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煦暖，陌上花開，淺草低吟，十裏桃林，香氣浮動，落英似霞。
    “來追我呀遠哥哥！快來！咯咯咯咯咯……”桃林中跳動著一道淺紅明麗的身影，清脆如碎玉般的聲音自風中傳來。少女身著布裙，身量纖瘦，腳躡素履，一雙眸子清澈動人，眼波流轉，頗有靈氣，雙頰因為奔跑染上了些微的紅暈，如胭脂一般，倒是與身旁盛開的桃花相映成色，一頭的烏發垂腰，隻在頭側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跑動時帶起的風震得桃瓣“簌簌”飛舞，少女定住腳步，仰著頸，伸出手接住半空飛舞的花瓣，嘴角噙著淺笑，一副天真活潑的模樣。
    “鈴兒，可不許亂跑了。”身後響起一個年輕的沉靜溫和的聲音。少女笑吟吟地轉身，攤開手心：“遠哥哥，你看，它多漂亮！”被稱作遠哥哥的少年一身白衣，約摸十八九歲，較少女高了一個頭，身材挺拔修長，黑發用發帶束緊，麵容溫和清俊，沒有半點急迫，眼神沉靜，此時瞳中映著兩個小小的清麗的影。他似乎沒有注意看少女手心的花瓣，抬手伸向少女的發間。少年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瞬已將發間的花瓣拿到少女眼前，卻見少女的臉倏地紅了。少年看著眼前羞澀的少女，心下一動，嘴角揚起了淺笑，在少女抬頭的瞬間斂去。正要放開手指，被少女急急搶了先：“噯，把它給我吧！”說著已拿出一個小巧的香囊，將兩片花瓣放進去。這個就當是遠哥哥送我的吧，少女心裏悄悄地想。
    隨後，兩人並肩慢慢走出桃林，少女一直絮絮地講些什麼，淺笑不斷，少年隻靜靜聽著，偶爾答應一兩句，眼中卻是盛滿了溫柔。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小院前，少女推開小院的門，輕快地喊道：“我回來了！”聞聲，隻見從屋內一個身著素衣，烏發垂腰，麵容清麗可人，身段嫋嫋的少女迎麵走來，仔細看她與鈴兒神色間甚有幾分相似，隻是氣質沉靜，整個人靜靜立在那裏好似一株白蓮。
    鈴兒見著來人已經喊了出來：“姐姐！爹呢？”原來是鈴兒的雙生姐姐，芊卉。白衣少女淺淺一笑：“你呀！還知道回來？爹出去了。”聲音不同於鈴兒的清脆卻是很溫婉柔和，聽上去甚是舒服。眼光一轉，便落在了鈴兒身後的少年身上。見芊卉看著自己，少年微微點頭，淡笑便算是打過了招呼。見著那個淺笑，芊卉不覺側過了頭，心緒稍亂了。
    鈴兒吐吐舌頭，徑直進了屋，大約是渴得很了，端起桌上的茶便要往嘴裏倒。“哎，那是……”芊卉見狀忙喊了出來，可惜晚了點。立馬便聽到鈴兒的痛呼：“好燙好燙！”芊卉無奈的搖了搖頭，那可是剛泡好的茶，能不燙麼？這個馬虎鬼。
    見鈴兒臉都皺了起來，少年臉色微變，忙到了杯涼茶遞了過去，有些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滾燙的茶也分不清麼？”語氣聽著有些急了。
    “遠哥哥，你就別說我了。”少女苦著張臉，手在嘴邊不停地扇著。
    少年歎了口氣：“我這不是關心你……”
    聽到這句，鈴兒調皮地一笑，“我就知道遠哥哥對我好的！”
    看著麵前兩人親密的神色，芊卉神情稍動，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小片陰影。
    說了會話，鈴兒也累了，便要回房休息，少年就一直看著她進屋。芊卉卻在一直看著少年，注意到那人的眼神裏是怎樣的憐愛與寵惜，手指不禁捏緊了衣帶，胸口泛起絲絲的苦澀，這個人，大概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吧，我對他來說，隻是鈴兒的姐姐，而已。
    少年向芊卉辭行：“我該走了，請替我向雲叔叔問好。”轉身便要出去。芊卉忽地脫口說道：“我送送你吧。”
    少年楞了一瞬，禮貌地笑道：“好。”
    路很短，芊卉不知說些什麼好，這時恨自己不能像鈴兒那樣能言。少年也不太說話，兩人就這樣沉默著。
    “對了，沈大哥，”芊卉小聲喊道，“你什麼時候會再來看…我們呢？”
    少年似乎在沉思，回答道：“大概得過一段日子吧。”
    是麼？芊卉感覺到一點失落，又帶點懊惱，心緒一時煩亂。
    又無言。
    終於，少年告別，芊卉倚在門前，就那樣看著他的背影，靜靜地注視，出神。
    四年前，雲家姐妹隻十二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一切因那一天而不同。
    沈啟岸和雲有光是結拜兄弟，早些年兩人意氣風發，欲在這洛陽城闖出一番男兒事業。隻是花開花落，世事變遷，自從雲有光的妻子過世後，雲有光便帶著一雙幼女，在遠離洛陽城外的桃林裏住下，甚少與世人往來，而沈家便在洛陽城內定居，經營者藥材生意。
    那一日，沈啟岸攜十四歲獨子來看望雲有光，兩人一年見麵次數屈指可數，這還是第一次帶了沈遠來。
    十裏桃林，翠竹千竿，仿佛是來到了清淨避世之地。這是少年對這裏的第一印象。
    聞得世交意外來訪，雲父十分歡喜，忙出門迎客。十四歲的沈遠注意到雲叔叔身邊那個嬌小的身影。一身素白，梳著尋常發式，臉孔稚嫩，眼眸中卻自帶一股溫柔平靜。
    “沈伯伯好！”聲音軟糯溫柔。
    此時她也正打量著沈伯伯身邊的少年，聽說是伯伯的兒子，長自己兩歲，不知怎麼，那個少年給自己一種安穩沉靜的感覺，好像，還很安心。
    四人進得內堂坐下喝茶。沈遠向雲父問好，雲父眼中透出股欣賞喜悅，連聲誇讚，這孩子很懂禮啊！沈啟岸喝了口茶，開口道：“雲二弟，我瞧著這芊卉是越長越靈氣了，也越來越懂事了，真是惹人疼愛啊！哈哈哈哈哈……”
    女孩聽了，小臉微微紅了，抿著嘴角。
    雲父憐愛地看著身邊安靜坐著的女兒，笑道：“卉兒很懂事，也很乖巧，隻是這性子太安靜了。我看遠兒也不錯，很沉穩，看著就讓人放心，沈大哥教導有方啊！”
    沈啟岸端著茶盞笑說：“女兒乖巧點好，我啊，是恨不得有芊卉這麼一個閨女呢！遠兒將來是要繼承家裏的產業的，不嚴加教導不行啊！誒，對了，怎麼沒見著鈴兒那個小調皮鬼？”
    鈴兒？少年聽到這個名字拿著茶盞的手一頓，是了，雲叔叔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嫻靜多才，小女兒卻是個調皮搗蛋的主，想到這，少年不易察覺地抿嘴笑了。不料這個笑卻落入對麵的芊卉眼裏，很奇怪的，女孩的心裏也歡喜起來。
    兩個人聊得正歡，忽然小院的門“咿呀”一聲開了，同時響起一個清亮稚嫩的聲音：“爹，你快看我抓了什麼來！”
    屋內的人齊齊地向外看，隻見一個緋紅的小人兒跑了進來。小臉白淨沾著些許水珠，梳著俏皮的小辮，一雙眼忽閃忽閃，身上斜跨著個小竹簍，一雙纖細的手捧著一條歡蹦的魚兒，小女孩咧著嘴笑，仿佛清晨的陽光那樣明媚。
    沒有想到家裏有這麼些人，小女孩一怔，待看清其中有沈伯伯，又立即歡喜起來。走到沈啟發岸麵前，小手一伸：“沈伯伯！你看我捉了條魚！”複又扭扭小身子，“還有還有，我還抓了好多的泥鰍！”原來小竹簍裏裝著的是泥鰍。一邊說著，小女孩一邊把手裏的魚滑進了竹簍，濕膩的手在身上蹭兩下。
    大家都被小女孩逗笑了，沈啟岸捏捏鈴兒的臉蛋：“我說怎麼沒見著你呢！原來是去捉了這些個好東西。二弟，你們家真是得了個活寶啊！”
    雲父無奈地搖搖頭也笑了，把鈴兒拉到身側，拍拍小女孩衣擺上沾著的泥，一邊說道：“你呀！就知道胡鬧！弄得這麼髒，像隻小髒豬。”
    小女孩嘟著嘴：“爹~”又往雲父懷裏蹭蹭。
    沈啟岸撐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這鈴兒倒是活潑得緊，小丫頭就愛撒嬌！”
    雲父拍拍懷裏小女兒的頭，對大哥說道：“若是鈴兒也像卉兒一般聽話，讀讀書，我啊，就省心多了。”
    “不嘛不嘛，不要讀書，姐姐會讀就行啦！”小女孩吸吸鼻子。
    一旁的芊卉撲哧地笑了：“鈴兒就是隻大懶貓！”
    雲父將小女孩拉直了身子，正色道：“好了好了，不許再胡鬧了，快去見過你沈伯伯家的哥哥。”
    一聽如此，鈴兒站直了身，轉過身歪著腦袋看向少年，麵露好奇之色。忽地咧嘴笑起來，徑直走到少年身邊：“我是雲鈴，爹和伯伯還有姐姐都叫我鈴兒，你呢？你叫什麼？”
    少年不意她會直直站在自己麵前盯著自己，臉上略微窘色，隻聽他溫溫地回答：“沈遠。”
    小女孩想了一會兒，笑說：“那，我叫你遠哥哥，你叫我鈴兒好不好？”
    看著眼前這張燦爛的笑臉，少年的心一下子輕鬆起來，嘴角露出微笑，回應道：“好。”
    小女孩一下子歡呼起來：“噢！太好了，現在我既有姐姐又有哥哥了！”
    滿室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後來少年回想起這一天，最先映入腦海的便是這明媚燦爛的笑臉，也許一切都已在那時便已注定。
    臨走的時候，鈴兒已經“遠哥哥”“遠哥哥”地叫開了，拉住少年的衣袖開心地說：“遠哥哥，你要記得來找我玩啊！我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呢！”
    少年微笑：“好。”
    “拉鉤好不好？”鈴兒伸出右手小小的尾指。少年輕咳了一聲，亦伸出右手，兩個人的手指緊緊勾住。
    “遠哥哥一定要記得喔！”小女孩的眼笑得彎起來，像個小月亮。
    雲父開了口：“你遠哥哥才不會像你這麼老想著玩兒，你呀，也學著點懂事了。”
    “誒，二弟，不能這麼說，我啊，是真喜歡鈴兒的活潑，以後就讓遠兒多來走走，也好增進兩家的感情嘛！”沈啟岸笑道，“芊卉乖巧懂事，鈴兒活潑調皮，二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沈啟岸帶著少年離開了桃林，這個小小的諾言就像一顆小石子丟進了平靜的池塘，在少年的生活中輕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