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09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9)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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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很快出了宮門,進入鬧市,速度便又明顯慢了下來。街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叫賣之聲衝破了車簾子,震得舒婭耳朵嗡嗡直響。
    催不得,又走不動,舒婭幹脆掀開側簾,探頭看個熱鬧。恰巧有賣花女拎著花籃擦身走過,春風微漾,送來陣陣花香沁人心脾,令她浮躁焦灼的心瞬間得了一絲寧靜。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
    是海棠的香。
    隻是這詩中還有一句,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穀。
    或許在詩人看來,讓佳人獨守一空穀,為她屏蔽掉外界姹紫嫣紅的爭鬥,惟願她清清淡淡,守著自己的世外桃源,一方淨土,笑看煙雨紅塵,是件極好的事。
    可哪有這麼好呢?怕隻是一些人的一廂情願罷了吧。被安上“清高自潔”的高帽子,當事人卻反抗不得,唯有逆來順受,默默地接受著這般清靜與孤寂。
    巧合太巧,總能讓人想起天意。舒婭在心底悄悄一歎,看來也該去探望探望那人了。遂命車夫勒停了馬車,一把掀起門簾就跳了下來,吩咐道:
    “你先回吧,父親若是問起,就說我去了西巷。”
    車夫答應著,又重新趕起了馬兒。舒婭四處轉了轉,先是去了布店裁了兩丈質量上乘的絲錦雪緞,後又小跑到糕點坊,囑咐店老板給小心翼翼地包了一盒核桃酥。
    前天剛下過一陣雨,不少地麵仍小有濕滑。西巷這邊地麵不甚平整,又略有凹陷,一路走來,鞋襪都已濕透,黏糊糊的包裹著腳,又笨又癢,好不難受。
    舒婭再次大力甩了甩腳板上厚厚的泥層,裙擺也染上零零星星的泥巴點子,下意識去抹,不成想越抹汙跡越大,連手心都沾了泥。她皺皺眉,罵罵咧咧地一個步子一個坑地朝前開赴。
    走到巷尾,轉過街角,一眼便望見那座精致玲瓏的宅子,舒婭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笑容來,卻隱隱聽見雜亂的粗聲斥罵自宅子傳來,放誕無矩,粗獷暴戾。舒婭心頭猛地“咯噔”一下,連忙循著罵聲放開步子颶風般衝了過去。
    三個無賴在砸門。
    結實厚重的棗木大門已被磚頭瓦塊砸出幾個深淺不一的大坑來,門前是些瓦石碎礫,混亂地鋪了一地。
    看來那個敦實精悍的漢子是個頭頭,兩隻袖子高高挽起,一隻腳隨意地踩在門旁石獅子的頭頂上,手執一根曬幹了的稻草,漫不經心地剔著牙,指使者兩個手下不停地大力拍門叫罵——
    “柳如蘭,你個臭婊子,快開門……”
    “你個不要臉的賤貨,當了婊子還立什麼貞潔牌坊!也不嫌臊得慌——”
    “趕緊的,給大爺出來見客,再裝他娘的清高,爺可要硬闖了……”………………
    “啾啾——”兩枚石子破空襲來,不偏不倚正中兩個捶門捶得正歡的無賴腦殼,兩人瞬間捂住痛處倒地翻滾呻吟,感覺似有熱流順頭而下,抹了一把細看,血淋淋的手掌令兩人叫的更歡了。
    頭頭一驚,隨即停下剔牙的動作,定睛望向來人,隻見一女子肩扛一布匹,懷裏揣著個黑黢黢的木盒子,正信步閑庭地走過來。
    “嗬——大娘們沒弄到手,小娘們倒送上門來了,怎麼,想打抱不平?”頭頭走過去,梗著脖子,兩眼放光,饒有興味地盯著舒婭光潔的臉蛋。
    “大哥,這兒好像不是您家。”舒婭站定,對他微笑對峙。
    頭頭鄙笑:“廢話,是老子家老子還用砸門嗎?”
    “既然不是你家,那就快些走開,免得礙了主人家的眼。”聲音不高,舒婭卻自認為殺氣十足。她瞪著幾欲要飛出小李飛刀的眼睛,隻感覺胸腔裏的火苗已經開始自焚了!
    “呸!你哪兒來的丫頭片子?敢管老子的閑事,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條街的東西兩巷歸誰管,先掂量掂量自個兒多大分量,能不能扛得起事兒,我看你是……”
    他正沉浸在自我欣賞、貶損他人的樂趣中,說的盡興,哪有功夫意識到飛來橫禍——
    舒婭出其不意地抄起布匹就劈頭給了他一板子。隨著一聲沉悶卻極其簡潔利落“咚”的巨響,頭頭瞬間翻起白眼,搖頭晃腦,身體如被抽了筋絡一般,抖如篩糠。
    “這位大哥,不管您是哪座山頭哪個廟裏的大佬,我隻知道,就算撒野也是要看地方、看對象的,人總要有自知之明,不然就是費了半天勁兒,反倒自討苦吃了。”悠然地拂了拂袖,舒婭自我感覺良好——居高臨下給人訓話的感覺總要比奴顏卑膝唯唯諾諾聽人指點的感覺好上千百倍。
    當然,對方還沒奴顏卑膝,但她頗為自信地相信,很快就會了!
    無賴頭頭晃悠了半天,終於意識到被人趁機打了一板子,遂勃然大怒,嗬斥著兩個血流披麵的手下去教訓人。
    一聲令下,兩個無賴嗷的一聲就撲了過來,揮起拳頭就向舒婭砸來。舒婭躲閃不及,手中的食盒被一拳打飛,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就一個跟頭栽在了一汪泥水裏。
    水花四濺,核桃酥散落一地,裹了一身泥。
    舒婭愣了,三個無賴也同時愣了,空氣一時寂靜的可怖。還是舒婭先反應過來,怒火衝天,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該死的王八蛋!看來姑奶奶我今天不給你們點兒顏色看看,你們就能上天了!——”
    說著,一個箭步衝上去就與他們打了起來。好在手裏還揣著一塊布匹,以它做武器,對付三個赤手空拳之徒,她還一時占了上風,將手中布匹板子舞得颯颯作響,混亂之中冷不丁地就給哪個無賴一板子,聽著“哎喲哎喲”的呼痛聲,舒婭越發的興奮了。
    然而,終究是寡不敵眾,再說對方是三個大老爺們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不一會兒,舒婭就氣喘籲籲了,漸漸體力不支,抱著板子直大口喘氣。
    機會來了。頭頭一使眼色,兩個無賴心領神會,猛地衝了上去照著舒婭的手腕就是一腳!
    手裏的板子被踢飛,兩丈雪白的錦緞倏地飄散開來,極盡壯麗,鋪在天空,像極了一隻揮動著大大翅膀的白蝴蝶,打著旋兒,徐徐往下落,往下落……
    直到輕輕覆在被打翻了核桃酥上麵……遮蓋住了一汪汙水……鬆軟的布料很快被浸透,一大片泥汙赫然映入眼簾。
    舒婭怒了。
    核桃酥被打飛出去,一個猛子紮進汙泥裏,她忍了;而這如此純淨潔白的玉錦竟也沒能逃脫掉被玷汙的命運,她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
    豁出去,拚了!
    舒婭猛地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三個無賴,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在對方麵有悸色悄悄退步的時候,舒婭“啊——”地一聲長嘯,就衝上去胡亂逮住其中一人就握緊了拳頭狠命地擂。
    另兩個看著舒婭一副“拚命三娘”的玩命打法,嚇直了眼,一時不知所措。
    然而,待他們頃刻間回過神來,抽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來衝上去就給了舒婭肩膀上一刀,一篷血雨“噗”的一聲衝了出來。
    劇痛感令舒婭瞬間失了所有力氣,那無賴揪住她後衣領,掂到了一邊,圍上來就一頓暴揍。
    舒婭站也站不起來,躲又躲不掉,隻得抱緊了腦袋,哇呀呀地喊著“好漢饒命”,鮮血流了一地。無賴頭頭笑得得意洋洋,嘴咧的老大,血紅牙花子都暴露無遺,冷笑著喝罵:
    “臭丫頭,你不是很厲害嗎?你爬起來跟爺過招啊!——逞能倒是不含糊,就你這熊樣還要替人出頭,我看跟那婊子一路貨色,都是賤骨頭——”一邊罵著,拳打腳踢的動作卻仍不減速。
    舒婭欲哭無淚,直感歎自己怎麼那麼背呢,每次跟人打架都是單槍匹馬,連個幫手都找不到,說不定哪天被人亂棒活活打死暴屍野外被狼叼走了連個跑家裏報信跟父親說聲“大人不好了,郡主被壞人打死了”的人都沒有……
    呸,都這時候了,還想著“郡主”呢,有什麼用呢?哪怕你是皇後女媧三聖母都是廢話,在強勢麵前,拳頭才是硬道理,惹了人,又打不過,就隻有被打的份兒了,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應該當那隻出頭鳥,被人一棍子打死連個毛兒都不剩……
    正胡思亂想著,隻聽哐當一聲,門開了,從裏奔出一素衣婦人來,衝到打成一團的四個人麵前就不由分說撲上去抱住了舒婭,哭喊道:
    “她還隻是個孩子,她還隻是個孩子!你們與她較什麼勁?你們不是衝著我來的嗎?我出來了,要打要罵,都隨你們了,不能再打她……”
    柳如蘭哭喊著,捂住舒婭肩上鮮血汩汩的傷口,淚水簌簌而下,滴在她的額上。暈暈沉沉的舒婭感覺潮濕濕的,費力地張開眼睛,一眼便望見她梨花帶雨的臉,一層淡薄的粉黛被衝刷成點點印記,有些狼狽,不禁脫口而出:
    “蘭姨……”
    見舒婭睜開眼說了話,柳如蘭卻是哭的更厲害了,明明是心疼,開口卻成了責罵:
    “你來幹什麼,啊?有你什麼事?你這麼大的人了連自保都不會嗎?……你這孩子怎麼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呢?淨找麻煩……”絮叨了半天,聽不到舒婭說話,赫然停了下來。
    懷裏的舒婭正睜著一雙明亮剪瞳,眼珠烏黑淡靜,望著她。許久,才顫抖了嗓音說:“他們說你,他們說你……他們說你……”說著,已是話不成句,眼淚掙脫了多時的隱忍束縛,霎時衝了出來……
    “他們說你……我不讓他們說,不讓說……”舒婭哭著,雙手冰涼。
    柳如蘭方才堪堪止住的眼淚,在這一刻又嘩嘩淌下,擁緊了她,再無言語。
    無賴可不懂得情深意重之類的鬼話,在他們眼裏,這隻是一出好戲,並對其指指點點,極盡挖苦譏諷之語:
    “瞧,這一老一小還挺可憐的……”
    “裝裝樣子罷了,誰不知道賣弄風騷的人最會演這出?比戲子還能哄人……”
    “哈哈哈哈,哥兒幾個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好說,大哥不是為這柳如蘭害了相思病了麼,正好趁此良機將她弄走得了!可是這小的,嘖嘖,還流了一身血,真晦氣……”
    “小的更好辦,交給我跟三弟了。”
    “就這麼著了,帶上人,走!”
    商量完畢,達成協議,三個無賴上來就要拉人,柳如蘭摟緊了舒婭不撒手,舒婭則是怒極必反,借著無賴的手勁搖搖晃晃站起來,照著他小腹就狠狠踹了一腳。
    那廝捂著肚子哭爹叫娘,另兩個見狀,氣吼吼地一步衝上去,揚起巴掌對著舒婭的臉就要扇下去——
    舒婭避不開,本能地閉上眼睛,等待巴掌伺候,卻久久不見動靜,抬眼望去——
    一隻大手穩穩接住了無賴的爪子,隻一反擰,哢嚓一聲,骨頭斷得徹底,“啊!——”那廝張口嘶吼,淒慘無比,眥目盡裂,眼角都滲出血絲來。
    手掌的主人一襲黑衣,烏發玉冠,眉頭擰成一個清晰的、淡淡的“川”字,唇線抿得很緊,又發力屈膝一頂,無賴驚叫著飛出十丈之遙,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滾呻吟。
    另外兩個無賴,也被他三下五除二打得滿地找牙,在他“滾”的指示下,一人捂著眼睛,一人拖著條鬆鬆垮垮的斷腿,架起那個還在地上不斷撲騰的人,連滾帶爬地倉皇逃竄。
    那人緊了緊握著劍鞘的手,雖然自始自終都沒拔劍。他隨意彈了彈衣袖,回過頭來。
    被暴揍一頓的舒婭此時幾乎連腳跟都站不穩,用力抓住柳如蘭的手身體仍是搖搖欲墜。
    方才,她一直注視著他,淚霧蒙蒙,他卻打的認真,不曾看她一眼,此時,他回過頭,清清淡淡地在麵前站著,望著她,令她恍惚有種夢遊的感覺。
    “華子銘……”剛喊出名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下麵那句廢話“你來了”,舒婭就忽覺天旋地轉,腿膝一軟,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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