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天光破曉複劫灰 第七章 白玉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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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花不語,潭寒影動月如鉤。清朗的夜空,落著零星小雪,水潭邊上坐著一個人,他抱劍望月,指間拈著從天而降的冰屑,慢慢融化,然後蒸發。他料定她一定回來,甚至可以想象她要說的話。
小離遠遠走來,手裏握著一樣東西,是一支鑲著羊脂白玉簪花的發簪。雖然有人說過,要為他戴著,但是曇夫人的話點醒了她。這支發簪,並不屬於她,盡管舍不得。
之前去他房間,沒看見人,心想他也許會在這裏。果然。小離在遠處看他的背影,如當時初見的眼神,隱隱傷情,是為了那個人嗎?
她走到他身後,猶豫了好久才拍了他的肩:“喂,這個還給你。”
商華沒有回頭,他早就知道她在暗處看他,也很清楚她要歸還的東西:“這是你的東西,不必還予我。”
小離默默念出那個名字:“戚雲離。”看他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咬了咬下唇,把發簪遞到他眼前,“這是她的簪子。既然你愛的是她,就不該給我。”
“是啊,我愛的是你。”商華淺笑著,側過頭看她。
“你在開玩笑嗎?”小離感覺他的玩世不恭在此刻不合時宜,他的眼睛就像一個漩渦,仿佛要將她卷入其中。
“我像是開玩笑嗎?”商華緩緩起身,走近她,可每走一步,她便後退一步。
小離受不了這種“玩弄”,兩手撐在他身上,把神色藏在他的影子裏:“很好玩,是麼?把我當作她的替身很好玩,是麼?隻因為我的眼睛像她,是麼?可我是戚小離,不是她。”低下頭,讓眼淚落在泥土裏。
商華握住她冰冷的手,聲音輕飄飄地在她上空:“如果我說,你就是雲離。你會相信麼?”
小離抬眼看他,完全忘了臉上還掛著淚水。她不明白商華的話,隻是傻傻地回答:“可……可我不是她。”
商華拭去她的眼淚,沉思一陣,靜靜說道:“如果我說,你爹不是你爹,你娘也不是你娘,小宗更不是你的弟弟。你信我麼?”
小離先是點點頭,很快又搖頭:“我信你,但不知道要信什麼。”
“你隻要相信,你是戚雲離,是這世上唯一配得上這支發簪的人。”商華拿過她手裏的發簪,重新綴入她的烏發。
“可我明明就是戚小離呀?”小離被商華說糊塗了,什麼爹不是爹、娘不是娘,他似乎知道許多事,但一件也不告訴她,總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那些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商華很想解釋給她聽,可這些對現在的她而言,確是難以理解,更是難以接受。她愛的父母,實際上是她的兄嫂,她所謂的命運,不過是她哥哥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擅自設定的假象。他希望她保持現狀,簡單地活下去。
小離似懂非懂,直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摸著頭上的發簪,對他點頭。
商華溫柔笑著,低聲對她說:“時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小離瞪大眼睛:“趕路?”今天打得那麼凶,不用休息?
“難道你想一直留在這裏,等你爹娘來抓?”商華看她眼底閃了閃,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你早點睡。我去看看曇夫人。”
“我……我是戚雲離?”小離自言自語,似乎在玉簪花的瓣葉上摸到什麼。取下來一看,是他刻上的“雲華”。
*
商華打發了侍者,進到曇夫人房裏,見她房中果真懸著他的畫像。輕輕搖頭,隻聽黑暗裏有人在說:“對不起。”
點了燈燭,見曇夫人睜著雙眼,空洞地望著帷帳:“這些日子,我沒有忘記。我出手殺了萬花深潭的人,還動手傷了自己的兒子,更在繁吹穀大開殺戒。我一輩子也沒想過殺人,可那些人卻……”
“你醒了就好。”商華探她的脈象,確定她所中的閻鏡之術已經徹底解了,看來小離的能力正在漸漸恢複。
“我還差點殺了蒼蘭。她……死了嗎?”雖不知蒼蘭為何恨她,但兩人畢竟是好友,若是錯手殺了,定是悔恨終生。
“她很好,有人救了她。”商華看她在自責,於是安慰她,“你放心,她沒有怪你。反是一醒就急著告訴我,你中了那個咒。”
“中咒?”曇夫人驚詫不已,把記憶倒轉到殺人之前,神色變得緊張。她想起了不該知道的事,忙坐起身。
商華見她神色有異,莫非是想起了什麼?據說中閻鏡之術的人根本不會記起關於施術的事,但她這樣子分明是記得清楚,難道是因為小離的淨土萬生?或許世人隻知明鏡諭可暫時抑製閻鏡之術,卻不知戚家尚有此不外傳的秘術。
經昨夜隨算命師偷上琨山,他算是弄清了一些事,但秋水山莊究竟參與了多少,他還是必須問個清楚:“小曇,你想起什麼?告訴我。”
房裏隻有商華一人,曇夫人便放心把那日的事盡數相告:“那日我離開天虞山,在定州留了一天,心裏總想找蒼蘭問個明白,於是想趁夜裏再去一趟。可還未到天虞山地界,就遇上一個蒙麵人,他使出秋家的刀絲絕技。但我心說秋水山莊與我花家素來無冤無仇,不可能做出這等暗箭傷人之事。後來我技不如人,便被那人帶去了一處地方。”
說到這裏,曇夫人頓了頓,她隻覺那處地方非常詭異,是一個偌大的山洞,岩壁耀著磷光,似乎去過這個地方,但那時的她為免被發現,隻能微微睜開一條縫,卻看見兩個人。
她繼續說道:“有一個男人等在那裏,為我施了術,後來我便昏死過去,不過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使刀絲的那個人摘下了麵紗。”
“是秋夙,對麼?”無須多想,商華就斷定是這個人。
“你怎麼知道!”曇夫人驚駭不已,想必商華已知曉不少鮮為人知的事。
商華皺眉,低聲道:“個中牽扯太多,對秋水山莊與戚家之間,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們的真正目的,我還無法確定,亦猜不出他們下一步會做些什麼。你失蹤以後,我暗中知會小白,要他避人耳目去找你,現在……”
曇夫人深知他將會有所動作:“你要我做什麼?”
商華若有所思:“我希望你什麼也不做,連你解咒之事也不可外泄,也不得讓小白知道。若有人居心叵測,隻怕小白尋你之事已被察覺。如果真是這樣,倒可以借由小白掩飾你的現狀。”
曇夫人點頭:“好,我按你說的做,我會一直留在這裏,並會限製他們出入畫嶺。”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她疑惑,“今日替我解咒的人,她不是上回與你同行的姑娘麼?她怎麼會戚家的秘術?又為何會戴著那支發簪?”
商華坐到她身邊,笑得沉默:“如果我說,她就是雲離,你信不信?”
“戚雲離!”曇夫人瞠目結舌,“她……她不是已經……她們的容貌、言行、品性相去甚遠,如何能是同一個人?”
“這一點,就要找個時間問問戚從流。”商華輕笑道,“如今他的所思所想,已非你我可以猜度。”隨後,商華便將戚從流那些荒唐事說與曇夫人,亦說到現在的小離已忘曾經。
曇夫人沉思片刻,隱隱擔憂:“照你這麼說,他已全然不顧兄妹之情,他既然可以這麼做,也難保他今後不會加害雲離。”
商華莞爾一笑:“其實,我也想到了。他這一次能讓秋夙劫走阿離,說不定下次又會找來何方高手。他執意讓阿離嫁入葉家這件事,我會親自去弄清楚。”
曇夫人覺得奇怪,當年戚垣強迫讓雲離嫁給廣陵那個人,而今日的戚從流既是有如此野心,為何棄之廣陵而不顧,轉而投向中吳葉家?她問商華:“你要用什麼理由去葉家?難道又是半夜偷著去?”
商華哭笑不得:“小曇,我用得著每一次都這樣麼?這次可不同,是葉淵清親自命他兒子接我去葉家堡。雖說時間拖得久了點,但他那個兒子一路監視我,想來我去一趟是免不了。所以,順水推舟。”
曇夫人隱約記得那個使鞭的年輕人,眼眉與身形都像極當年的葉淵清,看來也是一個固執的人,難為商華能忍他這麼久。
商華從袖中抽出兩封信,放到曇夫人麵前:“小曇,我想拜托你兩件事。”
“你說。”麵對商華的請求,曇夫人從來不會拒絕。
“這封信請你讓親信交到蒼蘭手中。另一封……”商華望著另一封信,淡淡笑著,向曇夫人道出一個計劃。
從曇夫人房裏出來,見小離竟在門前等他,手裏又握著那支發簪,兩眼凝視著上邊的白玉簪花出神。
商華走近她,俯身湊到她眼前:“又在等我?”
小離沒有被嚇到,隻是再次把發簪遞給他:“我想過了。這是屬於戚雲離的東西,不是我的。”
商華苦笑著,將她的手推回去:“不論你是否聽懂我的話,這個都是你的。你可以不戴,但必須留著。倘若有一天,你懂了,就把它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