寵溺地一笑,這個在外界看來強大到無堅可摧的男人,在我眼中永遠都是個孩子,我並未告訴他,這洗紋的手藝,亦是多年前鬼仙所授,如今宿命的輪回既已到來,我便代替逝去多年的鬼仙,相助我們的夙兒涅盤重生。
    鬼仙冷慈的故事不長,但我會用心將它講完,即使故事裏這個男人的容顏已被朝代更迭的曆史塵埃所覆蓋,即使這個男人的故事在江山的鬥轉星移中隻是滄海一粟,但這個故事以及故事裏的男人,在我和夙砂影的心中,是漠北故土永不磨滅的記憶,更是鬼域紅塵裏最溫暖的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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