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15章 舊恩恰似薔薇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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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寶興衝衝地自宮門外跑進來,噗噗通通的腳步聲踏在地上咚咚如擂起牛皮戰鼓。
河圖在景陽宮門外一把攔住不停步子直往門裏紮的他,皺眉問道:“什麼事,讓你興奮成這樣?”
威寶扔給河圖一個白眼,仍難掩喜色,將手中的一封信箋在河圖麵前得意一晃,道:
“丹青給殿下的信!”
河圖嘁了一聲,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倒令威寶著實惱怒,憤憤然嗤他:
“你嘁什麼嘁?我說河圖你小子怎麼回事?丹青跟我們什麼關係?——鐵哥們兒!現在哥們兒有難了,她心愛的殿下就要被第三者搶走了,你撒手不幫也就算了,卻還在這兒說風涼話。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人品原是這麼低劣呢?枉費丹青平日裏待你不薄,看來我們都是瞎了自己的好眼將你看成朋友!……”
威寶說得義憤填膺,額上青筋暴突,眼中鄙夷之色更甚。
河圖被他這一頓搶白的好不惱火,當即反唇相譏道:
“姓威的你說話注意著點兒,我哪裏撒手不幫了?我什麼時候說過風涼話了?你方才也說了,丹青是我們的鐵哥們兒,但這些年你就沒發現殿下也拿他當鐵哥們兒?……丹青與殿下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還什麼第三者,這話虧你也說得出!”
威寶眼一瞪,嚷道:“我就是要說第三者。殿下本來就該與丹青在一塊兒的,這會兒平白無故多出個女人來,你說,她是不是存心破壞殿下與丹青的姻緣以及我們四人之間牢不可破的深厚感情?!”
這糙漢,就是死心眼子一根筋,河圖懶得再搭理他,索性甩甩衣袖進殿去了。
威寶以為他是理屈詞窮了,喜不自勝,昂起頭顱邁著輕快的步子快速從河圖身邊掠過,徑直奔向偏殿去找關沐揚。
然而,威寶輕快的步伐逐漸放慢,直到走至橫檔在偏殿內室前的一座大屏風前徹底收住了腳步,麵露猶疑之色,再三思量一番,終是躡手躡腳地弓起身子側耳貼了上去。
隨後跟來的河圖見狀,張口便問:“你幹甚……”
威寶霍地回頭,伸出食指放在嘴邊長“噓”了一聲,繼而指了指後麵,用唇語告訴他——“有情況。”
河圖眼睛一亮,猶如夜色中外出覓食的狸貓發現了獵物一般,稍稍提起內力幾步就輕巧躍過去,與威寶一同凝神細聽那私以為含金量頗高諸如“火爆皇室秘史”的情報。
………………………………
關沐揚一手擎著茶盞,一手挑起盞帽,撥弄了半天浮在上頭的茶葉,卻是一口也沒喝下去,整個人顯得漫不經心卻又耐心極好。
“……這些年,你過的都還好嗎?”一句問候,三分關切,三分柔情,三分惆悵,外加一分淒涼,自那楚楚動人的紫衣女子口中說出,我聞猶憐。
關沐揚淡淡一笑,卻是眼也不抬,道:“都好。”
不冷不熱的回答聽在耳中倍覺刺耳。青萱默然,將下嘴唇咬出一排白印子出來。
“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的,你遲早都會回來。”
關沐揚又是一笑,笑容裏參雜了些許譏誚的問道,仍舊是不冷不熱的語氣:
“這裏是我家,我當然還會再回來。”
青萱微微一怔,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仍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局外人模樣,複又垂下頭去,細碎語音近乎喃喃:
“你就不問問……我過的好不好呢?”
“何必多問,你過的不是很好嗎?”
“你怎麼就斷定我過的好呢?”青萱一聲冷笑,眼中冰涼之意乍現——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關青萱,驕傲的、冷酷的、偏執的、決絕的關青萱。無論何時何地遇何事,她都能這般孤傲絕清,不管他人怎麼看怎麼說怎麼評,她都要活出自己的風采來,近乎義無反顧的決然。
唯有在他麵前。
唯有麵對著他,她甘願放下她所有的驕傲,放低她高貴的身段,就算是卑躬屈膝隻要能換他一眼回眸也在所不惜。
但偏偏換不回。
“時辰不早了,你……”關沐揚站起身來,逐客令還沒下完,就被一雙突地扣在腰間的手生生截斷了。
“我很想你。”她將臉貼在他寬闊溫暖的脊背上,鼻頭發酸,眼眶發脹。
關沐揚身形微微一頓,堪堪定下神來就去掰那雙瑩白柔弱的手臂。雖然感受得到她發狠似的力道,仍是毫不留情地重重掰開,回身麵向她,眉峰微蹙,麵容冷靜,肅然道:
“阿萱,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青萱柳眉一挑,極盡嫵媚,卻是眉目寒涼,嘲諷意味十足,“我過分嗎?我隻不過表示一下對你的關心,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我是多麼……”
“夠了!——”關沐揚突然大喝,製止了她將要說下去的話,終於直麵看向她,眸中烈焰卻是蠢蠢欲動,幾欲要將她灼成灰燼。
“阿萱,莫要忘了,我們是兄妹,由不得你亂來。”
“兄妹又怎麼樣?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隻是人們都甘願被這所謂的倫理綱常綁縛,這世間才有了眾多可憐之人。我關青萱才不要做這禮製的殉葬品。”
“滾。”強忍住那股劇烈怒意,關沐揚低沉而發狠地吐出這兩個字來,目光冷冽如寒刃。
“二哥……”
“別再讓我說第二遍。”關沐揚眸中之色愈顯濃深,雙手在低垂的袖間暗暗緊攥,指骨泛白。
青萱還想要再說什麼,隻聽一聲“哐當”一聲,兩個身影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入,眨眼間便衝至跟前,眼巴巴地望著關沐揚,歡喜之色溢於言表。
關沐揚大喜大怒——喜的是,我親愛的威寶河圖,你們終於來救場子了;怒的是,你們兩個混蛋,怎麼才來?
威寶全然無視關沐揚青一陣白一陣的燦爛臉色,隻管笑哈哈地向他說道:
“我們還以為殿下你出門了,找了你一大圈,原來竟是在這裏。”側眼看見關青萱,忙又欠身拱手,無比恭敬謙卑:“二公主也在啊。二公主與殿下向來兄妹情深,想來今日是來與殿下敘這手足之誼,原諒我們衝撞了。”
河圖連連附和:“是啊是啊,殿下平日裏可是記掛著二公主呢,說一直拿您當親妹子來看。今天正巧讓屬下見著了,果真如此。”
關青萱一臉黑線,冷顏相對。
關沐揚揚揚眉,按捺住狂笑的衝動,沉聲問:“什麼事?”
威寶趕忙從懷中拿出一物,獻寶似的呈給他:
“丹青的信。”抬頭看到冷冰冰的青萱,掛著諂笑解釋道:“殿下的女朋友。”
河圖頓作仰天長嘯狀。
青萱終於覺得麵上掛不住,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關沐揚望著她揚長疾去的背影,懶懶一笑,笑容著飽含多少無奈與傷情。自威寶手中接過信箋,一邊徐徐展開,一邊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今日偷聽到的內容,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
威寶歡天喜地的笑容瞬間枯死在臉上;一邊的河圖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背過身去。
關沐揚看著信,逐漸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看起來殿下對丹青的來信很是高興。威寶看在眼中喜在心裏,向著一邊的河圖拋去一個眉飛色舞的眼神。河圖卻惘若未聞地將頭偏過一邊,看著窗台上一株薔薇怔怔出神。
“殿下,丹青說什麼了?”眼看關沐揚掃著信紙,臉上笑意更濃,威寶心中簡直狂喜,試探性地問。
關沐揚看完,將信箋放置一邊,起身踱步至案台前,笑道:“丹青說,雪花生下一對雙胞胎,兄妹長得都很健壯。”
啊?
威寶一頭霧水,那“雪花”是匹馬,丹青專門寫了封信過來還是八百裏加急就為告訴殿下老馬生馬崽子了?這丹青也太實在了些,她應該寫些甜言蜜語哄殿下開心才是啊!要是他在場,肯定不能讓她這麼寫。
一旁的河圖聞言卻是悄悄歎息一聲。
史書上說,張騫出西域,歸來與眾人曰:“西域多善馬,馬汗血。”雪花不是普通的馬,它是大宛國王子特意送給殿下的生辰賀禮。
雪花體高一米五,通體銀白,頭細頸高,體型飽滿優美、步伐輕靈優雅,“日行千裏夜行八百”之言絲毫不虛。據大宛國王子說,像雪花這個檔次的汗血寶馬,即使是在以盛產好馬而聞名天下的大宛也就隻有三匹——一匹乃國王坐騎,一匹被他那愛馬成癡的叔父當祖宗一樣成天在家裏供著,一匹就是他手中的這匹。
大宛王子性情豪放灑脫,與殿下一見如故成為莫逆之交,更是在殿下十八生辰那日慷慨贈雪花與之,並說:“好馬配好鞍,更要配好主人,我終於替雪花找到了比我更適合當它主人的人。”
君子不奪人所愛,殿下推辭再三仍是推不過,那大宛王子急了,道:“莫不是兄長瞧不上小弟,也瞧不上雪花?”
話已至此,殿下萬般無奈,隻好恭敬不如從命,接過大宛王子手中的韁索,撫摸著雪花的眼睛,轉頭向著對方笑道:“既是如此,那雪花就從了我吧!”
殿下極其疼愛雪花,從不肯讓他人碰,總是親自為它刷毛、衝洗飼槽。天氣晴好的時候帶它去野外田間馳騁,常常是星光滿天了才牽著它優哉遊哉地溜達著回來。
雪花配種的時候,還是殿下親自帶著它前往大宛王子的叔父家登門拜訪。因著親侄子的臉麵,再加上殿下的苦苦相勸、循循相誘,這位大叔才勉強點頭答應下來,高興得殿下差點沒當場衝上去抱住他也喊聲親叔親大爺。
殿下啟程回京的時候,雪花已經不負眾望有孕在身且產期將至。殿下含淚與它分別,交予丹青,切切囑咐要如何如何待它,產後要如何如何給它補充營養,不管產男產女都要一視同仁不能偏心,等等。
如今,雪花終於順利產崽,焉能不令殿下欣喜若狂?
隻是河圖這聲歎息,歎的卻是那丹青。
關沐揚已執起毛筆,坐下支起臉來認真回信了。威寶好奇地湊上前去,大眼一望,滿篇皆是諸如“飼料”、“營養”之類的字眼,便也覺得索然了,遂扯著河圖一同出了殿門。
來到殿外,威寶一臉興奮,篤定道:“原來如此。”
河圖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搞懵了,問他:“什麼原來如此?你說什麼呢?”
威寶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一副沒好氣的樣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當然是那個女人了!”
河圖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威寶口中的“那個女人”所指二公主,便是殿下移情別戀的“那個女人”。可是,恐怕事情並非如此,河圖正想與他細說,卻隻見對方已扛著他那大刀心滿意足地走了,遂搖頭歎息一聲,也不再多做糾纏,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