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了睜眼，伸手擋住落進窗欞的晨光，披了件外套便走了出去。
    三月正值桃花盛放時節，朵朵似錦白露成珠，羞羞澀澀折出七彩光暈。收緊了外套，涼風吹得一陣愜意，踏花迎蕭走近那開得盎然的桃樹。
    雅苑一身白衣勝雪，玉竹綸巾，荷風微擺，孑立在那桃樹下默默吹著蕭，簫曲幽幽靜靜，聲聲悲婉寂寂。
    陽光篩落在他身上，斑駁了他單薄的影子，後頸上那朵似桃花的胎記映著晨曦透出朱砂倩影，明豔動人。
    放下蕭，眉眼柔柔，淡色的唇衝少年莞爾一笑，“你來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闔了闔眼，將手上的外套給他披上，卻碰到他冰涼的皮膚，一陣心疼，“師傅……”欲言又止。
    少年知道，這幾天不光是他自己睡不好，師傅也一樣。
    “冷麼？回屋去吧……”溫暖的手撫摸著蘇鵺冰涼的臉頰，低著頭，不回答。
    風掠過他的睫毛，帶著漫天花瓣旋舞，雅苑發絲輕挽，白袍輕掀，此情此景，永世銘記。
    “鵺兒……”他動了動唇，摸摸少年的發頂，或許在雅苑眼裏，他永遠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出山之後…好好照顧自己。外麵三千世界可不比這裏，多個心眼，防著點。”
    泠泠的溪水聲合著師傅的細聲叮囑一字一句深深刻在心頭，砸了砸頭，少年依舊無言。
    “還有……千萬別去惹兩個人……”
    蘇鵺抬起眼不明所以地望著師傅，或許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師傅，眸子裏淡淡的憂愁仿佛要糅合在漫天的花瓣中瞬間消失一般。
    “一個武賦美人，得‘閻火’霸江湖；一個權傾無暇，得‘鳳觴’占朝堂。兩者皆是胤宇朝最強、最絕、也是……最美的人。”
    他說他永遠忘不了那天的師傅喊出那人的名字時滿滿的似乎是這輩子所有的憂愁全融進眼中要化作淚落下來一般，“豔訣……”
    “和夜祁。”
    蘇鵺知道雅苑說的這兩人，胤宇朝，神一般存在的人。
    胤宇朝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得“閻火鳳觴”者得天下。
    他對“閻火”並不是很了解，隻是知道“閻火”其全名為“閻火九式”，一本可欲不可求的武學秘籍，卻也是一本歪門邪功。或許是天生不良於行的緣故，創武笈者所譜的“閻火九式”招招狠毒陰險，步步喪人心誌，直至將人逼成真正的神冥羅刹為止。
    鳳觴，實則是一隻瓊玉杯盞，“鳳凰觴”中其中一盞。鳳凰中，鳳為雄，凰為雌，胤宇朝曆代先皇以鳳觴為傳國玉璽。因此，便有了“得鳳觴者以令諸侯”的傳說，隻是這鳳觴邪得很，若為明主所用必定國泰民安，若落入奸佞之手必定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總之，這兩樣東西，都不是等閑之輩可以望及的。
    隻是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何師傅會知道失傳已久的“閻火九式”會在豔訣手上。
    一年前容虞山那場盛世空華的“英雄大會”後，豔訣這個人從此在江湖上匿名，照理說，和他形影不離的師傅是不可能會知道這些事的。
    “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去。”雅苑打斷他的思緒，下巴微揚，收緊外套，靴子踏上竹屋門階。
    一聲又一聲踩在心上，望著他孤單的背影話到嘴邊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有些時候，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會相遇，注定會錯過。
    如是那天能再勇敢的問下去，或許就能揭開一段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真相，如果他再勇敢一點，便就不會一步步步入那人精心布置的局。
    可是到後來他才知道，就算那天他問了師傅，雅苑也未必會告訴他……
    第二天，蘇鵺推開師傅房門，以為他一定會像往常一樣坐在銅鏡前梳著他那頭如絲綢的頭發，可事實告訴他他錯了。
    茶桌上那張薄如蟬翼的信紙鵝黃被茶具壓著，他伸手拿起。
    果然，師傅的字跡如他本人一樣，弱柳扶風，字字傷感。
    鵺兒：
    你我師徒相依為命十餘年，是到了分別的時候。
    你不必難過，人各有誌。你有你的前程似錦，為師有為師的難忘盛情。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隻願你一切安好。
    謹記一句話
    入江湖避豔訣；入朝堂從夜祁。
    這是為師唯一能送與你的。若有緣，江湖再見。
    善自保重，至所盼禱。
    笑著看完，心裏打翻了五味瓶。將那信紙放在鼻尖嗅了嗅，淡墨夾在彌漫的花香傳來，很溫暖。就像陽光下師傅溫柔的微笑一般。
    師傅……謝謝你。
    熏風拂動他的青絲，掀起桌上的信紙緩緩落下，房間失去光亮漸漸塵封。
    背上行囊，那日漫山桃花開爛漫，竹屋隱在桃林中，花落進衣領，成了盛景。
    望著和雅苑度過十餘年的小竹屋，心裏感慨萬千。此去今年，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此景。跪下身，手掌在地上，染上花香，重重磕上三個響頭。
    風輕撫他的耳廓，就像雅苑總會在他耳邊句句念叨一般
    “鵺兒，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鵺兒，字可寫好了，給為師看看。”
    “鵺兒，你又跑出去玩水！怎生得這般調皮！”
    鵺兒……鵺兒……
    師傅總是笑著叫著他的名。
    扭過頭，握緊拳頭，不再回頭，不去留戀。
    那一天，桃林隱去一切，也隱去他與他所有的一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