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天光破曉複劫灰 第一章 雪落雲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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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都之南,琨山之上,倏爾刮起冷冽寒風,晴空萬裏刹那晦暗不明,冥冥之中隱著一層幽幽的哀泣。老者駭然仰首望天,這是久違三十載的寒意。
曾有人記得那一天,九都城就此落寞的那一天……
她被他緊緊擁入懷中,像是揉進血肉的親昵,她並不抗拒。即便背部離開石門之隙,籠罩周身的氣息瞬間被怪力抽去,神誌恢複清醒的那一刻,依然沒有抗拒。他的擁抱深重而輕柔,在她耳畔吐息:“雲離。”
那攝人心魄的低沉嗓音,重複喚著一個陌生人名字。小離猶豫片刻,輕輕掙開他,望著他的深情與強烈,低語:“我不是雲離。”
商華溫涼的雙手撫上她的臉龐,掠過她的眉眼:“你是。我知道你是。”
小離握了他的手:“眼睛。隻是我的眼睛,對嗎?”
商華搖頭,唇角微微勾起:“是全部。”說罷,又將她摟住,“三十年了。阿離,對不起,我忘了你。”
不知怎麼地,小離的眼角竟然溢出淚,雙手忍不住環住他的身體。
“放開她!”入口處傳來一聲怒吼,一抹玄色從身邊拂過,身法飄忽,是為柳家上乘輕功。未沾商華半點衣角,即將小離帶至他身邊。
那人一襲玄衣,威儀儒雅,一看便知他就是戚家現任家主:戚從流。
一聽聞商華送小離回了折梅山莊,立即飛奔而回。何曾料到,入眼的一幕,竟是他擁她入懷的畫麵。時隔三十年,依舊是那麼令人刺眼。他將小離點了穴道,禁錮在身後,對商華道:“折梅山莊已不是你商華隨意出入的地方!”
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商華對此並不意外,戚家本就有許多旁門左道的速成之法,專為天資不高的子孫而設。
“爹,放開我!”小離在掙紮,眼神向她父親哀求。
“你叫他爹?”商華想明了一切,覺得可笑,“戚從流,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爹?就憑你也受得起?她明明是你的……”
“住口!”戚從流打斷他,有些事時機未到,“所有人都說你已忘了她,唯獨我不相信。商華,你騙得了天下人,可騙不了我戚從流!”
“我不曾欺騙任何人。從來隻有你,以為天下人都負了你。”商華深知今日難免一戰,可是腦海中記憶聚合離散,使得他難以集中神誌。
果不其然,戚從流在掌上燃起虛火,是小離曾使用過的“九方秘術”。三十年前的他連皮毛也沒學會,今天已能輕易燃起渾厚的火焰。他洋洋笑著,對商華手中的繁花三千劍不屑一顧:“今時不同往日。我絕不會再讓你碰小離一下!”
商華勉強聚起一道內息,將長劍舉在眼前,微微一笑:“是麼?那你就試試。今天,我一樣能帶走阿離!”
多說無益。戚從流的功力果真不可同日而語,這多數歸功與戚家的速成之法與之修煉的禁術。他的九方秘術與小離出於同源,但流於異處。那記虛火在小離掌中澄澈空明,而在他手中則是陰晦汙濁,不過必須承認的是,威力的確比原本高出幾重。
九方秘術的口訣原來的要點在於“藏神於無”,但戚從流的招式卻與之完全相悖,是近乎狂暴的外湧。幻化而成的虛影已不僅止於防禦,而帶有強硬的攻擊性。強招必自損,但看戚從流的模樣竟是絲毫無恙。
商華拔劍回身,踏上石壁,蕩劍使出一記“千色”,算是暫且將其鉗製。但神識依舊渙散,因而無法集中精力速戰速決,且戚從流為人陰險,時常以小離作為掩護,致使他不得不顧忌三分,下手留情。
戚從流自知敵不過商華,用一些惡劣伎倆居然也能冠冕堂皇,何況無旁人在側,再怎麼樣也不會傳到江湖上。反正他的目的很單純,一個“贏”而已。
小離看著父親步步緊逼,但商華擔心傷到自己而步步退讓。她看出商華狀態有異,如此拖延下去,隻怕會中了父親的計謀。越看越著急,丹田之中驀地騰起一股暖流,霎時遍布周身,憑她的意誌衝擊被封的穴道。
商華的輕功早已超越柳氏功法,這一點出乎戚從流的意料。兩人互相壓製,內力相斥不休,一時間打得難解難分。
突如其來的寒風愈演愈烈,零星落下幾點冰屑,在兩人內息的流轉中,相繼炸裂,化作晶瑩的粉塵。
這是琨山的第一場雪,比起往年,姍姍來遲。
漫天飛雪,簌簌而落,落入兩大高手夾擊之中,飛旋、碎裂、耀目。
商華的動作突然遲緩,戚從流趁機撥去一道虛火,擦過他的右臂。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如是紅梅。那些迸發的記憶竟是緩和下來,漸漸拚湊。
落櫻台、秋水山莊、長門、青陵、玄明塔、琨山……各處都有他與她的蹤跡,唯獨缺失了一塊拚圖,那張臉若隱若現,仍是看不真切。
戚從流怎會放過這個機會?本以為商華遁世,他的計謀可全數施行,如魚得水。豈料他陰魂不散,在小離拒婚逃家的時刻重現江湖,打亂一眾計劃。隻要他一死,再重新控製小離,一切又將回歸正軌。
如千萬根銀針齊齊刺向他的頭部,這漫天的冰雪像是最致命的毒藥,滲入他的血液,麻痹他的所有思緒與動作,甚至看不清戚從流的動作,完全感知不到殺氣從何而來。
隻覺白茫茫的境地裏,有一個軟綿的身軀忽然撲到他身上,隨後嚶嚀一聲,兩隻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溫熱的液體在他心頭流下。
飛雪靜靜飄落,萬籟俱寂,隻聽耳邊有她的聲音氤氳如煙:“你……沒事吧?”她的手從他肩上滑下,頓時白茫散開,見她安靜地躺在懷中。如三十年前的那一天,鮮紅的痕跡,一點一點從她雪白的衣裏透出,沁入雪地裏。
天靈蓋上的針錐之痛隨之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以忍受。商華眼見滿目的鮮血淋漓,如是當初的悲慟。第二次了,再一次經曆這種痛,深瞳裏的寒冰支離破碎。這一刻,他終於徹底記起一切,但似乎又要失去一切。
仿佛又見她全無血色的笑容,美得像是一朵將落未落的梨花,感覺她齒間逸出最後一縷氣息,對他說:“忘了我……”
“不要!”商華瘋狂地抱住她,失而複得、得而複失,須臾而已。他想好好守護她,卻讓她又一次死在眼前。這一次,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唇角依舊盈著一抹笑,沾染著血絲。“阿離!”喚她的名,又有何用?
“她不會死。”戚從流冷言,滅去掌間虛火,“中了‘孤魂咒’的人不會死。”
“孤魂咒?”商華抬頭看他,“你居然對自己親妹妹用‘孤魂咒’!還讓她稱你作父親!她已經死了,你為何還要讓她不得安寧!”
“哼,誰說隻能用於死人?”戚從流不屑道,“當初父親已為她彈奏殤華調,她不可能死。”
“當年殤華調並未奏完,不是麼?”商華在雪地裏等了七天七夜,聽到的隻有斷弦之音。
“父親的確隻奏了半曲便油盡燈枯,但半曲已召得魂魄重歸肉體。我所要做的,隻是為她固魂,繼而把她喚醒而已。”說到這裏,戚從流言中隱恨,“可惜我資質不高,這禁術我苦修十五年才有小成,若再早兩年,她便遇不上你。”
商華低頭發現小離頸上的雙尾蛇紋又有相接的跡象,質問道:“你苦修的何止一個禁術!這雙尾蛇紋,你該作何解釋!”
戚從流冷笑兩聲:“解釋?我用得著向你這個外人解釋?你要是不想讓她死,就把她交給我。明日正午前,她必將清醒。”說完,他將一道力打入小離體內。
商華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手,抱起小離,避到遠處:“你又對她做了什麼!”
戚從流笑著轉身:“我說過我不想解釋。你可考慮清楚了,全天下能救活戚雲離的人,隻有我一個。給你半個時辰,之後若是她死了,可怨不得我。”
“這道門裏的東西,是什麼?”商華有意靠近石門,如他所料,戚從流飛身而來擋在石門前。
“與你無關。”戚從流似乎很緊張裏邊的東西,這恰恰證明那東西見不得光。
“與我自然無關,但與阿離必然關係密切,”商華坦然道,“她已經碰過這道門,並且說了一些話。”
“她說了什麼?”戚從流麵色煞白。
“與你無關。”商華還了他一道。
戚從流輕哼一聲,暗笑道:“告訴你也無妨。這石門裏,封印著雲離的一縷魂。隻要這縷魂還在裏麵,她就永遠記不起你。”
商華大悟,方才小離說的話不是幻覺,那是真正的雲離。不過事實是,他拚盡全力也破不開這道石門。
戚從流陰冷笑著:“你不必這樣看我。我絕不會讓雲離記起你。她是上天賜予我戚家的秘術師。她的所有,隻能屬於折梅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