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師(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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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走回萬劍山莊的後院,前麵隱隱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張弛皺了皺眉,這裏是萬劍山莊的後院,不可能會有殺伐之氣的,他加緊了腳下的步伐。
    前麵,萬劍山莊的幾個家丁正在和兩具破敗的屍體糾纏在一起,被砍斷的屍體殘肢飛得滿地都是,那兩具屍體仿佛僵屍一般,撿起地上的殘肢往身上一按身體就又可以活動起來,見到這一幕,那幾個家丁的腿都有些軟了,邊打邊退。
    少年見到這一幕,從背上的書篋裏拔出桃木劍,然後將書篋丟給張弛,縱身跳入了戰鬥圈,與那兩隻僵屍纏鬥了起來。
    “嗖——”一支箭破空朝其中一具僵屍射來,張弛手中的劍微微一動,那支箭稍稍變了一點方向,直直射入少年的肩膀。
    箭入肉很深,幾乎對穿了少年的肩膀,少年被箭力推到一邊,隨即昏死了過去。
    一群黑衣人現身,看了一眼被這一幕驚住了的張弛,然後抬起地上昏死了過去的少年,迅速消失在晨曦中萬劍山莊的莊宇裏。
    被留下的張弛麵對著眼前兩隻同樣搞不清狀況的僵屍,有些傻眼,突然想起來他身上的咒還沒有破,而那少年卻被一群黑衣人帶走了,舉著手中的劍朝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張弛離開後,“噗——噗——”兩聲,被留在身後的兩隻僵屍碎成碎片,一陣風沙後,湮沒在一片塵土中。
    張弛看到幾抹黑色的身影晃過院牆,他爬上院牆正要從圍牆上往下跳的時候,被一道無形的牆攔住了,他緊緊握著拳,捶著眼前看不到的牆,阻隔他與外麵世界的牆,靠著牆的身影緩緩滑下來,他蹲坐在牆頭上,微揚起無力的腦袋,抬起手背,用力抹掉眼角的淚,眼睛火辣辣的疼,低頭,右手還握著那把劍,他狠狠將劍擲在地上。
    劍身落地,在劍的上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一身白衣,麵容冷涼,仿佛一把劍一般沒有溫度。
    “我是沘源,沘源不染塵世凡土,今你卻將沘源擲地。”
    張弛坐倒在圍牆上,如果不是背後那堵無形的牆他早已掉了下去,“你是劍仙?”
    “哼,凡人。”沘源側了側頭,肩膀上的長發順勢滑下。
    張弛迅速從圍牆上跳了下來,顧不上身上摔的疼,“既然你是劍仙,那你一定可以破我身上的咒。”
    “凡人,總想從我這求得什麼。”沘源不再看他,而是轉而看了遠處。
    “可是……”張弛望著那人冰冷的麵容,即使內心再想,也不敢再求那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轉身往自己的拘憂閣走去。
    沘源望著張弛失落的兩肩都塌落下去的背影皺了皺眉頭,“把本仙帶去你房間。”
    張弛本不想理沘源,但發現自己一步都走不了,於是隻能無奈的轉回身拾起地上的劍,這才能順利的往自己的房間去。
    張弛按照那把劍的要求,劍身要用源頭的山泉水洗淨,要用上等絲綢擦幹劍身,要架在上等黃花梨木的劍架上,一定要把劍架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等一切都忙定,天都已經黑了,張弛撐著腦袋,盯著夜空中的皓月發呆。
    “我好想出去看看萬劍山莊以外的世界,哥哥們說的江湖,到底什麼樣子的,好想好想知道啊!”
    “哼,凡人。”沘源掀唇嗤道。
    “我是凡人我驕傲!”張弛整個身子都趴在桌子上,說話的時候頭一動一動的,“等我出去了,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去闖山關。聽說還有比武招親的,我的武功雖不濟,可也想上去看看新娘子的風采。還有、還有武林大會上據說每年都會出幺蛾子,去年來了群西域的人,贏了武林盟主之位卻又不見了,隻能再開一次武林大會,還有,我到底也算讀書之人,也要去考個功名……”張弛聲音漸漸弱下去,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房中起了陣風,風過,張弛安穩的躺在床上。又一陣風,張弛往裏麵躺了躺,外麵臥了個白色的身影。
    清晨,大丫鬟居然沒到時辰就叫醒了張弛,“弛少爺,有人來挑戰山門,可大少二少三少都去武林大會了,老爺年邁卻硬要迎戰,管家讓我來請示少爺,可否一戰?”
    “戰。”
    張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漱妥當,取下掛在牆上的劍,微覺劍身不對勁,將劍拔出劍鞘,劍身上布滿了裂紋,幾要碎裂。
    張弛直覺是昨日的那個劍仙幹的好事,轉身對坐在桌前品茶的沘源道:“你!為何毀我劍?”
    “那劍自慚形穢罷了。”沘源輕啜了口熱茶道。
    “你!”張弛見時辰已不早,瞪了一眼沘源拿起了黃花梨木劍架上的沘源劍。
    前院,校場空地,張老爺坐在太師椅上,正與挑戰的後生寒暄著,張弛拎著劍站到張老爺身後,沘源跟在張弛後麵。
    “晚輩請挑戰萬劍山莊,細雪劍張老前輩。”那後生持劍而拜。
    “張弛不才,請先與孫少俠一戰。”張弛從張老爺身後走出,他不是武林中人,因為自身關係,從不曾在武林中走動,故不曾以武人之禮拜。
    “張弛?恕孫楊寡聞,張弛是何人?”
    “乃我萬劍山莊四少,與你一戰不折你麵子。”山莊的大管家胡子微動道。
    “請!”孫楊後退幾步,站到校場中央。
    張弛舉劍上前。兩人纏鬥了起來,每每兩劍相交,張弛手中的沘源劍都在兩劍相交之前以劍氣將孫楊手中的劍隔開。
    兩人對了幾招便分開了,各占校場一邊,孫楊首先開口道:“不知四少手中是何神兵?如此劍氣森森。”
    “沘……碧榭劍,確是好賤。”才一說完便覺得手中的劍一震,震得他的虎口生疼,他想甩掉手中的劍卻怎麼也甩不掉。
    “哈哈!此等神兵我確實不曾見過,孫楊甘拜下風。看來我還要下山重新修行,不知四少是否願意與我一同修行切磋,有此等神兵固然好,卻也不能荒廢了武功。”張弛對上孫楊英氣勃勃的臉。
    “嚓嚓——”孫楊手中的劍全部碎成碎片掉落在孫楊腳邊。
    孫楊苦著一張苦瓜臉,低頭看著腳下,“師父在我出師前送給我的劍,如果被師父知道,不知又會發多大的火。”
    張弛正要說什麼,站在一邊的沘源道:“藏淵的劍不用想了。”頓了頓,“他手中將不會再執劍。”沘源的眼角掃了一眼孫楊,拽了拽衣袍的下擺。
    幾十年後孫楊成為一代外家拳大師,每當他回憶起今日這一戰時都不勝唏噓,不僅因為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拿劍,更因為從此以後不論什麼世間兵器,到了他手中,都會碎成一地殘渣。
    “孫兄所言甚是,煩請孫兄在莊下小住幾日,等我母親忌日過後我們再一同出發可好?”張弛反手握劍,將劍藏在身後。
    “如此甚好。”
    “父親?”張弛轉向張老爺,詢問他的意見。
    “弛兒看著辦吧,瑣事就問管家。”張老爺起身,向書房去。
    孫楊住在萬劍山莊的這段日子,可說是與張弛同飲同寢,形影不離。孫楊看不見沘源,可沘源冷眼旁觀著張弛和孫楊兩人。
    孫楊與張弛二人在校場切磋武藝,孫楊在弄碎了第三把劍後拿起了一把清風偃月刀,虎虎生風的耍了兩下,一個旋身將偃月刀當空砍下,刀身突然斷成了兩節,孫楊落地後對上了老管家布滿皺紋的老臉。身後被甩出去半截刀發出“當啷——”的聲響掉落在遠處。
    孫楊輕輕放下手中剩下的半截刀,幹笑了數聲:“這刀怎的如此不禁砍……”
    “孫少俠是說我萬劍山莊沒有好兵器?”
    “不是、不是……嗬嗬……嗬嗬……”孫楊撓著頭發幹笑道。
    孫楊與張弛父子一同吃飯,張弛夾起麵前的醬鴨放到孫楊碗裏,孫楊笑著夾起吃了,看到麵前的竹筍十分新鮮,於是夾起了一塊往張弛碗裏去。夾到一半筷子突然斷成兩節,孫楊還沒反應過來,左手一熱,手裏的飯碗也四分五裂了,飯菜撒了孫楊一手。孫楊尷尬的又想伸手撓頭,轉頭又看到老管家那張老麵皮,老管家與孫楊四目相接了須臾,旋即從身後拿出一個精鋼碗和一雙精鋼筷子遞給孫楊。
    天氣太過炎熱,張弛邀孫楊到湖心亭納涼,孫楊欣然前往。
    乘船的莽夫帶著鬥笠撐著船艄喊孫楊上船,孫楊跳上船,莽夫揚起船艄“嘟嘟——”兩下,輕巧的點了點了岸邊的石階,船緩緩離開了岸,莽夫不緊不慢地一左一右撐著船,船很快行到湖中央。
    “哢嚓——”船身從船腹開始出現裂痕,裂痕越來越大,船斷成了兩節往下沉。
    “好家夥,我河佬撐了快半輩子的船也沒見過船這麼沉的。”莽夫驚訝的看著自己腳下的船緩緩沉入水中。
    船另外一端的孫楊不會水,看到船慢慢往下沉心都快沉了,“啊啊啊——我不會水啊!快救我!我不會水!”
    莽夫看著眼前隻有半個身子在水裏就開始拚命掙紮的孫楊,再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船艄,果斷敲暈了孫楊然後跳下水,拖著仿佛真的在水裏浮不起來的孫楊往湖心亭去。
    孫楊迷迷糊糊醒過來,眼前是一張放大的老管家的老臉。
    “……”本想說點什麼的孫楊無奈的閉嘴了。
    張弛看了一眼身旁依舊滿臉冰冷的沘源,突然覺得,沘源好像……也不是那麼冰冷。
    張弛近來愈發的苦惱了,他母親的忌日已過,孫楊多次提起要告辭,但是他身上的咒還不曾去,不可能走出萬劍山莊,如何實現他的江湖夢。
    經過幾日的深思熟慮,憑借自身強大的記憶力,張弛尋了個僻靜處,拎著少年的書篋,鄭重的把書篋放在牆角,鄭重的拿出一張符紙、一把桃木劍。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急急如律,去!”張弛學著少年的樣子將符紙撒向空中,舉起桃木劍刺破符紙,刺向院牆。
    他放下桃木劍,嚐試著走出去,可那堵無形的牆還是在,張弛細細思索著那天少年的話,“難道沘源劍才是其中的蹊蹺所在?”
    張弛奔回拘憂閣,取下沘源劍,重複剛才的過程,沘源劍不若桃木劍,深深刺入了院牆中。
    張弛還不曾來得及嚐試他這次的努力是否有效,沘源劍已經退出院牆落在沘源手中,原來被釘在牆上的那張符紙緩緩滑落到地上,又被風吹著打了幾個卷卷走了。
    “本仙說過,沘源不染世間凡塵。”沘源反手握劍,轉身遠去。
    “仙又何如?卻又不能解我桎梏!”
    “世間多桎梏,凡人又怎麼懂。凡人……哼。”沘源的身影在幾個遠遠近近的虛影過後不見了。沘源劍還是穩穩架在那張黃花梨的劍架上。
    孫楊堅辭不讓,張弛隻能放他下山。次日一早,張弛早早醒來,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揮退一眾跟著他的下人,匆匆跑到萬劍山莊的角落裏。四周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張弛就馬上站起來查看,幾次發現不過是風聲,路過的野貓後,臉上更顯失望。
    沘源淩空站在假山上,對張弛道:“你在幹什麼?”
    “等妖怪。”
    沘源皺了皺眉,“為何要等妖怪?”
    “妖怪會帶我出去。”
    “哼,凡人,世間精怪怎會答應你這一介小小凡人的請求。”
    “是不會。但是我上次就出去了。”
    “你……”沘源狐疑的看了眼張弛,抬起一手,虛空畫了一芒陣,“你少了一魄。”
    “對,上次我以我魂魄為交換,讓妖怪帶我出山莊。”
    “你!那妖怪呢?”
    “被前些時候的小哥收了。”
    “你既要破你身上的咒何嚐不容易。”沘源伸手一托,原來在劍架上的沘源劍破空飛來,穩穩落在沘源手中,沘源持劍,朝虛空中揮出兩劍,萬劍山莊上空發出巨大的聲響,仿佛天空被砍掉一塊,山莊中的生靈都吟叫起來,人心浮動。
    張老爺從書房走出,望著萬劍山莊的上空,緊緊皺著眉。
    張弛望著沘源的背影,白色的身影,沘源一直是一身白衣,隻有衣擺的最下麵,有幾個墨團團似的東西,上下翻飛著,閃過幾個虛影消失在萬劍山莊通往藏淵山的小徑上。
    那廂,幾個黑衣人趁著夜色,幾個起落,消失在皇宮無盡的宮宇裏。
    重重疊疊的輕紗幕,被一隻極精致的手撩起,旁邊的王公公立馬為床上的人將輕紗勾到金色的床鉤後。
    “什麼天師?呈上來。”皇帝半撐起身子,身上素白色絞著暗龍雲錦花紋的單衣鬆鬆誇誇的滑落下來,露出一片瑩瑩白白的胸膛,與身上的雲錦竟是未分軒輊。
    無聲無息的,內室裏出現了四個黑衣人,抬著少年一路不曾停歇卻一點不見氣息紊亂,腳下更是一點聲響都沒有。
    “皇上,天師在此。”四人跪下回稟床上之人。
    “哦,如此年輕。”注意到少年肩膀上的那支箭,“怎麼回事?何時才能為朕驅夢魘?”
    “這……是屬下辦事不利。”
    皇帝支頤而臥,半眯著眼道:“抬上來。”
    黑衣人低著頭,正要將少年抬上龍床,皇帝又道:“弄幹淨了再抬上來。”說完翻了個身假寐了去。
    “是。”黑衣人在王公公的指示下將少年抬走了。
    少年被太醫醫治過後,沐浴熏香,洗淨換上了新衣送上了皇帝的龍床。皇帝揮退了一幹宮女太監,內室靜悄悄的。
    在昏黃的燭光搖曳下,少年清秀的麵容仿佛鍍上了一層流光,皇帝的手拂過少年冷傑淡如櫻花瓣的唇,少年略顯單薄的身上仿佛還帶著他那個年紀獨有的青草氣味,清新又爽口的樣子。
    皇帝支起小半個身子,瞧了一會兒,然後整個人都覆上冷傑,半夢半醒間的冷傑醒過來幾次,入目盡是及精致的畫麵,與師父偷藏在枕頭底下的畫冊裏的內容重合起來,師父說這是男孩成長為男人的必經之路,這是在夢中進行的,他無需害怕,於是冷傑坦然展開四肢,任欲念擺布。
    早上皇帝前去早朝路上,思索起來,那天師倒還真有些靈通,糾纏了多月的夢魘竟是好了,昨晚難得一夜好眠。
    心情頗好的皇帝也讓連月來烏雲滿布的朝堂一改暮靄沉沉之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老大人們的臉上皺皺巴巴的皮膚也舒展開不少。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回到寢宮內室,冷傑早已被王公公洗淨了,依舊是昨晚那張睡顏。
    皇帝摩挲著掌中的手玉,任王公公給自己換上便服,眼睛又不由自主的掃到床上的冷傑,隨手將手中的手玉置於案幾上。
    王公公垂首站在一邊,跟著皇帝幾十年了,皇帝的脾性也算能夠摸出一點門道,這會兒皇帝是什麼心思,他倒真猜不出來了。
    “朕沒說碰的東西就少碰。”皇帝理了理衣袖,拋下一句話,也不看王公公徑自走到床前探查冷傑。
    “奴才該死,奴才遵旨。”王公公跪下。
    “下去。”皇帝見冷傑兩頰緋紅,伸手探了探冷傑的額,對跪著退出的王公公道,“回來,去宣太醫。”
    “奴才遵旨。”王公公連忙的撩起下擺快步走出內室,讓外麵守著的小太監去請太醫。
    太醫院的太醫幾乎全來了,內室裏跪了一地,外間太監宮女跪了一地,李院首顫顫巍巍的伸出右手,正要覆上冷傑的手腕,突感背後一冷,立馬收回手,從醫箱裏掏出一塊絲絹,展開來,正要蓋在冷傑的手腕,背後又是一冷。
    王公公此時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吩咐外間的宮女,將皇帝素日用的手帕用盤子托著呈給李院首。
    李院首取了帕子,蓋在冷傑手腕上,這才小心翼翼的診起了脈,診治完畢。皇帝倚床而坐,將冷傑露在外麵的手緩緩放到薄錦被裏麵。
    “李院首,如何?”皇帝伸手,撩了撩冷傑因汗濕貼在額頭上的碎發。
    李院首見到這一幕,將剛剛要說出口的話重新在心裏過了一遍,“公子無妨,因傷口漸好,身體發發熱,是內省自行祛毒之法果,待老臣開幾貼藥,吃個幾劑便好,宜靜養,傷口不宜沾水。”
    “如此,勞李院首費心了。”皇帝點了點頭,跪在地上的李院首暗暗咽了口口水,在小太監的攙扶下去外間寫方子去了。
    “等等。”皇帝開口叫住李院首,李院首一驚,身子已經跪了下來,“他何時能醒來?”
    “這……”李院首看到王公公使給自己的眼色,“不……後日……明日,明日能醒來。”
    “下去開方子吧。”李院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心間憂愁起來,明日如何讓床上的公子醒來。
    李院首覺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大限之日,他二度被宣進宮,依舊是那張床上的那位公子,皇帝依舊站在床邊,一張冷臉,對上他,盡顯皇家天子的威嚴之氣。
    “他的傷口沾水了,勞煩李院首診治一番。”皇帝坐在床沿,將冷傑抱進懷,稍稍拉開冷傑的衣襟,微微露出傷口,讓老太醫看了一眼便又將衣襟拉好。
    “皇上,傷口沾了水極易發炎症,老臣給公子開的藥方裏老臣要加幾味藥材,請皇上稍移尊駕,讓老臣為公子換藥。”老太醫從隨身的藥箱裏找出幾味膏藥,調製了起來,取出紗布和小刀,將小刀在火上焠了焠。
    “朕來。”皇帝接過老太醫手中的小刀。
    “皇上折殺老臣了。”老太醫又要跪,在皇帝淩厲的眼神下沒跪下去。
    “你告訴朕如何做。”皇帝掀起冷傑的衣襟。
    “皇上……將公子原先的紗布取下,皇上……輕點,取不下來用焠了火的小刀輕輕刮開,皇上……輕點,將傷口附近的腐肉剜去,慢……慢……以清水洗淨,輕……皇上……可以上藥膏了,皇上不可塗太多,皇上用紗布抹去即可,皇上,可以上紗布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紗布,取過王公公呈上來的水,淨了淨手,拿起一旁的手帕擦幹手上的水珠,又取了一塊擦去額上的細汗。待一切做定,彎身將冷傑抱起放到龍床裏麵。
    “藥呢?”
    “正涼著。”王公公對底下的宮女道,“還不快去取來。”
    皇帝端起藥碗,自己嚐了嚐,覺得不燙了,將藥放在一邊的矮幾上,抱起冷傑將他放在懷裏,再端起藥,用勺子舀起半勺藥,頂開冷傑的唇齒,藥汁流了進去,一些灑了出來,順著冷傑的嘴角流到皇帝的衣袍上。
    王公公本以為愛潔的皇帝會不高興,輕聲說道:“皇上,讓奴才來吧。”
    皇帝抬眼瞥了一眼王公公,又繼續手上喂藥的動作,王公公緊緊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都下去吧,今日朕不再幫公子沐浴了。”王公公和太醫跪安,王公公留下兩個宮女守夜,領著外間的小太監小宮女下去了。
    冷傑醒過來一會兒了,房間裏很靜,隻有間或翻開紙頁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書桌上傳來。他以為自己正在做夢,因為他看到夢裏的那個人現下正坐在書桌上,那翻開紙張的沙沙聲正是那人發出來了。
    皇帝抬眸,習慣性的看一眼龍床,與冷傑的四目相對,“你醒了。”
    “嗯。”冷傑不舒服的亂動著,卻因為碰到了傷口,疼得臉煞白。
    皇帝站起來,走到床邊,“哪裏不適?”
    “疼,渾身都疼,但我好像隻有肩膀中箭了。我在夢裏麵麼?”冷傑抬手,正要摸上右肩,被皇帝的手製止放回錦被內。
    皇帝從床頭的櫃子裏取出幾丸藥丸,抵著冷傑的唇,“吃下去。”
    冷傑張口,舌頭將皇帝手上的藥丸卷了進去,皇帝眯了眯眼,撩開衣袍下擺,坐到冷傑的床邊,伸手解開自己外袍上的盤扣。
    李院首已經在宮中小住了幾日了,每日的功課就是去朝夕殿向躺在皇帝龍床上的公子請脈。剛過午,李院首又被小太監請去了。
    朝夕殿是皇帝平日起居的行宮,此時,殿中的雲夢絡紗都被放了下來,夏日午後的涼風吹來,絡紗飄起,層層疊疊,倒真有幾分仙境之感。
    “李院首上前來替公子診脈。”殿中傳來皇帝的聲音。
    老太醫一愣神,王公公立馬扶起地上的老太醫,老太醫回過神來,拎著醫箱顫巍巍的上前。
    “皇上,老臣不能根據公子的手指診脈。”老太醫抬起衣袖,拭了拭臉上的汗。
    絡紗後手指也縮了回去,“懸絲診脈。”
    “皇上,老臣惶恐,老臣年邁,恐感覺大不如前,懸絲一技恐診治有誤。”老太醫覺得他背後的官服內襯都濕了小半。
    過了好一會兒,絡紗後伸出一隻手,剛巧到手腕,老太醫取過王公公呈上來的帕子,蓋在那隻手上,老太醫以兩指搭住手腕的脈門。
    “如何?”皇帝問道。
    “皇上……”老太醫咽了口口水道,“老臣開幾副調養的方劑,公子身體過於虛弱,是要調養調養是宜。”
    “王公公,帶李院首去外間開藥,另賜黃金白銀各一千兩,波斯進貢的阮煙羅兩匹,下去吧。”風一吹,絡紗一動,伸在絡紗外的手腕不見了。
    “謝皇上,謝皇上。”李院首連忙叩拜謝恩,王公公攙起汗流浹背的老太醫,攜往外間。
    “李卿這幾日就住在宮裏,朕另有事宜請教,免跪。”皇帝的聲音透過層疊翻飛的絡紗傳來,顯得隱隱綽綽。
    “是,老臣遵旨。”老太醫雙手拱起就拜,腳下一軟,在王公公的攙扶下才不至於跪倒。
    王公公覺得這幾日皇宮處處都透著古怪,先是皇帝夜半被夢魘所困,再是皇宮裏來了個天師,可惜是橫著進來的,倒也不知有什麼神通,卻把皇帝迷的神魂掉到,後宮是一步也不踏入,還興起跟李太醫學起了醫術,鎮日在朝夕殿裏看醫書,認脈絡。
    冷傑也覺得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他明明是醒著的,卻看到了本該在夢裏出現的美人,美人見他醒來卻與他行雲雨之事,他又覺得自己其實是夢著的,他覺得自己著了夢魘,但夢魘精怪他也曾抓住過幾隻,從不曾這樣過啊。
    突然,一股妖氣自屋外纏上了他的意識,“有妖氣!”冷傑睜開眼,自床上坐起,邁腳下床,腳才沾地便覺酸軟不堪,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下。
    等冷傑稍稍恢複意識,便感到周圍有好幾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公子,站起來。”冷傑睜開眼,見幾個宮女雙手抱拳,以晶亮又希冀的眼眸望著他。
    “……”冷傑抓著床沿爬了起來。
    冷傑定了定神,又感外麵的妖氣徘徊,遂推開他麵前正要為他蓋被的宮女,跳下床朝六棱宮方向奔去。
    他循著妖氣來到一處花園,那妖氣自花園假山旁的九曲橋下傳來。
    “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形。”冷傑對著橋下喊到。
    橋下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天師,天師,你怎的不記得我了!那日萬劍山莊外,你收服了我,卻說等幾日你得閑了再渡我過妖劫,我等了幾日你都不見,可憐我假身被你破,你四周又有正龍之氣護佑,我不得上前,隻能整日待在著水汽陰暗處,今日好不容易以我僅有的幾絲妖識引你前來,天師快助我渡劫。”
    “今日不行,我本身氣息不足,加之我的渡劫法器都在萬劍山莊張弛手中,如何渡你?過幾日我帶你回萬劍山莊。”
    “天師切不可再食言。”
    “必不食言。”
    皇帝在宮人的通報下,匆匆從禦書房趕來,卻看到冷傑一人,也不顧自己一身單衣,長發披散,隻顧在華庭台九曲橋上自言自語。
    “回來。”皇帝的聲音打斷了冷傑與那妖怪的對話,那妖怪感到龍氣灼灼,遁回九曲橋最深處去了。
    “就來。”冷傑也不回頭,以指點水,在九曲橋正中央畫下一個定陣,陣形畫好後閃起一道金光,陣形隱沒在橋麵上。冷傑拍了拍橋欄杆道,“你就在這,我以定陣為你定妖魂,可保你三日不被日光侵蝕。”
    “多謝天師。”
    皇帝皺著眉,難得耐心的等冷傑走回來,牽起冷傑的手,領著一幹宮人回到朝夕殿。
    冷傑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夢中的美人現下就站在他麵前,周身四溢著剛剛的妖怪說的正龍之氣,那氣息有些灼熱,照得他的皮膚有熱熱的灼燒感。
    “你是皇帝。”冷傑輕咳了一聲,“你……可是被夢魘吵擾數月?”
    “是。”皇帝望著冷傑的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確定什麼。
    “東南方向是什麼地方?”冷傑問。
    “王鍾濤。”皇帝看了一眼王公公。
    “回公子,東南方向有祖宗祠堂,壹綾殿。”王公公想了想答到。
    “祠堂,祠堂祖宗牌位下有隻蛀蟲,正在啃食牌位,擾龍氣。”
    王公公立馬命人前去查探,果然有隻蛀蟲,王公公不敢擅自處理,命人捉來給冷傑。
    冷傑將那隻蛀蟲放在手心,問道:“我的東西在哪?”
    王公公在皇帝的首肯下取來衣物,冷傑翻找了一下,見隻有那晚上藏淵剩下來的半張符紙,於是走到書桌前,咬破手指,以血入墨,撚筆而畫,又將那隻蛀蟲放於符畫上,口中默念咒語,左手成劍指,右手自符咒下麵而起,慢慢向上挪動,那隻蛀蟲的金光中被灼燒殆盡,右手所過之處,原先畫在紙上的符咒逐漸消失。
    皇帝取過懷裏的手帕,上前將冷傑額間的汗水擦去,丟了手中的帕子,直接將冷傑抱起。
    “早想帶你去西華殿入湯池了,如今你醒了正好。”
    “皇……皇帝大人,我還要趕去萬劍山莊為張弛解咒,為魑妖渡劫,為……”師父毀了沘源劍。
    “去,朕自然會帶你去。”皇帝邊走邊說道,“王鍾濤,多虧祖宗保佑,朕才能免於被小小之蠹擾海西之龍氣,朕要親自去衡翎山祭天還願。你著朕口諭讓和禮司去辦,不可再生差池,朕的祖宗可一擾而不可再。”
    “是,皇上。”王公公跪送皇帝。
    遠處傳來皇帝和冷傑的對話,“你叫什麼?”
    “冷傑,江南長洲人士,從小跟師父學道,擅符咒驅妖,不會武功,隻有一套師父親教的清輝劍法,可惜隻練到第一重就練不下去了。”
    “哦,學道。”皇帝停下問話,思索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叫我啟。”
    “啟,你好美,比師父說的南源的鳳凰還美,鳳凰脾氣不好,你卻有副好脾氣,不知又比那鳳凰好了多少倍。”
    “鳳凰?你師父見過鳳凰?”
    “見過,師父有次……不太光明的借了鳳族的鳳翎,被鳳族的族長囚禁了數月,前些日子才逃回人界,現在世上隻有我知道師父在哪裏……”
    “那你要去找你的師父?”
    “先不能找,鳳族的族長還不知道師父有我這個徒弟,我要去找沘源劍,師父用沘源劍毀了鳳族通往人界的道路,再毀了沘源劍,師父就可不用在三界東躲西藏了。”
    “那沘源劍有如此神通?”
    “沘源劍是天帝留在人間的,鎮三界,攝八荒。”
    “沘源劍很重要啊。”
    “是啊。”
    “毀了,三界八荒何如?”
    “沘源劍乃沘源神真身,沘源劍毀,沘源神自然重回天界,三界八荒……重入生死輪回,這是命數,師父說的。”
    “你今日也勞累了,閉目養神,朕為你洗浴。”
    “這恐怕不好,師父說,享受就是囚禁的開始。”冷傑一愣,剛剛明明在講天道命數,怎的轉的這樣快。
    “如此……”啟將冷傑放置在池邊,獨自脫衣入水,寬十餘米的池上方霧氣繚繞,將啟露出水麵的肩膀撩撥的若隱若現,淺碧色的池水,泛起泠泠的波光一下一下撞擊著啟瑩白的鎖骨,幾滴無意中濺上去的水滴盈在鎖骨裏,彙成幾滴後蜿蜒而下……冷傑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似妖似仙的啟。
    “如此,下次就不享受了可好?”啟帶著滿身水汽向冷傑走來。
    “好。”冷傑呆呆的點了點頭,任啟的手劃過自己的脖頸。
    遠在幾千裏外的夔祈洞,冷傑的師父,頂著一臉的大胡子,對著師徒兩人用來通訊的孇瞿鏡,“呼叫徒兒,冷傑徒兒,徒兒,好徒兒,乖徒兒……冷傑!你又被哪個美人勾走了,快點出現,你師父我在這兒受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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