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殿門，舒婭才驚覺自己和青衿是最晚到的了。
    良妃娘娘侯立在左側最前，一臉的寧靜祥和，隱隱透露出慈愛的氣息；
    芸嬪立在她身後，不知是等的時間長了，還是怎麼的，竟好似有些不耐煩；
    還是向來以“妖媚”聞名的嫵嬪火眼金睛，立在右側的她在瞧見了芸嬪的表情後，伸出塗滿鮮紅丹蔻的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懶洋洋的開口，道：“姐姐這是怎麼了？累了還是乏了？還是等不及見這新皇後一眼，就——急——了？”
    柔聲細語，尤其是將最後的“急”一字咬得極為清晰悠長，讓悄悄立在後麵的舒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芸嬪卻是漫不經心地冷哼一聲，回道：“再急也急不過妹妹，還是省下些力氣到皇上麵前多獻獻殷勤吧。”
    “呦！——”嫵嬪拖長了聲調，“姐姐還說不急呢，瞧這話說的。不過也是，如果妹妹沒記錯的話，姐姐可有一段時間沒見著皇上了吧？”
    舒婭心想，這下可有好戲看了，皇後還沒出場，前麵就乒乒乓乓鬧起來了。這時，青衿踮起腳尖悄悄問她：“舒婭姐姐，她們在幹什麼？”
    舒婭偷偷樂了一下，回道：“唱戲。”
    原想著芸嬪被嫵嬪這麼一激，肯定會拚命回擊，誰料，芸嬪卻是冷笑一聲，鄙夷地看了嫵嬪一眼，說：“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妹妹可要保重了。”
    原本處於上風的嫵嬪經芸嬪這麼一說忽地蔫吧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將手中的帕子狠狠絞了幾圈，終是氣呼呼地大力“哼”了一聲。
    這就是傳說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宮鬥了吧。舒婭在心裏悄悄琢磨。鬥嘴，鬥心，鬥謀略，鬥膽識。真是與人鬥，其樂無窮啊。
    不過也對，凡是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會有爭鬥，這世間原就是屬於有本事的人，你經曆了什麼，耍了什麼心機手段，用了多少陰招損招，都不重要。隻要你贏了，你就是對的。
    所幸，她不屬於這裏。
    舒婭輕吐了一口氣，才發現嫵嬪前麵站立著靖國候蔣世武的夫人。蔣夫人的鬢發已有片片銀絲，但從背後看去腰杆仍是站得筆直，給人一種雷利幹練之感。
    聽說，當年蔣世武隨先帝南征北戰之時，蔣夫人也曾帶領一支娘子軍為夫做後援，更有一次戰前城牆之上豪情擊鼓沙場傳音為夫助陣，威儀絲毫不遜於巾幗女雄梁紅玉。
    這樣想著，隻聽得一聲“皇後娘娘駕到”，忙拽帶著青衿跪了下去。
    不同於昨日雍容華貴的一係列耀眼如天仙下凡之妝扮，今日的皇後簡單描了眉眼，薄施粉黛，換上一襲綾羅鳳裙，細紋蠶絲織就的寬大衣袂，雖不如金線銀邊的布料名貴，但仍別有一番高貴脫俗的氣息。
    無非是類似於昨日在大殿上那一套，幾個人拜過了之後便賜了座，客套地閑聊了起來。皇後對蔣夫人很是欽敬，非要她說出幾個親身曆經沙場的見聞才罷休。
    這也難怪，皇後生在草原，就算從小不是往“驍勇善戰”這方麵培養，骨子裏的血也怕是不像大多數中原女子這般嫻靜安分的。這下，她可算是找到知音了。良妃、芸嬪、嫵嬪也都紛紛附和著，表現得倒比皇後還急切。
    除此之外，皇後顯然是因青衿小娃娃的伶俐可愛激發了母愛天性，將小姑娘喚至鳳榻前，賞寶似的愛不釋手，笑問：“青衿小郡主今年多大了？”
    稚嫩童音乖乖回答：“八歲。”
    “可曾念書了？”
    “爹爹請了先生。”
    “在家可乖否？”
    “嗯，乖。”
    “最喜歡跟誰一起玩呢？”
    “哥哥。”……………………
    皇後似乎有刹那間的怔忪，卻又很快和善的笑了，輕輕撫了一下女娃的頭：“兄妹情深，甚好。”
    舒婭本來木頭樁子般坐在一側不吱聲，卻是聽得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兄妹情深，甚好。
    生長在帝王權相之家，比不得尋常百姓有手足深情，更是在王室皇族，哪朝哪代哪座江山的興衰更替逃脫得了一張名利網？王後此言，怕也是感懷於此吧。
    如此過了一刻，皇後是徹底的乏了。左手揉了揉眉心，揮手對眼前這些“烏合之眾”吩咐道：“本宮累了，你們也都回去歇著吧。”
    一聽此言，舒婭大喜過望，“倏”地站起身來就要行告退禮，但猛地看見娘娘們吃驚的眼神，一時大窘，還未來得及想出什麼點子來遮瑕，青衿卻及時的向著皇後端端正正行了個禮，道：
    “娘娘保重鳳體，青衿這就告退了。”
    皇後露出慈愛的笑容來，頷首答應。青衿順勢退下，舒婭也借機福了一福，領著青衿走出門去。
    …………………………………………………………………………………………
    “哎喲喂，可嚇死我了。”一出大殿，舒婭就拍著胸口喘氣，大歎自己的逢凶化吉。
    “舒婭郡主姐姐，你可要好好的謝謝我！”青衿扯著舒婭的衣袖，仰起臉得意地看著她。
    舒婭這回多長了個心眼，回頭瞅瞅宮殿裏的動靜，拽起青衿一口氣就跑出了大門外，才大喘著氣蹲下身去，刮了她一下鼻頭，笑道：
    “小家夥，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呢！”若非青衿小機靈及時替舒婭解了圍，舒婭她可真是出大糗了。
    “說吧，想要吃什麼，姐姐給你買！”
    青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來，把玩著舒婭順在耳後的一綹發絲，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說：
    “我這次什麼都不吃了，嗯……但舒婭姐姐要答應陪我玩！”看著舒婭有絲愣怔的眼神，以為她不答應，又急忙撒嬌似的補充道：“好姐姐，就一次，你就應了我吧！”
    舒婭被她搖得發暈，忙不迭地止住了她的搖撥浪鼓的動作，問：“玩什麼？”
    青衿見狀，就如舒婭已然答應了那般興奮得手舞足蹈，連忙說：“那，明天，舒婭姐姐陪青衿去郊外放風箏。”又生怕她反悔，馬上堵住了舒婭到嘴邊的話，抱住她的脖子來回蹭，“方才舒婭姐姐是答應了的，可不許反悔，你要是反悔了，就是小狗，青衿會不屑與你一起玩的！”
    不知怎的，舒婭心底忽然湧出一股淡淡的酸意來，好像這樣的時刻很溫馨，很知足，很暖，卻又很感傷，很惆悵，很……怨。
    怨什麼？怨他沒有給你這樣的時光嗎？明明給過了的呀；怨他沒有守約嗎？他或許有苦衷；怨他離你太遠嗎？世事造化，不得已……那在怨些什麼？早已無從得知，卻也或許，無從怨起，索性不怨了，也許才是最好的歸宿與解脫。
    “既然青衿這麼想你去，你就去了吧，她可最喜歡跟你耍呢。”聞聲抬頭，關沐城已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剛健俊逸的笑容迎著細碎陽光的照耀煞是好看，宛如一塊溫潤碧玉，如此令人心暖，心動。
    “我又沒說不答應，”舒婭順著他的話說，站起身來，眼看著青衿又撲向他的懷抱，悄悄忍下心中的那股澀意，道，“我應了就是了，反正在家閑著也無趣。我再喊上靈兒一起，人多熱鬧，可好？”
    “好呀好呀，大家都一起來，青衿很開心呢！”青衿在關沐城懷裏張牙舞爪地興奮大喊，惹得舒婭也跟著一同樂嗬起來，上前就去撓小孩兒的癢癢。青衿笑得更是歡暢了，在關沐城懷裏又是鑽又是躲，搞得關沐城像是在抱一條泥鰍那樣費勁，而舒婭更是繞著他不停地逗弄小青衿，這個大男人倒被兩個小女子夾在中間玩耍的不亦樂乎。
    正在三個人笑作一團忘乎所以的當兒，隻聽得一句似曾相識的話如隔了千山萬水那樣遙遠一般，幽幽傳來——
    “你們在幹什麼呢？這麼高興？”
    舒婭抬起頭，眼光在看見來人那張臉時，所有的笑容嘎巴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他依然一襲白衣，衣袂幹淨飄逸，笑意雋永灑脫，就如昨日初見時那般，有種動人心魄的美，就像……春日午後的陽光，將每個潮濕的角落都溫柔地暖幹了。
    而舒婭隻感到自己的血壓“噌”的一聲上去了，連同臉上的筋脈都在活躍地跳動，提醒著她昨日的奇恥大辱。
    在她“衝上去撕了他”的衝動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之時，關沐城的一句話卻及時地將她心頭的所有複仇之焰頃刻間全部撲滅了。
    關沐城笑著說道：“二哥，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