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如水，玉階清涼。丹青與舒婭和衣坐在亭台石階上，脫了鞋襪，玉足垂入湖中，輕輕一挑，蕩起水花無數。
    許久沒有這般耍過了。舒婭心頭不禁一樂，歡笑著又踢騰了幾下，清清涼涼的溫度沁人心脾，淡去了宴席上的幾分混沌感——熱鬧且無聊的廢話寒暄著實令頭腦發懵。
    丹青扭頭看她樂得忘乎所以的神情，笑問：“怎麼，平日裏你不這般耍麼？”
    舒婭輕輕搖頭，道：“還真沒有過。”
    “我倒是經常這樣呢！我自小在邊關小城洛華城裏長大，城下有條河，名喚‘玉溪’，那裏的河水清澈見底，連河蟹魚蝦的顏色都瞧得一清二楚，我和沐揚經常光著腳丫去那裏捉魚蟹呢。沐揚的手藝好得沒法說，他烤出來的河鮮特別鮮美，你有沒有吃過？”
    麵對丹青的眉飛色舞，舒婭微笑搖頭：“沒有，我還從來不知道他有這門手藝。”
    丹青如舒婭所願地笑了，繼續道：“有機會讓沐揚烤給你吃，他可是不輕易給人烤東西吃的。以前在洛華城的時候，威寶與河圖都對他的烤藝饞得緊，有時求半天才給他們烤隻小河蝦，實在沒辦法了，就跑來央求我去說句好話。那時候好單純，通常我一裝哭，沐揚就沒轍了，能烤出一堆河鮮來哄我呢！”
    舒婭隻是笑，並不搭話，平靜地聽她說下去。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一晃眼，我們都已經從少年長大了，但這仍然不妨礙我們的情意，沐揚說，我在他心裏，這就夠了……
    “我從年少就認定了他日後必將會是我的夫婿，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將我們分開，就連皇上不能，其他人，更不可以……”
    …………丹青的語音逐漸低了下去，渺不可聞。
    舒婭依然隨意地望向遠處夜色，月影投入湖心，風乍起，吹皺一池秋水，波光粼粼的湖麵霎時銀色閃閃，如此的溫柔。
    看她這般若無其事，丹青深知方才說的一番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隻好打開天窗，與她明說：“舒婭，我懇請你，高抬貴手，成全我與沐揚吧。”
    舒婭微微一頓，麵容平靜依舊，沉默了片刻，才抬腳又踢出一串水花來，看那一斛亮晶晶的珍珠四散開去，瞬間又與湖水融為一體，蕩開一圈圈漣漪，這才轉過頭來，淡淡地對視上丹青那雙閃著期許光芒的明眸，淺笑道：
    “我從未下過手，又何來抬手一說？”
    丹青稍稍探身向前，毫無戒備地抓住了她的手，切切望著她，道：
    “可是，他的心，在你這裏。”複又低下頭去，言語極盡感傷，“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喜歡他，很喜歡，一直都是。他十二歲到洛華城的時候，我才十歲。那個時候，他不愛講話，總是一個人，吃飯練功都是獨自一人，我就總愛找機會鑽空子跟他聊天……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他，但就是離不開他了，一天看不到他都不行。這一年多來，我過的很辛苦……”
    舒婭默然，這個故事，跟她與華子銘多麼類似。將心比心，或許，她應該同情她的。
    麵前這個有著不遜男兒氣概的巾幗女子，竟也有著這般玲瓏心思，這何嚐不令人唏噓憐恤，但也許是自己經曆過感情的噬痛，反而對這種乞求的方式不是十分看好。
    縱然她也深知愛情於一個女子有多麼重要，縱然她也這般哀求過，但結果還不是勉強不得忍痛放手由得他去？
    有時候，愛一個人，如果過於辛苦，或許放逐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不幸的是，世間多少癡兒女都不能通曉這個道理。
    “這好像就不關我的事了吧。”舒婭依舊輕笑，想借機抽回被她緊握的手。
    可是，丹青似執意不放，反而握得更緊了些。
    或者因為多年習武的緣故，她的掌心有著一層厚繭，力道收緊，將她硌得有絲輕微的疼痛，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華子銘。
    他的掌心，也有著厚厚的繭，那樣粗糙寬厚的大手，曾給過她多少溫暖與心安。
    但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早就不複存在了，或許，從今往後都不會再有。
    “你知道嗎？自從我來到宮裏，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沐揚的笑容。以前在洛華城的時候，他是快樂的，他愛他的汗血寶馬，愛他的兵將，愛他的校場，那個時候我陪在他身邊，我知道自由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多麼重要。
    “如今他囿於這深宮大院，為這倫理綱常所束縛，已經很不開心了，我原以為我的到來會給他帶來快樂，但沒想到，反而加深了他的憂愁。我不知道這一年之中發生了什麼，但每次看見他一個人站在湖邊望著夕陽發呆，我的心真的很疼……
    “直到有天夜裏他喝醉了酒，抓住我的手喊一個人的名字——舒婭。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了你的存在，而這些，威寶與河圖竟然都從來沒告訴過我。我與沐揚連同威寶、河圖是最要好的夥伴，他們沒告訴這些，或許是怕我傷心，但也或許，他們認可了你。”
    認可了你，認可了你與沐揚。但這是我多麼不願意承認的事情，舒婭，我真心懇求你。
    懇求你，成全我……們。
    一瞬間，舒婭心頭掙紮過幾絲柔軟痛楚。
    算來，她已經有月餘沒見到關沐揚了，這與他平日有事沒事總愛騷擾她一番的性情著實不相稱。
    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卻突然在此刻很想知道他在忙什麼………………
    今天又聽得丹青一席真情流露，突然便也釋然了，默默地反握住她的手指，低低道：
    “那你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