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天光破曉複劫灰 第九章 月影風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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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山莊籠著一層白霜,秋夙在滿池凋敝的荷塘邊上,靜默低吟:“木蘭舟上映清波,風荷曲院浮月影。”她凝望塘邊石欄,仿佛那人還仰臥在那裏,與之侃侃而談。從小到大,她隻是遠遠望著他的耀眼,除了那一天。
堂堂秋家家主放著偌大的印月閣不住,偏偏搬到這風荷苑。她心底想什麼,沒有人知道。侍女生怕她病了,屢次勸她進屋,皆是遭到拒絕。
此時此刻,她本不該待在秋水山莊,但為顧全大局,她無從選擇。
獨自站在那裏,直到手邊的燭火忽而搖晃,美麗的眼睛才望向夜空。見遠處有三人踏水而來,後邊的兩人合力扛著一隻麻袋,看那形狀,大致是個人。三人清一色棠紫錦衣,輕紗遮麵,依身形看來,都是女子。
秋夙的刀絲已在指節上頂著,本以為來者不善,豈料她們隻是把麻袋放在她跟前,無半點敵意,就把刀絲收了回去。
領頭的那名女子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函,隨手丟在麻袋上:“我們穀主要你替他保管一樣東西。”
所謂穀主,必然是指繁吹穀主商華了。秋夙往麻袋瞥了一眼,笑道:“東西?不就是個人麼?他如何肯定我會幫他?”
那女子指著那封信:“穀主言明,隻要秋大莊主看過那封信,自然會答應。”
秋夙抬手將信吸於掌上,盯著那女子的眼睛,揭開信封。隻有一張信紙,寥寥數語,但看得秋夙是大驚失色,手微微一顫,繼續把信讀完:“在下分身乏術,特勞煩秋二莊主代為保管一物,切勿走漏風聲,在下亦會守密。商華。”
天色昏暗,那女子沒察覺秋夙神色有異,說道:“莊主可有決斷?”
秋夙把信箋連帶信封一卷,置於燭焰上點燃,待燃盡後投入荷塘。青煙水中騰起,轉身對那女子微微一笑:“既然商穀主願欠我秋水山莊一個人情,我秋夙又豈會拒之千裏?”
那女子頷首道:“那就勞煩秋大莊主,我等告辭。”三人立即飛身而去。
守在風荷苑外的侍者,這才聽到些許風吹草動,即刻趕來,見一隻麻袋橫在地上。頓時額上冷汗涔涔,對秋夙單膝跪下:“屬下失責,請莊主責罰。”
“哼,要你們有何用!”秋夙拂袖而去,一麵說道,“將這個袋子搬到我房裏,這件事不能傳出去,你們也不可再提起!否則,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是,莊主。”兩人動手去搬那個麻袋,可一觸碰到裏邊的物件,不由得麵麵相覷,“這裏麵是……”
“我說過不得提起,這裏麵的東西,你們也不得過問!”秋夙厲色怒喝,“若不想留在秋水山莊,盡管多說幾句!”
“莊主恕罪!”那兩人嚇得魂飛魄散,他們怎會不知秋夙的意思。不想留在秋水山莊,即是成為一具屍首,離開秋水山莊!
秋夙既已說出那句話,眾侍者也不敢靠近她的房間,隻得在遠處小心守衛。倘若再讓他人潛入山莊,恐怕不會有活命的機會。
“他怎麼會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莫非是上一回……他就已經看破了?若是讓姐姐知曉此事,隻怕她又會……不行,這件事一定得瞞著姐姐!”她在房裏來回踱步,全無方才在下屬麵前的威嚴。正如她言語中所透露的,她的真實身份是秋昔人,而非“秋夙”!
現在的她,本該在青陵守著長門,但她卻聽從姐姐的指令,偷偷回到秋水山莊,代替姐姐坐鎮莊中。然而真正的秋夙去了何處,她無從知曉。那日商華與葉修突然造訪,她自以為瞞得很好,誰知商華仍是看透了。但是,她擔憂的人倒是葉修。不過想想商華在信中的話,也許知道的人,隻有他一個。
秋昔人走近那個麻袋,裏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指尖一動,麻袋上的係繩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割斷。她揭開袋口,露出一張十七八歲的清秀容顏,算不上美貌,但至少讓人看了不厭倦。
見她似乎被點了睡穴,秋昔人幫她解開,幾乎沒有猶豫。她想知道,商華要她代為保管的人,究竟是誰。
麻袋裏的素衣女子漸漸醒來,緩緩睜開雙眼,睫毛微微顫動,像極深夜裏綻開的白蓮。她望著秋昔人,有點嚇到,猶豫著發問:“你是那天晚上的……那個秋什麼……秋夙?”
“我……”一觸到她的眼神,秋昔人便驚得鬆開她,所有神識都被她的眼睛引去,塵封三十年的記憶在瞬間蕩出不絕的漣漪。是這雙眼睛,她不會看錯,令人一見難忘,美得讓人嫉妒……是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的眼睛像誰?”她已經習慣別人初見她雙目之時的訝異,隻不過眼前這人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強烈。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個人明明見過她不止一次,怎麼卻像是第一次見到一般?
“你是……你到底是誰?”秋昔人堅信那個人早已死了,現在的這位,不過是眼睛有些相像罷了。可是,為何連眼神都那麼相似!
突然間,秋昔人想起在長門約時曾見過她,是跟在商華身邊的人,而且是隨他入長門的人……是她!當時沒留意她,不想她的眼睛居然……
“商華在信裏沒告訴你嗎?我是戚……”剛說出自己的姓氏,她就發覺這個秋夙好像驚訝過了頭……慢著,這個人不是知道我的名字麼?小離留了個心眼,改口道:“戚戚,我叫周戚戚。”
聽了這名字,秋昔人果真放下心,那人終歸是死了。不再看小離,背過身冷笑道:“原來上一次,商華竟是為了你,來我秋水山莊興師問罪。”
小離聽她說話,愈發疑惑起來。這個秋水山莊的大莊主為何如此健忘?有些事似乎顯得與她無關。那隻有一種可能,這個秋夙不是那個秋夙。深深佩服自己的想象力,畢竟不是毫無根據。
秋昔人回過身,發現她居然望著自己,不自覺把頭側向一邊:“這一次,商華又為何送你前來?難道不知他與我秋水山莊的恩怨未了,你極有可能喪命於此?”
小離搖頭道:“不會。商華說,今時不同往日,莊主不同莊主,要我安心留在這裏,他會來接我。”
“你為何不尊稱他為穀主?”秋昔人發覺她喚商華的語氣極為熟絡與隨意,不禁懷疑起其二人的關係,“你不是他門下弟子麼?”
“因為……因為習慣了。”小離也不知該作何解釋,記得從拜入繁吹穀至今,除了平日裏的玩笑,幾乎很少有稱他作穀主的時候。
“習慣?”秋昔人見她點頭,心底更是生疑。
小離一直半窩在麻袋裏與之交談,終是覺得不舒服,就從裏邊鑽出來,拍拍身子,眉頭一擰,又鑽回麻袋,像是在找什麼。
秋昔人眼角瞟向她,見她如釋重負地從麻袋底部掏出一支發簪,當即劈手奪過,問她:“這個東西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在你手上!”
小離生怕這個秋夙一氣之下把發簪砸壞,就要去搶:“這是我的東西,自然是在我手上!”
“是他給你的?”秋昔人苦笑道,“他連這個都給了你。”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小離越發覺得秋夙舉止怪異,與之前所見當真是判若兩人,雖然懷疑,但又不敢輕舉妄動。當務之急,還是保住發簪要緊!這簪子對商華很是重要,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難保他不會掐死自己。
“嗬嗬,他總是那麼自信,總能猜到一切。可是我們,永遠猜不透他。”秋昔人一時晃神,發簪被小離奪回去,“拿去吧。他肯給你,那就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小離不管她說什麼,先把發簪藏得穩妥比較實際。可不知怎麼地,忽而眼前黑影一閃,在莫名之中,昏死過去。
是秋昔人點了她的穴道,門外有人來了。她忙將小離搬入裏屋的衣櫥,而後脫去外袍,散了頭發,裝作困倦走出去。
房門被人推開,進門的夜行衣人與現下的秋昔人有著相同的容貌,這是真正的秋夙。她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隻身進入風荷苑。
秋夙打量著房間,問她無多城府的妹妹:“為何搬到這裏?印月閣不好麼?”
秋昔人笑道:“隻是想換個地方住,沒別的。”
“但願如此。”秋夙在圓桌旁坐下,傾了杯茶。
“姐姐此行可有收獲?”秋昔人小心翼翼問她,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她的姐姐,更像是隨時可奪取她性命的主人。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秋夙望著妹妹,頗為無奈。明明是姐妹,她為何總是如此謹言慎行,承兒也是一樣,甚至是畏懼。過去的日子,是回不去了。
秋夙握了秋昔人的手,看她臉色有些蒼白,擔憂問她:“近來睡不好嗎?怎麼臉色不大好?”
秋昔人本想把手抽回去,頓了片刻,又打消了這念頭:“我很好,謝謝姐姐關心。”
秋夙感覺掌心的那隻手像是死的,沒有一絲眷戀,歎了歎,隻能在心裏說,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