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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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二少爺最近轉了喜好,纏著大哥,要學管賬,眾人隻道這個紈絝終於收斂了心性,便也不疑有他,將他同陸長寧一道,安置在了賬房,於是,陸長寧每日一早進屋,迎接他的都是二少爺大大的笑臉和桌上冷熱剛好的香茗,除此之外······
譬如今日,陸長寧剛進院子,就聽到屋中一陣嘈雜,快步進去,看到那人麵前的賬本散落的七零八落,一張俊臉怒氣橫生,卻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揚起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笑容。
“又忘了昨日理順到哪裏了吧?”陸長寧無奈的搖頭,“早知還要做你的一份活兒,昨兒就不用你幫忙了。”
“雲卿,我也是剛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學會?”那人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而且,這些,看上去都差不多。我怎麼能記得住?”
借口!對詩文能過目不忘,怎麼會連個賬目都弄不清,陸長寧狠狠瞪他,若每日能把心神放在正處,而不是盯著他看······
歎了口氣,陸長寧開始著手整理他弄亂的部分,“今日,打算做什麼?”他不鹹不淡的問。
“打算帶你出去走走。”那人笑的風輕雲淡。
“我還有事沒有做完。”陸長寧回答。
“那晚上,總可以吧。”
“······好。”
海邊的秋天,晚風凜冽,此時城門已經關閉,城中閃爍著點點燈火,家家的窗戶裏都透著溫馨的暖意,宋永安帶著陸長寧一路向城西走,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如意坊大紅的牌匾便出現在眼前。
宋永安轉頭去看,發現陸長寧的臉色變了幾遍,終於恢複如常。宋永安正待開口,對方已經毫不客氣的發問,“你帶我出來,就是為了來這裏走走?”
“嗬嗬,”宋永安幹笑兩聲,略有尷尬的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呀,雲卿,你也是時候學會放鬆了。”
“你,好······果然對得起‘德生’二字!”陸長寧轉身欲走。
宋永安急忙阻攔道,“別別,雲卿,今日來,是為了給你引見我的好友。”說罷,一把拉住那人的手,不由分說地向坊街深處走去。
陸長寧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長袍,衣上絲毫不見繁複的花紋圖案,但當他站在“問柳樓”下的時候,竟有恩客跑上前來問價,將他弄了個哭笑不得。
見此情景,宋永安急忙幫他出麵擺平,好歹他在這一帶小有名氣,那些人賠了不是,又複請二人飲酒作樂,但是,在看到陸長寧陰沉的有些駭人的臉色之後,他在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謝絕了所有邀請,徑直帶著陸長寧跑進了後院。
同前邊小倌們的喧嘩大相徑庭,過了二道門,便覺得幽靜安寧,長廊盡處,傳來陣陣悠揚的琴音,與此同時,一個清越的男聲和著琴音開口唱道:
褪盡殘紅月如霜,不堪問,歸何方。
待到盡時,徒留一脈香。
此生無奈是情長,清風過,露滴涼。
擬把他鄉作故鄉,空回首,又斷腸。
千般零落,隻眼望蒼茫。
夢回空囀勿彷徨,春歸日,開滿塘。
男子的聲音隨著詞的意境,由最初的落寞到最終的灑脫,高低起伏,甚為動聽,宋永安走到最裏邊的房間,也不敲門,徑直開門走了進去,“子楚,你還是這樣子,把好好的詠蓮唱的跟哀樂一般。”
房中,一個男子身著白綢衣,披著紅色薄紗端坐在琴邊,美目中含著一汪春水,看似多情卻又無情,見到來人,他好看的遠山眉頓時一皺,“你這禍害,又來攪我的雅興。”又看向他身後,“還帶了客人,怎麼,怕我不夠忙麼?”
與陸長寧聲音的淡雅柔和不同,男子的聲音夾雜著絲絲慵懶和嫵媚,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意味。
“這可不是客人,用不著你伺候。”宋永安自己走到桌邊倒茶,大大咧咧的落座。
“哦?”名叫子楚的男子看著陸長寧,“確實不像來尋歡作樂的客人。”他恣意的勾起了唇,走到陸長寧身邊,“在下於子楚,是‘問柳樓’中人,在此迎來送往。”
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荷花香,陸長寧隻覺得一陣心曠神怡,好似回到了江南的荷塘邊,再看他的穿著,陸長寧不得不承認,很少有男子,能將紅色穿得這般好看,而且,此人毫不避諱身份,言語間大度灑脫,可見心性率真,於是這般,陸長寧一笑,回道,“陸長寧,字雲卿,餘杭縣人。”
“早就聽說宋家招了一房女婿,未想今日,竟能得見。”
被晾在一旁的宋永安接口,“正是因為他,我才多日不曾來找你。”
“你不來倒好,我耳根清淨。”於子楚拉著陸長寧落座,“說罷,今日來,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我今日是特地帶著雲卿來見你的。”
“見我?我有什麼好見的?”於子楚頗為譏諷的看著他。
“你是我的好友,自然值得一見。”宋永安亦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於子楚笑笑,不再言語,一時間氣氛有些冷,過了一會兒,才聽他繼續說道,“景王要就藩了。”
“那又如何?”宋永安不以為然的說,“他來不來,我們家的生意都照常做。”
於子楚又是一聲譏笑,“你還真是個不懂事的少爺,講給你聽也是白搭,我與雲卿說,他定能聽懂。”說罷,看向陸長寧。
剛剛他二人閑話時,陸長寧正在打量著這個房間,幔帳隔簾用的都是上好的雲錦,用銀線暗繡了花紋,桌椅家具俱是上好的絲楠木,漆色薄而通亮,輔以上好的雕花,四處洋溢著低調的奢華。聽到於子楚叫他,他才急忙回過神來。隻聽於子楚道,“自古鹽鐵官營,民間私鹽分利,向來為官府所不喜,宋家鹽業能做大,全賴前幾年與知縣知府相處和睦,如今,景王封到了齊地,怕是要著手整治私鹽,這是其一;陶瓷絲綢暫且不算,我聽聞前一陣子,朝中有大臣上折子奏請閉關禁海,一旦此事被準奏,宋家的航運勢必衰敗,這是其二;少了這兩大進項,隻怕,宋家這風光,也久不了了。”
陸長寧聽到此,不禁對此人有些欽佩:秦樓楚館,歌伎伶人,素來是最讓人看不起的一等,宋家經商,雖富有卻是地位不高,然而,像於子楚這樣的人,比起商賈還要低賤。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這世間最不堪之處,關注著朝中風向政策,把利弊要害抓了個穩準,可見其必有過人之處。
宋永安此時也聽懂了,他思索道,“素聞六王爺在朝中行事昏聵,無甚才能,就算整治,這私鹽也不是說能禁就禁了,就拿我們這萊子城說,製私鹽的商戶少說也有二十幾家,農戶百姓也常有自曬私鹽的,這封禁,必然導致民怨沸騰呀。”
“昏聵?哼!當今太子手段高明,景王若是毫不掩飾,怕是落得跟三王、四王一樣的下場,那裏還用等到今日就藩?”於子楚反駁道。
時至今日,瑜朝自建國已有百年,國姓為“蕭”,當今皇帝蕭懿登臨大寶已二十五年,下有六子,長子早夭;二子四年前被立為太子,名蕭炎,是今上嫡子,素得寵愛,行事剛猛果決,但謀略欠缺,為他謀劃的是東宮侍讀李蒙,相傳此人心機甚深,有半分得罪他之處,必要百倍追回;三皇子名蕭沛,雍妃長子,頗有才幹,皇帝曾言:“深肖朕躬”,但在豐澤二十一年因疾病暴斃,皇帝下旨追查,可所有涉案人員一夜間橫死,線索中斷,無從查起,最終不了了之;四子蕭念,雍妃次子,武力過人,能開五石硬弓,在軍中頗有威望,豐澤二十三年,在就藩路上落馬,終身殘疾;五皇子蕭清,德妃子,素來體弱多病,離不開禦醫看顧;六皇子蕭景,淳妃子,今年剛到弱冠之年,平素庸庸碌碌,不見所長,受封齊地,馬上就要就藩出京了。
有傳言道,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太子出手暗害,但因無證據,也隻是小道流傳。
及此,於子楚道,“宮中老人尤記,景王年少時,史書典籍過目不忘,習武亦勤奮用功,試問,這樣一個孩子,是如何變成今日傳聞一樣的人?”
“你的意思是,”陸長寧開口道,“景王有意為之,刻意斂去才華。”
於子楚看上去有些疲憊,道,“是真是假又有誰能分得清?不過都是我們這些平頭小民的猜測罷了。”他一頓,眼中浮現出一絲落寞,“就算猜得再對,又能改得了什麼?”
陸長寧亦苦笑無語。
天色已晚,兩人遂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