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塔下，暗河通人間。商華一掌劈卝開三十年前置下的薄土，隨即傳來潺卝潺水聲，好在兩人皆會鳧水，潛入暗河後，隨流而去。
    暗河與外界般水相交，順流數裏至中段，便是畫嶺之界。若是白隱能讀出他臨別話中的含義，定會派人接應，也可能托付予另一人。雖說不太想見那人，但如今形勢之下，唯有她最為可信。
    戚戚遊至半程已是脫力，商華強撐著硬是護她到了約定地點。兩人在石灘上喘息，身後響起溫柔好聽的聲音：“商華……真的是你！”
    循聲望去，一名紅衣女子生得是花容月貌，雖是年長一些，但仍是綽態柔情，尤其是一雙看商華的眼睛，深情得要溢出淚來。她走近些，又在幾步外停住，似乎不敢相信所見的：“白隱沒有騙我，你還是當年的模樣，可你的頭發已經……”
    “這幾日可能得打擾你了。”商華對她蕩出笑意，“小曇。”
    “曇……曇夫人？”早前聽聞隱居畫嶺的曇夫人駐容有術，分明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看著還卻不到三十。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非虛。
    “商華，你受傷了？怎麼臉色這麼差？”曇夫人完全沒將戚戚放在眼裏，直接走過來撫上商華的臉，一副心疼到死的表情，“那長門約，我該去的，至少該讓鳶尾去。我……很後悔。”
    戚戚在旁看得呆掉，心想著曇夫人應是忘了她是寡婦這回事，上回在風華樓已經領教過她兒子的驚人之語，不過怎麼也比不上親眼所見的震撼。隻當現時商華身卝體虛弱，無法與之周旋……但為何這樣想著，心底還是恨得牙癢癢？
    商華垂眸看她，唇角是好看的笑：“為何小白沒有來？”
    曇夫人望著他的雙眼：“你入長門的事，江湖上已傳遍了。現在葉、秋兩家都聚在白隱那裏，商量著如何攻入長門救你。依我看他們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白隱走不開，就讓他家的那隻鷹送了信來。我在這裏守了兩天兩夜了，還好等到你了。你放心在我的萬花深潭住下，我絕對不會出賣你！”
    她那宛如少卝女的癡癡眼神，看得戚戚心底是一陣一陣發寒，可商華卻是半分反感也無，點頭笑道：“小曇，我信你。”
    曇夫人立即漾出幸福的笑，可惜沒笑多久，商華眼睛一閉便直直朝她身上倒去，嚇得她大叫：“商華，你怎麼了？商華，你不會有事的。來人啊！”
    戚戚搖頭歎著登徒子，突然有十幾個人從周圍草叢裏衝出來，抬著擔架，舉著傘……總之是各種必需一應俱全。看他們的黑眼圈，當是與這曇夫人一起熬了兩天。難以理解的是，為何他們那麼年輕，看起來卻比曇夫人還要憔悴？
    “曇夫人，我……”戚戚指著自己，擔心她會把自己忘在這裏。
    “哦，你呀，那個誰是不是？”曇夫人根本叫不出她的名字，隨便指了個人道，“你，照顧她，一起回去。”
    戚戚深深感覺，這已經不是存在感的問題，這完全就是差別待遇。
    花家雖是二十多年前才位列四大家族，但其實力確是不容小覷。表麵上不務正業經營著青樓酒肆，事實上世代懸壺濟世，醫術一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到近兩代已演變成為擅長用毒的高手。即便像曇夫人這樣嫁進門的媳婦，也在短短五年內大有所成。
    她僅用了兩天就使得商華的功卝力恢複近五成，並且麵色溫潤，笑起來又是燦爛到傾絕天下。由於她很欣賞自己的成就，成天守在商華身邊寸步不離，導致戚戚一連兩天也沒與商華說上半句話。
    當心頭鬱結更勝從前，戚戚忽然開始期待商華對她的奚落，這一點讓她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變卝態。
    好不容易等到曇夫人出門采摘藥材，戚戚才找了機會潛入商華的房間，撞見他的運功，想著不便打擾，就在他身邊幹幹守了一個時辰。在她昏昏欲睡之際，他終於開口了。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商華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讓她覺得這一本正經應該倒過來寫。她是對的。他幽幽道：“做我的女人。”
    “什……什麼？你腦子壞掉了吧！”戚戚莫名心動。
    “隻是假裝而已，何必這麼激動。”
    戚戚瞥他一眼：“有什麼好處？”
    商華歎息道：“真現實啊。好處就是你我之間的人情債一筆勾銷。”
    “成交！”戚戚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說完才自覺有些失落。一直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是由人情債所維係，但今日卻是這樣斷了。
    “想好了？”商華見她義無反顧，淡淡笑了笑，柔聲道，“戚戚。”
    “你……你幹嘛用這種聲音叫我！”戚戚抬眼就對上他落了無邊星光的溫柔眼神，愣了半晌，生生憋出三個字，“不舒服。”
    商華哧笑出聲，看著她的不知所措，越笑越厲害，就差從榻上跌下來。冷靜之後才道：“難道要我喚自己心愛的女人……喂？”說到這裏，又笑了。
    他真的很喜歡笑，笑起來也的確好看。從前的她可能會反過來嗆他幾句，可自從見了青陵中那樣的他，她便希望他寧可這樣笑著。
    “怎麼不說話？”他發問了。
    “我在擔心會不會被曇夫人砍死。”戚戚一副哭喪的表情，“她對你用情那麼深，會不會因為嫉妒我而把我給那個了？”作出抹脖子的手勢。
    “她不會。”商華低頭笑道，“她是一個很執著也很有原則的人，她喜歡我，也會連我愛的人一起喜歡。所以，她不僅不會害你，還會保護你。”
    “真的假的？”戚戚表示難以置信，照他這麼說，這曇夫人是情聖啊！
    商華忽然向戚戚伸出手：“戚戚，過來。”
    戚戚警惕看他，很快被他的笑容打敗：“你想怎樣？”
    “帶你心愛的男人出去曬曬太陽。”
    “你不覺得惡心麼？”
    傳說畫嶺的萬花深潭是人間仙境，上一任花家家主為了迎娶曇夫人過門，竟是買下這方圓數百裏的地方作為聘禮，且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雲瀑布，近水幽亭。清川色靜，潭煙飛溶，人閑花落，鳥鳴山中。這便是世人無緣一睹的畫嶺之境。
    “水光瀲豔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商華倚在潭邊青石上，望天而吟，“如此美景，繁吹穀當真是及不上。”
    “那你一輩子留在這裏好了。”戚戚白他一眼，感覺站在水潭邊上有些冷，可商華貌似一個病人，倒是比她健康得多，半天也不見他喊冷。
    “戚戚，你是不是有點冷？”他話音輕柔。
    “廢話！”這個“話”字還在口卝中，身卝體卻被他擁住。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感覺好溫暖……等一下，哪裏不對！
    “噓，她來了。”商華忽然間的主動，是因為看見枝葉後的紅色身影。
    戚戚心底嘀咕著，還說我三流小說看多了，明明你看的比我還多。任憑他擁著，靜靜等待一場三流劇情。
    “你……你們！”曇夫人的聲音出現在身旁，她音色顫卝抖，“商華，她……”
    “她是周戚戚。”商華很自然牽了戚戚的手，十指交卝纏。
    曇夫人沒有過多的情緒，隻是冷冷道：“你又愛上了別人？為什麼這一次依然不是我？你是嫌我老了？配不上你？嗬嗬，也許我從來都配不上你。”
    商華一如既往地淡定，風度翩翩：“小曇，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一個好女子，我商華今生有你這樣一位紅顏知己，算是三生有幸。”
    戚戚斜眼看他，驚歎他臉不紅心不跳，這是花草叢中過而片葉不沾衣的高超演技，頓覺自己實在不夠敬業。於是，她有意往他身邊靠了靠，又握緊他的手。
    “周戚戚，對麼？我記住了。”曇夫人似乎認命了，第一次仔細打量這位貌不驚人的平凡小姑娘，最後定在她眼睛，苦笑道，“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光是這一點，我已是輸了。”
    “我的眼睛？”戚戚不經意撫上自己的眼睛，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為何每個人見她都要說到她的眼睛？如果他們說的人真是姑姑，那麼三十年前的商華也曾愛過她？沒聽家人提起，想必那段感情沒有結果。
    此時，曇夫人沉默一陣，低啞道：“商華，其實你還愛著她，對嗎？白隱說你忘了，可你即便是忘了，也忘不了她的眼睛，是嗎？”轉而看向戚戚，“周姑娘，你以為他是真的愛你嗎？不過這不重要，他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
    戚戚現在隻想知道商華與姑姑之間的情史，對於曇夫人的話沒多加留意，要不是他在手心一掐，還不知回話。
    “曇夫人，商華愛我與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清楚愛的人是他，這就足夠了。”照搬三流小說的台詞應應景，應該不會有錯。
    “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曇夫人的眼光猛然對她一暗，“我會看著你。”
    商華不是說她會愛屋及烏，會保護我嗎？怎麼這眼神看起來像是要殺我似的！她不會真的想殺我吧？戚戚想著想著，心底發毛。
    “戚戚，她走了。”商華提醒專注發呆的她。
    “哦。”
    “我們也該走了。”
    “哈？”戚戚扭頭看他的眼睛。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