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藥 轉與合 (正文無關/短篇完結/古代武俠瓶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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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
    張起靈離去後月餘,解雨臣顏色凝峻登門拜訪。
    吳邪坐於小木凳上,處理些幹李子,聽他進院腳步,便頭也不抬笑著問:“新婚不久便要回門啦?”
    解雨臣不言,立在邊上,靜靜看他剝核。他這一看倒害得吳邪心緒不寧。
    吳邪停了手上功夫,抬頭瞧他,心底大駭。解雨臣臉色蒼白,眼內絲絲泛紅,顯是連日來休息不好。他起身去扶那一向注重容色的童時好友坐下,問道:“出甚麼事了?”
    解雨臣仿佛是心神交瘁,沉聲道:“陳家赴傾巢之力,欲得張家遺物。”
    吳邪一驚。
    解雨臣眸裏盈滿不甘:“解家枉為南方一霸,若非霍家驟然內亂,我竟不知南邊勢力已是破爛不堪。”
    吳邪輕撫他後背,道:“命數,本就是半點不由人。你已盡力了。”
    “阿邪,我負了你,更是負了吳叔吳嬸的遺命。我本該護你一世……”
    吳邪卻笑:“本不該是你欠我的,卻是我欠了你的呀。”
    他遙目遠望,隻見那半邊山色映綠水,滿樹綠意逐群花。
    “昔日吳家臨危受張家之請,為其保藏族內遺物,是早料到今日局麵。卻不想短短數年,吳家亦免不過家族凋零的運勢。我既是姓吳,便卸不下這重責。多年來得了你幫襯,也是無以為報了。”
    解雨臣怒嗔:“你瞎說甚麼話!我若在世一日,便自然能護得你一朝!”
    吳邪注視他的眉眼,心裏一動:“花兒……”
    解雨臣卻話鋒一轉:“你所救之人,難怪一直瞞著我。你可知他的身份?”
    吳邪一歎:“張起靈……自是張家遺民了,我以為你早晚會曉得。”
    解雨臣大笑出聲:“張家遺民……他還不配!你可知,他是陳家爪牙,是陳家南下的先鋒!”
    吳邪一愣,眼裏盡是桀驁:“他確是陳家人,卻斷不是為虎作倀之徒。”
    解雨臣料想吳邪會戚會怒,獨沒想過他會不以為然。他狐疑著眉眼,禁不住問道:“你為何如此篤定?你與他到底……?”
    吳邪看進解雨臣的眼裏,一灣笑意盈眼:“我與他,跟秀秀與你,不過差了那堂前一拜。”
    解雨臣大驚而後大怒:“荒謬!吳邪,你的耳目何用!心肝何用!你仔細瞧瞧那人,哪裏值當你這般交付!”
    吳邪強抑怒氣不發,回道:“可這是我的耳目,我的心肝,更是我的命途!”
    解雨臣瞧他模樣,吃吃大笑:“好!好極!我便更要留心看著!”話畢便甩袖而去。
    吳邪目送他遠去,心下百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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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局勢如離弦之箭,一觸即發。
    吳邪廬中苦等月餘不見張起靈臨門,心中焦灼,便下了決定背著藥囊下山。初秋夏花漸謝,繁霜肅氣凜。他沿山路而下,山腳處散著幾處人家,山路出處更有個茶攤。
    吳邪欲在茶攤解渴休息,哪知行到盡處,茶攤裏桌椅殘骸橫陳,四周空落無人。他生起警覺,深慎巡查一圈,便見茶攤爐火後躺倒一位老叟。他忙上前細察,身下老叟適逢醒轉,便忙扶其坐起。
    “老人家,到底出了何事?”
    那老叟半倚在吳邪懷裏,低聲道:“今日老爺子出了茶鋪子,便有一群惡徒問山上何處住了人家。可老爺子哪裏曉得這勞什子事喲,那些人便發了脾氣砸了這茶鋪子。可憐老爺子的茶攤,那班殺千刀的匪徒!”
    吳邪聽了此話,心神不定又滿腹愧疚:“實在是逼人太甚!”
    老叟應和著看他,忽而問道:“小年青的,你看似臉生得很,不成是從山上來的?”
    吳邪原也羞愧難當,亦顧不得旁他的,回道:“確是我害了老人家……”話音未落,他猛然遭人往後一拖,狠狠摔往地上。他迷糊間去看,竟見一膘肥體壯的男子越過他將那老叟按地上去,一掌置人於死地。
    吳邪驚愕失色,慌忙間取下腰間藥囊往那人身上砸去。那男人未有警覺,一下便被藥囊砸到後腦勺,尖聲叫了好大一聲疼,後怒目去瞪吳邪。吳邪跌坐在地,心裏一顫忙往後退了好大一段距離。
    那胖子卻臉黑得很,疾步過來吼道:“有老父老母如此教你對待恩人麼!”
    吳邪竭力定下心神,紅了雙目喊道:“你這凶人,說的甚麼胡話!”
    胖子過來一把拖起吳邪,往那老叟身上一扔,在四目下自老叟袖裏掏出把利刃和一枚刻有陳字的腰牌。
    “你這呆子,可看好了!”
    吳邪甫一見那匕首便驚得喘起粗氣,又聽得那胖子說:“這山腳人家已遭屠盡,這些人早知你要下山,伏此已有多日。”
    吳邪聞言更是臉色蒼白,駭然難忍。
    胖子瞅他幾眼,搖頭晃腦喋喋不休:“解莊主在武林也算覆雨翻雲,卻不想其摯友窩囊至此。”
    吳邪被激得跳起身來,卻是有氣不能發,狐疑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胖子好不得意:“我姓王,人稱王胖子,受花姑……受解莊主委托而來。”
    吳邪道:“我如何能信你?”
    胖子笑得囂然:“你信亦罷,不信亦罷,到頭來不還得隨我走?”
    “你這是何意?”
    那胖子轉身離去,往後朝他招手:“花姑娘現受製於人,餘了秀秀夫人在莊中避禍。我不過是受了請求帶你回莊,至於你回或是不回,我既是請了你,後情便再與我無關。”
    吳邪拾起地上藥囊,細想片刻,終是跟了上去。那胖子瞧他趕上,陰測測笑得很是猥賤。
    一路上這胖子天南地北無所不侃,從姑娘的手到天鵝的頸,從江南的雨到漠北的雪,言無不盡,可惜吳邪俱是十問九不應。
    胖子忍無可忍,賭氣說道:“你這酸腐書生,以後哪裏有姑娘看得上你!”
    吳邪當下沒忍住,回道:“我已成家。”
    胖子一怔,高呼不公:“這年下還怎麼活人呀!胖爺的雲彩仙女兒,何時會自天上下來與胖爺我成其好事喲!”
    吳邪嗤道:“癡人說夢。”
    二人徒步三日後才到解家莊。莊內莊外闃靜無人,吳邪巡上一周後無果,便去看那一進莊便躺倒在主人椅上的胖子,問他:“花兒說來了以後要做甚麼?”
    胖子卻是百無聊賴:“這問我做什麼,得問你自己呀?”
    吳邪聞言狠狠剜他一眼,苦無思緒走了幾圈才似乎抓住些頭緒。
    “若無記錯……”
    吳邪喃喃說著便拐去後庭,胖子見他似有頭緒,也跟了過來。吳邪在後庭一棵樹後的牆上摸索許久,突然一陣響聲過後,一道隱蔽的石門便開了。他這才籲出一口氣,說道:“幸得沒記岔了。”
    那胖子好奇,先一步走入,吳邪跟隨其後,轉了幾個拐角便看到燈火通明,他難抑喜色,忙跑了上去。盡處是一間廂室,中央桌後坐著一位年輕婦人,就著燭光在仔細繡花。室內其餘侍婢受了驚,皆擋在婦人前麵。
    吳邪忙叫道:“秀秀!”
    端坐的婦人忙起身,見了吳邪亦是喜上眉梢:“哥哥,你怎的來了!”
    吳邪到桌邊坐下,侍婢忙倒茶過來。那胖子卻靜不下心,在室裏來來回回踱走著。
    吳邪道:“你臉色看著並不好。”
    秀秀道:“大抵是悶了好些天無聊得緊,也沒吃飯的心思。”
    “你忍耐些,不過怎會熄了吃飯的心思?”吳邪實在不放心,“我替你搭個脈。”
    “好呀。”小丫頭喜滋滋應下。
    探脈時吳邪大驚又大喜,收回手後喜難自勝,道:“是喜脈!”
    秀秀一愣而後舀起好大一彎笑意,她半捂著嘴道:“真是喜脈?天呀!我怎麼沒知沒覺的?”
    吳邪拿過她的玉手置於腹上:“如今便有啦。”
    秀秀笑得甜美,又盈出幾滴淚水來:“真是……若是小花哥哥曉得了,可會高興?”
    吳邪扶她肩上,道:“可得把他樂死了!”
    秀秀道:“那吳邪哥哥得顧著小侄子的麵上,勿要和小花哥哥置氣了。”
    吳邪臉上一紅,忙道:“我哪敢呀。”
    正是二人談笑之間,暗室廊內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片刻後一大波黑衣人來到室裏。吳邪與其餘女眷俱驚,隻見那胖子慢悠悠走過去,討好的嘴臉向著領頭人:“我可把事情辦好啦,葉大爺,葉大哥,我要的東西呢?”
    那姓葉的領頭人輕蔑掃他一眼,隨手往地上扔了一物什:“撿了便滾了吧。”
    那胖子漲紅了臉,不情不願把小紙包撿起,又是低頭又是哈腰:“得得,胖爺可就功成身退了。”
    吳邪身後護著霍秀秀,對正要離開的胖子喝道:“你竟在騙我?!”
    胖子心中有所羞愧,可臉上仍是笑嘻嘻、沒心沒肺的:“哎喲,你名叫吳邪就真當自己是天真?路上生人叫你走你就隨他走?這可怪不得胖爺!”
    吳邪咬牙切齒,不願再聽那胖子滿口胡言,轉而對姓葉的領頭人道:“你這一眾意欲何為?”
    姓葉的領頭人笑道:“我是陳四爺手下的葉城,此次奉我家主子之命,請解少夫人過府一聚。你又是何人?”
    吳邪的手往秀秀的細腕輕輕一握,沉聲道:“你家主子圍困解雨臣,想得知的不過是張家遺物的下落。既如此,何不直接問問我這個吳家子輩?”
    霍秀秀先叫出聲來:“哥哥你胡言甚麼!”
    葉城大駭,目光遊移於吳邪身上:“仔細看你倒是有些眼熟,你到底是解家一介大夫呢,還是吳家後人?”
    他細想片刻,道:“也罷,一並拿回去吧。”
    吳邪卻死瞪眼前一片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若要帶走秀秀,張家遺物必將永不見天日。”
    葉城目光危險,露出一抹血腥笑意:“你果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吳邪心底一顫,嘴上卻毫不退讓:“若你放秀秀走,我便帶你們去尋那張家遺物。這筆生意定然不虧?”
    葉城沉吟片刻:“一個時辰。解夫人逃後的一時辰後,我將遣人去追。而吳先生,便先和我走一趟吧。”
    吳邪轉身,對身後的霍秀秀道:“總歸是我拖累了你。此程記得仔細照顧自己,你也不是一人了。”
    “可哥哥你呢?”秀秀問道。
    吳邪笑了:“我自有辦法,走吧。”
    霍秀秀輕撫肚皮,含淚點頭:“哥哥亦要珍重。”
    霍秀秀攜隨從離去後,吳邪對葉城道:“相信葉大俠絕不會違諾吧?”
    葉城並不接話,隻道:“吳先生,請。”
    吳邪咬牙,隻得領這一行人馬不停蹄往山上趕。待眾人趕至藥廬前,吳邪停了腳步,道:“藥廬窄小,葉大俠不妨擇人而入?”
    葉城笑道:“吳先生想來是涉世不深,這越到最後時刻,便越是鬆懈不得。我等所奉向來是謹慎之道,吳先生先請,我等自是隨後。”
    吳邪隨之亦笑,道:“果真慎重。”
    他領眾人而入,悠然道:“大夫與藥打交道,藏物亦是如此。可需葉大俠派人去搜?”
    葉城以為吳邪鬧不滿,根本沒放心上,隻說:“自是毋須勞煩吳先生,這等粗活兒便讓我屬下代勞罷。”
    吳邪麵上不表,手指著藥壺的方向示意葉城屬下去找。可吳邪藥廬裏藥壺多不勝數,又一列列排放密集整齊,要找出其中一個並非易事。那尋壺之人心中不耐,擅自抬手運功一掃周遭藥壺,霎時碎片殘骸滿地。
    葉城口上責備屬下,臉上卻是一片得色,吳邪無奈,隻能忍下滿肚惡氣。
    很快那屬下便得手吳邪指定的藥壺,正要往這邊趕,可沒走幾步整個人忽然倒在滿地碎片上。
    吳邪往旁退了幾步,不多時近處的陳家爪牙亦如那尋壺之人,昏倒在地,不醒人事。隻餘葉城以劍作杖,苦苦支撐。他全身疲軟,怒道:“你使了甚麼手段!”
    吳邪淡淡一笑:“醫者,能醫人,自然也能害人。這道理你不懂?”
    “可惡!”葉城欲作最後困獸之鬥,可剛提起真氣經脈便經受不住,立時摔倒在地。他瞪著吳邪,狠狠道,“自在院外,你已在作局,我竟真以為你是天真!”
    吳邪有最後一問:“陳家竟也招攬了張家後人為虎作倀麼?”
    葉城道:“蠹眾木折,可何人知曉張家竟是自內而腐,哈哈!……”話畢便暈了過去。
    吳邪因其一言大驚,良久才恢複如初。他神色複雜,始定決心:先與地上一人交換衣飾,用火油澆遍藥廬和院落,欲以火折子燃起大火,將一切燒盡。此舉前他對著院中的李子樹躊躇良久,末了拿起院中斧頭,費了大力氣把整棵樹幹砍下。樹幹倒下之時,落聲轟鳴,宛若一聲驚雷。
    吳邪離開時,身後火海喧騰,意欲吞噬天地。如此正好,他想。
    合
    山上藥廬毀於一燼之際,南北之爭在刀劍高鳴中嘩然啟幕。亂象綿續數月之久,至今未息。南北勢力兩相傾軋之時,澤地呈敗頹之勢。危急關頭陳家內部大亂,旁支勢力分崩離析,其一歸順解家。解家後對外稱得昔日武林梟雄張家後人相助,張家遺物麵世,南武林士氣大振。
    陳家棄碾軋之策,始用逐個擊破戰略。
    酣戰時候,又是一年初夏時節,解家喜添麟兒。同年一使毒善醫者初涉江湖,名聲大噪,人稱“毒醫”。其人乖張,行事喜怒無常,醫人時可毒,毒人時可醫。
    首夏清和,庭院花晴。
    解雨臣一夜案前鏖戰,容色槁瘁。霍秀秀懷裏摟著小花兒,小孩兒經旁坐的胖子逗弄,張牙舞爪,好不威風。解雨臣走至庭院,接過夫人懷裏的孩子,神色不善對著那胖子道:“你這胖子可別教壞我孩兒。”
    胖子一點便著,怒道:“胖爺還是你妻兒的救命恩人呢,這說的是甚麼話!”
    解雨臣臉黑得很,秀秀忙起身調停道:“小花哥哥你累了,先坐下歇會兒。胖爺也喝口茶,小花哥哥一夜勞累,一時累極才如此。”
    二人對麵坐著,一同偃旗息鼓。
    胖子捧著茶好奇問道:“張小哥還沒回來?”
    解雨臣哼聲道:“還不是去看顧一棵樹。”
    秀秀由著丈夫懷裏的孩兒抓住自己的蔥指不放,淺淺笑開。
    “樹也好,人亦罷,隻盼著快些長起來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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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木屋新建,庭中繁芳待放。黑衣男子立在遭齊腰斬去的樹幹旁,久久不語。
    日輪當午,清風徐徐,正是萬籟俱靜之際,身後刀劍出鞘聲忽起。男子不徐不疾轉過身去,便見大波黑衣蒙麵之徒突襲而來。
    男子麵無懼色,自腰間拔刀,猛衝上去,可說是大殺四方。他的刀鋒尖銳,皆是以死穴攻擊,因而庭院免受血色所染。
    最後一人倒下後,男子正要收刀,屋簷上忽又冒出數個黑影,齊齊對準他正要壓弦放箭。未及男子再度憑刀上前,院外簌簌幾道銀針,精準無比擊中屋簷上數人,下一刻便傳來接連落地聲。
    男子收刀往院外看去,見一人徐徐行來,一身淡綠衣裳,頭上扣了草帽,看不清麵容。
    男子問:“敢問閣下何人?何以出手相助?”
    綠衣人停下腳步,以嘶啞嗓音問道:“閣下姓張?”
    男子坦然回道:“正是張起靈。”
    “張家人。”綠衣人說,“我姓關,也有人叫我‘關毒’。”
    毒醫。
    張起靈頷首。
    綠衣人道:“我供職朝廷,本非江湖人。此行前來隻為了索要十年前的一件信物。”
    張起靈斂容:“你是何人所派?”
    “海客王爺。”綠衣人拱手,“王爺要我帶話:當年張家嫡族旁係之爭已了,嫡族自願隱退武林,隻要不危及朝政,朝廷亦不願插手武林之爭。隻是,這信物必得歸還。”
    張起靈點頭,似有所感:“張海客。”
    綠衣人不言。
    “當年武林張家宗族凋零,本欲歸還信物,可惜已無餘力。後托付江南吳家,不想吳家因此災難連連,至此世上再無吳家人。”
    言至此處,張起靈目含悵然,細看又似夜裏枯燈,沉靜寂寥。
    綠衣人靜靜側耳聽著。
    “張家信物則下落不明。”
    綠衣人驚異:“解家放出風聲,張家遺物現世,竟是假話不成?!”
    “解雨臣欲以之為詐。”
    綠衣人低頭長嘯:“當真造化弄人!”
    片刻後恢複冷靜,又問:“可有線索?我受命前來護送信物,願為此盡綿薄之力。”
    張起靈端詳綠衣人幾回,淡淡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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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前後因果麼?”解雨臣手捧茶盅,斂眉沉言。
    胖子與張起靈、綠衣人坐於下位,此刻正興致勃勃瞅綠衣人草帽下,仿佛勢要看出個端倪來。
    綠衣人坐於張起靈旁,開口道:“隻要事關信物,解莊主盡可開口。”
    解雨臣笑:“卻不會插手南北之爭?”
    “見諒。”
    此時胖子終是按捺不住,問道:“我四人已成一線,達成聯盟,這小臉蛋兒啥的總能一看罷?”
    綠衣人靜默片刻,沉聲道:“我隻怕是這猙獰麵目嚇得人愁。”
    “若你是那鬼見愁,我更是要看上一看的。”
    解雨臣含笑不語,看來亦是乘興。倒是旁的張起靈,腰身直立,麵上意興索然。
    綠衣人歎氣,把頭上草帽放下,露出一張枯槁若樹皮的臉。
    胖子臉色一白,險些沒把茶杯拿穩。解雨臣則是一愣,很快便轉過眼去。張起靈卻是目不斜視,一眼亦未曾往綠衣人這處看。
    綠衣人低聲沉吟仿佛是笑了,利落把草帽蓋回頭上。
    胖子捂著胸口,默默道:“娘呀,這可比江湖廝殺好看多了。”
    解雨臣怒瞪他一眼,轉而對綠衣人說:“我已在莊內備好廂房,若關先生不棄,不妨在此住下。”
    綠衣人拱手:“如此便多謝解莊主好意。”
    關毒的廂房安置在西廂,與張起靈相鄰,此間大抵有些監看的意味。
    當夜月下生涼,關毒推門而出,便見張起靈遙立中宵。
    關毒靜視他幾眼,開口道:“張大俠。”
    張起靈回身,頓了一刻問道:“你是大夫?”
    關毒依舊頭戴草帽,帽下傳來嘶啞的輕笑:“怕是不會有人叫我大夫罷。”
    張起靈側眼看庭中夾竹桃,又問:“你可知一棵僅餘半截樹幹的樹,還能活麼?”
    “即便我是大夫,怕也是不懂花奴所識之事。”
    張起靈點頭便返回房內。關毒以目相送,喃喃道:“林木歲歲不休,何須多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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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後一月,解家占據先機伏擊陳家勢力,張起靈一戰中直麵陳家當家陳四爺,大敗之,由此陳家大創。張起靈戰畢回解家莊,路遇關毒,二人同行。關毒坦言他適才與朝廷人接頭,尋找張家信物之事宜速決。
    關毒後轉言問張起靈:“戰況可順?”
    張起靈道:“不日便會塵埃落地。”
    關毒賀之,後又問道:“信物一事,張大俠可有頭緒?”
    張起靈道:“藥廬。”
    “解莊主倒是要我到吳家舊址去,”關毒笑了,“也罷,兩處遍尋不獲便舊地重遊。”
    張起靈忽而停住腳步,關毒察覺後便回頭問道:“張大俠?”
    張起靈盯著他道:“我隨你去。”
    關毒一愣,後應道:“好。”
    藥廬經張起靈葺複,比之以往多了些生氣。加之院外種下一叢叢月桂,薰風一起,百裏浮香。
    張起靈乍至院中便行至角落處的樹幹前,驚訝發覺齊腰砍去的樹幹上油油長出一支嫩綠新枝。關毒走近一看,亦免不了詫異。他側頭去看張起靈,那人臉上罕見淺淺勾起一笑,更勝那滿庭桂花,出塵令人醉。
    竟是,輕葉翦冰玉,幽霜遜兒郎。
    關毒不覺後退數步,為自己的怦然情動羞赧不已。待他定下心神,又去瞧正出神的張起靈,實在情不自禁便往月桂叢處擷下一簇桂花,向張起靈說道:“花開葉盛發枝芽,是枯木逢春之象。”
    張起靈靜靜看他。
    關毒看進他的眼裏,隨之將手中數朵桂花盡數放入嘴裏,幾步往前一手攫住張起靈的肩,一手脫去頭上草帽,末了將唇湊近,在張起靈唇上逡巡一陣,才叩門而入,頓時花香滿溢。
    張起靈扣住他的腰身,二人緊纏。
    兩舌纏綿許久才分離。
    關毒喘息道:“色令智昏。”
    張起靈不語。
    關毒手撫臉龐,問:“這張麵目可駭人?”
    張起靈始問:“何以為之?”
    “種毒。”
    張起靈一怔,鬆開對關毒的鉗製,轉身便要離去。
    關毒心中難受,忙趕上去道:“你氣我?可當日你味覺盡失我何嚐不是如此!”
    張起靈頓住,終是回過身去,歎聲問:“你是如何與朝廷打起交道來?”
    關毒坦言:“當日各方皆道你是陳家鷹犬,我既不願聽信旁人卻也搖擺不已,又怕你我因此生了隔閡,便決心自己去探其中關節。吳家這層身世不僅害己亦害人,我隻好使計金蟬脫殼,喬裝成了關毒。後聞海客王爺親妹患病,我易容過府一試,得幸漸與王爺相熟,後成其幕僚,也好藉此四處打探。沒想張家還與朝廷有所關聯,後明了各種事端,便回來尋你。”
    “以關毒的身份回來尋我?”
    關毒上前緊握張起靈雙手,羞愧道:“我隻想一試,看你何時認出我……你何時發現端倪?”
    “解家莊時。”
    張起靈點到即止,不願多說。
    關毒卻也歡喜至極,牽著他的手:“回莊後我便拔去臉上之毒,你可別再氣我。”
    張起靈看他:“我以為你氣我。”
    關毒懵了:“我怎就氣你?”
    張起靈轉頭去看那半截樹幹,道:“你把樹砍了……莫不是情絲盡去?”
    關毒又驚又氣:“你這是甚麼榆木腦袋?我這一砍,是要告訴你和小花,到底張家遺物置於何地!”
    張起靈驚訝:“在此樹下?”
    關毒氣極反笑:“你竟是以為我要與你斷情?”
    張起靈遙遙一歎:“我累你至此……”
    “我未曾介懷……”關毒深深看他,“從未。”
    情至深處,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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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複返解家莊,吳邪坦陳後遭解雨臣連日敲打。張起靈不虞,常多加打斷。數月過後,解雨臣連同眾人以南鎮北,江湖大劫終得了結。
    張起靈得張家信物,攜吳邪交還朝廷。二人臨走之際,王府大門後悠悠傳來一聲:“族弟,好走。”
    張起靈不應。
    吳邪路上忍不住問:“那信物到底為何物?為何陳家勢要橫搶硬奪?”
    張起靈淡淡道:“璽。”
    吳邪頓時目瞪口呆。
    張起靈此時目光深邃,問他:“你怕我嗎?”
    吳邪笑得邪氣:“怕你張家敗落,朝堂相棄?”
    張起靈聞之淡淡一笑,又聽吳邪說道:“我卻怕你看不起我,不願要我。”
    “我還要隨你退隱。”
    吳邪一聽,笑道:“踏遍千山,你辨藥我開方。往後藥師集會與我一道遭他人調笑。還有,待李樹抽枝發芽,一同吃那酸澀果子。”
    “好。”
    又一年,日初長,終是佳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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